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動蕩時局
老北平今年冷得早,這才剛到小十一月的光景,大早上的風(fēng)已經(jīng)能叫早起遛彎兒的老街坊們猛不丁地一縮脖子,伸手拽緊衣襟領(lǐng)口的時候仰臉看看天,再低低地嘟囔一嗓子:“這天兒……又得尋思著備老白菜、倒咸菜缸,倒騰過冬的玩意了!”
要再有那些個念過點書又喜歡看報紙泡茶館兒的爺們,沒準(zhǔn)還得再添一句:“瞅著這幾年下來的年景……天時不正啊!”
可不是天時不正么?
擱在報紙上早兩年時候?qū)懼南ⅲ疖嚮仃P(guān)外的張大帥楞叫人把他那趟火車給炸了,張大帥沒挺過十二個時辰就咽了氣,把關(guān)外那肥的流油的黑土地,還有東北軍好幾十萬人槍一股腦兒的砸到了張少帥手里。
而這位張少帥倒還真是一實心到頭兒的敗家子兒,還沒等把打從自己爹那兒得來的幾十萬人槍攥熱乎了,關(guān)外住著好幾千槍兵的北大營,一夜之間就叫幾百號東洋人給打了個底兒掉,響屁都沒放一個就呼啦啦卷堂大散的逃回了關(guān)內(nèi)。
還有些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消息說,也有脖子硬、不怕死,嘔不了這口喪門氣的硬漢子,拖槍帶馬的扎了關(guān)外的老林子跟東洋人玩命,還有個馬占山馬司令拉了隊伍跟東洋人拼了個尸山血海,也都不知道打成了個啥光景了?
反正旁的消息都還不太知道,四九城左近鄉(xiāng)鄰見著的逃難的人群倒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挑著擔(dān)子拉家?guī)Э诘模夤饕粋€背個行李卷兒的,還有看著像是手里有倆錢兒的主兒趕著大套四輪的馬車的,呼啦啦黑壓壓的就奔了北平城。
街面兒上也亂了不少,六國大飯店那樣的地方倒還跟往常差不多,可那半大不小的旅店里面早就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房價也是一天一個跟頭的朝上可著勁兒翻。
至于犄角旮旯的雞毛店、大通鋪,那都不消說了……
就連平日里力巴們睡的沙床子店里,也早就擠滿了囊中羞澀的難民。
北平城里已然支起了民國政府設(shè)立的幾處粥棚。照著一天兩頓賑濟打從關(guān)外流落四九城中的難民。各處粥棚里一字排開的幾口大鍋倒是不斷篇兒的有人添柴加水,大冷的天兒幾口大鍋左近霧騰騰白茫茫一片,幾乎連人影兒都瞧不明白。可等得到了放粥的鐘點,手里捧著破碗瓜瓢的難民們在巡警的吆喝下走到了鍋前,卻只能得著半勺清得能照見人影的稀湯,喝到頭兒也都見不著幾顆算得上糧食的玩意?
街面上已然有了北平市政府賑濟會的人物露面,胳膊上套著的黃布鑲白邊兒的袖箍。見著有買賣門臉就朝著門臉里邊撞,哪怕是賣個針頭線腦的小雜貨鋪,那也敢張嘴就要一塊大洋的樂捐賑濟錢。膽敢說個不給的,跟在身后頭的稅丁立馬就能吆喝著要封門查賬,瞧著稅丁們那打狼似的架勢,估摸著沒個小半年都查不明白.......
眼見著這賑濟銀子不掏也得掏。各路的商會已然有人挑頭辦過了好幾回的義賣、樂捐,當(dāng)著人面上拿出來的值錢玩意當(dāng)真不少、塞進了樂捐錢箱里的大洋也都算多,可輪著了底下辦事的人物要拿得來的銀錢去安置、賑濟那些個口外難民時,卻發(fā)現(xiàn)賬面上已然只剩下了百十來個大子兒,管賬的幾位賑濟會中的賬房先生也都是閉口不言、諱莫如深。
再要有那不識趣、死心眼的人扯下臉子問得急迫,自然就能有北平市政府里說話管用的官員吊著臉子出來知會一聲――這賬目一筆筆可都清清楚楚的在這兒擱著,只是事關(guān)國計民生、社稷大事。哪兒就能是你個什么都不是的外路空子能說看就看的?麻溜兒的滾,少跟這兒給自個兒尋不自在!
在這么個賑濟法子的照應(yīng)之下,四九城里的倒臥也多見了不少,這天兒還不算太冷,可要是三五天肚子里沒食兒,再加上身上穿的也單薄,一晚上下來城門洞子或是大宅子門口總能有三五個人沒挺過去,一身慘白青紫硬邦邦橫在了路邊、門口。直叫那些個收拾倒臥的四海車子忙活得腳不沾地。
要飯的難民也多了起來,凈街的巡警根本管不過來,有時候看著難民實在是可憐造孽,也都不樂意拉下臉來當(dāng)真去管。稍微好點的酒樓門口一堆堆都是伸手討吃食蓬頭垢面的半大孩子,迎門的伙計好容易轟走了一堆兒,可還沒等回身喘口氣兒,另一堆兒半大孩子又堵在了酒樓門口伸出了臟兮兮的巴掌。
二葷鋪子旁邊一群群全都是餓得倆眼珠子發(fā)藍(lán)、面黃肌瘦的老娘們。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兒踅摸來了點水將就洗了把臉,見著了從二葷鋪子里走出來的打牙祭的力巴、小買賣家的掌柜,一窩蜂的就能湊合過去,強顏歡笑地壓低了的嗓子里吆喝著的全是一個調(diào)門:“給個窩頭。咋都成......”
買切糕、硬面餑餑的小挑后邊,也都三三兩兩的跟著幾個一步三搖晃的老爺們。才不過是半拉月的光景,叫餓極了的關(guān)外老爺們搶了的切糕、硬面餑餑挑子都有十好幾個。估摸著是有那餓瘋了心的老爺們還惦記著同樣餓癟了肚皮的老婆孩子,楞就是沖到個豆汁兒挑子旁邊伸手從鍋里捧一把滾燙的豆汁兒,一路瘋跑送到了老婆孩子面前,全不顧一雙手燙得皮開肉爛沒了人樣.......
花費了足足十塊大洋,捎帶手地還饒上了一只上好的蟈蟈葫蘆,納九爺這才打發(fā)走了那找上門來的賑濟會人物。交代了九猴兒好生照應(yīng)著火正門堂口迎客的小徒弟別出岔子,納九爺這才快步走回了二進院子里,徑直奔著議事屋子走了過去。
雖說新建的火正門堂口是照著原樣的建筑歸置收拾出來,更兼得胡千里差不離就是眼皮都不帶眨巴地盯住了那些營造行中人物,可都說蘿卜快了不洗泥,大片的街面上急就章趕出來的屋子,總是比不得自己家里頭花心思、費力氣收拾出的場面。伸手撩開了議事屋子門前掛著的厚布門簾,納九爺先就叫腳底下那略高了半分的門檻給絆了一下,幾乎是跌撞著撲進了議事屋子當(dāng)中。
忙不迭地伸手架住了納九爺。佘有道一邊攙扶著納九爺站穩(wěn)了身子,一邊卻是急聲朝著納九爺說道:“我的個師哥,您可趕緊的再勸勸有豹吧!這回可真是誰都攔不住,有豹是鐵了心要去關(guān)外尋他師傅了,正鬧著要胡師哥給他支銀子好上路呢!”
打眼瞧著議事屋子里擱著的行李卷,再看看渾身上下已然收拾得利利索索、一副出遠(yuǎn)門裝扮的相有豹,納九爺重重地嘆了口氣。很有些疲憊地踱到了一張椅子前。慢悠悠地坐了下來,一言不發(fā)地盯住了相有豹那雙充滿了焦灼神色的眼睛。
似乎是早就知道了納九爺要對自己說些什么,相有豹悶著嗓門朝納九爺說道:“師叔,您就真不必勸我了!打從四九城里得著了日本人打下北大營的信兒,到如今可是有不少日子了!要說我?guī)煾嫡媸窍衲f的吉人自有天相,那可也早該回了四九城中找上門來!可現(xiàn)如今活不見人.......甭管怎么說。我這回就得上口外走一趟,無論如何也得尋著我?guī)煾档南侣洌 ?br/>
伸出了兩根手指頭,納九爺一邊輕輕用手指頭叩擊著椅子上的扶手,一邊沉吟著緩緩說道:“有豹,眼下口外可都亂成了一鍋粥,無論軍民人等,全都是卷堂大散地朝著關(guān)內(nèi)涌。壓根就沒聽說過還能有人朝關(guān)外奔!就這些日子,不光是你一個人著急得著你師傅的消息,我和你幾位師叔可也都沒閑著,尋那些能在口外來回走買賣的大商家問過。可甭管是問哪路的商戶人物,他們說的可也都差不多――這日本人當(dāng)兵的可跟咱們中國當(dāng)兵的不一樣,哪怕是花錢可都買不著條通商的道兒,人家奔的就是要命的事由來的!”
冷著一張臉,這小一年的功夫愈發(fā)清瘦了幾分的胡千里也在此時附和著納九爺?shù)脑掝^說道:“自古都說錢能通神。以往撞見了有各路人物發(fā)兵爭地盤的時候,不拘多少的花幾個錢,多少也能在亂軍之中求個活路。可現(xiàn)如今這場仗,四九城中八大商號擱在口外的買賣鋪面全都是片瓦無存的場面,捎帶著連人都一個沒回來!有豹,你橫是覺著你比那些商號中經(jīng)多見廣的掌柜還懂得圓滑變通――甭開口跟我說什么想仗著身手好闖一趟的片兒湯話,人家那八大商號在口外的買賣鋪面里可全都養(yǎng)著鏢行里的達(dá)官爺。個頂個的都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兒的好手,能耐一點都不比你差,可你見著有一個能從關(guān)外闖回來的沒有?!”
放緩了口氣,納九爺和聲朝著相有豹說道:“有豹。就算是我們幾個做長輩的點頭答應(yīng)了你走這一遭,可你也仔細(xì)琢磨琢磨,口外跟日本人打起來的這場仗,打根兒上就是從柳條湖開的張!雖說咱們都沒當(dāng)面見識過打仗的場面,可聽著有那往年間經(jīng)歷過直奉大戰(zhàn)的兵油子說起來,這戰(zhàn)場上槍炮無眼,身手再好、心性再靈,那也架不住這排山倒海般砸過來的炮彈......”
都還沒等納九爺把話說完,相有豹已然擰著脖子打斷了納九爺?shù)脑掝^:“師叔,您可就再甭勸了!這回我是說死了要走一趟關(guān)外,路數(shù)我都打聽過了,有幾個販參茸的藥材商像是尋著了一條道兒能通關(guān)外,我打算跟著他們.......”
話沒說完,打從議事屋子門外,已然傳來了九猴兒那略帶著幾分驚惶的尖細(xì)聲音:“掌門師叔,相師哥,您二位趕緊的出來瞧瞧,堂口門前來了個人,手里頭......手里頭有咱火正門里的獸牙符!”
幾乎是一個箭步撞到了議事屋子的門前,相有豹一把拽開了議事屋子的房門,全然顧不得叫自己大力撩起的門簾抽打得九猴兒原地打了個盤旋,只顧著急匆匆地朝著捂著臉的九猴兒叫道:“人呢?!”
捂著叫厚布門簾抽得生疼的一張臉,九猴兒抬手指了指二進院子里粗糙的石桌旁癱坐著的一個半大孩子:“剛踅摸到咱堂口門前,亮出了獸牙符就倒下了,瞅著像是有日子沒得著吃食餓成了這樣。剛搭進來的時候,納蘭師姐給他喂了幾口糖水,這才剛醒過來......”
一把撥開了半擋在自己身前的九猴兒,相有豹一個縱躍跳到了那半大孩子癱坐著的石桌旁,也都顧不得那孩子身上穿著的破衣裳已然臟得沒了模樣,死死盯著那半大孩子滿是泥垢的面孔大聲吼道:“你是誰?!打哪兒來?!你怎么能有我火正門里的獸牙符?!”
勉強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那半大孩子張了張嘴巴,卻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便再次暈了過去......
急三火四地抬起了頭,相有豹幾乎是厲聲朝著伙房方向吼道:“快尋點能吊命的東西來.......”
還沒等相有豹吼聲落下,納蘭已然端著一個裝著半碗粥水的粗瓷大碗走出了伙房,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了相有豹的身邊,半蹲著身子將那涼熱剛好合適、瞧模樣還灑了點兒能吊命的參須末兒的粥水,慢慢灌進了那半大孩子的口中.......(未完待續(xù)。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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