第二百九十三章 家有一老 (上)
隔著議事屋子墻壁上的窗戶,納九爺眼睜睜地看著九猴兒端著個托盤、托著幾個空碗從相有豹的屋子里走出來,立馬推開了窗戶朝著九猴兒低聲叫道:“九猴兒,怎么著了?”
一舉手中的大托盤,九猴兒也是壓著嗓門朝納九爺回應(yīng)道:“狼吞虎咽地把納蘭師姐做好的一大碗炸醬面吃了個干凈,再連著喝了兩碗面湯!剛撂下碗筷,張嘴就說今兒晚上要吃蔥花細面條和片兒肘子.......”
抬手示意九猴兒去把空碗送去伙房,納九爺禁不住微微搖頭嘆道:“這有豹.......這又是要唱哪一出啊?!”
湊在納九爺身邊,佘有道伸長了脖子瞧著相有豹住著的那屋子,很有些困惑似的接應(yīng)上了納九爺?shù)脑掝^:“這前幾天還都愁得跟什么似的,蹦著高兒的找胡師哥支銀子闖關(guān)外去尋他師傅,可現(xiàn)如今得著了他師傅已然不在了的消息,有豹這倒是........這怕不是氣迷心了、犯魔怔呢吧?”
心有戚戚般地點了點頭,同樣伸長了脖子隔著窗戶瞅著相有豹住著的那間屋子,佘有路應(yīng)聲附和道:“估摸著是真要有不對勁的地方了!自打得了咱們那位相師哥不在了的消息,有豹臉上就跟僵住了似的,跟誰都是無悲、無怒,不驚、不嗔的模樣,勉強說幾句話話也都是硬著脖子一個字一個字地朝外崩!可這飯量也都見漲了?這三天功夫下來,變著花樣的這通吃.......這有豹到底是想干嘛呀?!”
緊緊抿著嘴唇,胡千里皺著眉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低聲說道:“我倒是琢磨著.......有豹怕是動了心頭火了!”
詫異地轉(zhuǎn)過了身子,納九爺看著胡千里那一臉凝重的神色,很是擔憂地朝著胡千里說道:“胡師弟。你先把話說囫圇了――這有豹怎么就叫個動了心頭火了?”
身手從袖筒日摸出了一截只有手指頭粗細的油竹管子,胡千里伸手將那油竹管子遞到了納九爺眼前:“昨兒晚上我睡不踏實,半夜里起來遛彎的時候,在有豹住著的屋子門口拾著的!”
只是接過了胡千里遞來的油竹管子一看,納九爺頓時瞪圓了眼睛低叫起來:“這不是咱們跟口外那位.......”
不等納九爺把話說完,胡千里已然搶先說道:“眼面前咱火正門里養(yǎng)著的信鴿。一共也就能奔倆地方。一是霧靈山中別院,二是口外那位韓爺?shù)陌蹈G,這油竹管子就是專門拿來給口外那位韓爺送信用的!就沖有豹對自己人時候那么個有福同享、有難獨當?shù)钠⑿裕€有那輕易不出手、下手不留情的做派,這都攀扯上口外那些殺性比他還重的韓爺了.......四九城里可有老話――一動心頭火,血流漫三江!”
胡千里話音才落,佘有道立馬低聲驚叫起來:“胡師哥,你是說有豹要去報仇?!可關(guān)外那么些個小日本子,有豹可又上哪兒去尋害了他師傅的仇人去?總不能是見著了關(guān)外的小日本子就殺吧?那可也得殺得完、拼得過呀?!”
雞啄米般地點著頭。佘有路頓時開口附和道:“說的就是啊!關(guān)外那位張少帥手底下幾十萬人槍都不敢跟小日本子拼,就憑著有豹和那位韓爺倆人朝上撞?怕是仇人都沒尋著,自己的小命還得搭進去.......”
不自覺地搓著一雙巴掌,佘有道頗有些焦急地嘟囔起來:“那咱們可得趕緊想轍勸勸不是?”
搖晃著腦袋,佘有路倒是攤開了雙手朝佘有道低聲叫道:“可這事兒打哪兒勸、怎么張嘴呀?!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甭說有豹要去報仇,就算是咱們可也都得顧著同門情誼,跟有豹并肩子上才對!”
默不作聲地站起了身子,打從火正門堂口遭過了火災(zāi)之后就變得愈發(fā)沉默寡言的謝門神卻在此時暗啞著嗓門接上了話茬:“諸位師兄弟。有豹要是闖關(guān)外,算上我一個!”
扭頭看著謝門神。佘家兩兄弟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朝著謝門神叫道:“謝師哥,您可就真甭在這節(jié)骨眼上添亂了.......”
亂紛紛的議論聲中,反倒是坐在議事屋子里的洪老爺子重重地嘆息一聲,緩緩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低聲朝著正一腦門子官司的納九爺說道:“九爺,要不.......我去有豹屋里看看去?”
很是詫異地看著洪老爺子。議事屋子里的諸人幾乎全都被洪老爺子這冷不丁開口說的話給驚愕得呆愣著閉上了嘴巴。
擱在火正門中諸位長輩來說,洪老爺子平日里跟誰都是笑眉笑眼的模樣。尤其是在那些個火正門的小徒弟面前,但凡是得著了那些個小徒弟湊到眼面前恭維幾句、捧上兩聲,洪老爺子兜里都甭管揣著什么剛做出來的得意物件,抬手就能賞了那幫半大孩子。差不離都能把那幫子嘴甜心靈的小徒弟們給慣上天去。
可只要是進了議事屋子里,洪老爺子倒是絕少開口,從來都是靜聽細想,遇見了要拿大主意的事由更是從不置喙,不到了節(jié)骨眼上難得說句話。
可今兒瞧見這大家伙都撓頭嘬牙花子的事由,洪老爺子倒是一反常態(tài)的自告奮勇?
這又是唱哪一出啊?
似乎是看出了議事屋子里眾人的疑惑,洪老爺子微微擺了擺手,低垂著下眉目黯然嘆道:“人都說世事如棋局局新,卻不知萬物如輪回回復(fù)。眼面前有豹遇見過的事由,我當年......可也撞見過.......”
也不與議事屋子里的諸人多說什么,洪老爺子依舊是攏著雙手出了議事屋子,慢悠悠地走到了相有豹住著的屋子門前,略略抬高了嗓門朝著低垂的門簾叫道:“有豹,在屋里么?”
伴隨著洪老爺子那明知故問般的招呼聲,幾乎只過了眨巴眼的功夫,相有豹住著的屋子門口低垂的厚布門簾猛地撩了起來,露出了相有豹那張很有些憔悴的面孔。
微微側(cè)過了身子,相有豹就像是往日里對長輩禮數(shù)周到的模樣,恭聲朝著洪老爺子應(yīng)道:“洪老爺子,您今兒怎么.......”
不等相有豹把話說完,洪老爺子已然朝著相有豹擺了擺手:“有豹,我老頭子有幾句話想跟你說道說道,咱們屋里說話吧!今兒天冷,你叫九猴兒燙一壺酒過來,你陪著我老頭子喝兩口!”
耳聽著洪老爺子那聲調(diào)不高、但話音里意思卻是斬釘截鐵般不容置疑的吩咐,相有豹只是略一愣怔,立馬揚聲朝著正在伙房門口探頭探腦朝著自己這邊張望的九猴兒叫道:“九猴兒,給洪老爺子燙一壺好酒過來!”
利索地答應(yīng)一聲,九猴兒扭頭便朝著正在伙房中忙碌著收拾些下酒菜的納蘭低叫道:“納蘭姐,您這可真是個女中諸葛亮――這都神了!您怎么就知道.......”
手底下秋風掃落葉般地將剛切好了的咸菜絲朝旁邊熱油鍋里一掃,捎帶著腳尖把一支硬柴微微朝著灶膛里一踢,耳聽著咸菜絲在熱油鍋中爆香時候的脆響,納蘭腳下生風地走到櫥柜旁端出來一碟子剛炸好了的花生米、一小碗泡在老陳醋里、切得賽紙薄的蒜片,捎帶著雙手手腕還夾帶出來一盤子大早上就打從砂鍋居買回來的鹵牛腱子肉,穩(wěn)穩(wěn)當當放到了九猴兒剛端回來的托盤上。
猶如風擺楊柳一般,納蘭輕輕一扭腰身,探手抄起炒勺把鍋里爆香了的咸菜絲歸置到了另一個剛洗凈的碟子里,一邊把那碟子擱到了托盤上,一邊卻是朝著正朝著自己嘮叨的九猴兒低聲吩咐道:“早上叫你買回來的酒,麻溜兒的倒酒插子里燙上,倒是還有點兒眼力見沒有了?”
把舌頭一伸,九猴兒硬生生把說了半截子的話咽回了肚子里,屁顛屁顛地剛擱在伙房角落里的一壇子原漿老泡子白干拍開了封泥,仔仔細細用吊子把濃香四溢的老白干盛到了酒插子中,就手溫到了一盆剛燒好的開水中。
抬眼瞧著納蘭手底下不停地取了些白面用開水燙過了備著搟成細面條,九猴兒實在是忍不住心頭疑惑,小心翼翼地湊到了納蘭身邊,到底是說出了方才咽到了肚子里的半截子話:“納蘭姐,您倒是怎么知道會有人拉著我相師哥喝兩口?”
趁著那白面叫開水燙熟時候的熱乎勁兒,納蘭一邊麻利地將另一些面粉摻和到了燙熟的軟面團中,一邊扭頭微微白了九猴兒一眼:“往日里都見著你猴精猴精的,今兒倒是犯開了傻?你相師哥足足當了三天的悶葫蘆,這要是不借著點兒酒勁兒叫他順出來心里頭那股氣,怕是就真得悶壞了他!”
“這倒也是.......納蘭姐,那您都這么明白我相師哥心里頭那口氣該怎么順出來,您怎么早不去跟我相師哥喝兩盅、叫他早點順過來這口氣?”
“大老爺們心里頭要是正經(jīng)有事琢磨著,女人這時候要去多嘴多舌的勸,反倒是容易把幫倒忙.......哎呀,我跟你個猴兒崽子說這些個有的沒得干嘛?!酒燙得了就趕緊連著這些個下酒菜給你相師哥送去,回頭麻溜兒再跑一趟,去替你相師哥把片兒肘子給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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