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雞飛狗跳 (上)
四九城外五通廟,論年頭倒是打從明末崇禎皇帝那會兒就已然建立起來,起初倒是也有過十來年香火鼎盛的好時候。可也不知道是這五通廟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何處人物,竟然在一夜間莫名其妙地冷清下來。
等得到了大清國倒了旗號,這五通廟里最后一位廟祝眼瞅著自己再跟這廟里耗著,怕就得是個生生餓死的下場,也就悄沒聲把五通廟里能賣的賣、能當(dāng)?shù)漠?dāng),連兩扇穿眼漏風(fēng)的廟門都拆下來拿斧子劈了賣了柴禾,這才收拾了到手的那丁點家當(dāng)揚(yáng)長而去。
已然很有了破敗模樣的五通廟,在經(jīng)得這廟祝一翻搜刮,自然也就成了鼠兔巢穴、蛇蟻家宅。平日里大白天打從廟門口路過,瞅一眼黑洞洞大殿里那掉漆損色的五通神像猙獰模樣,膽兒大的都只覺得一股子涼氣打從骨頭里朝外冒,血?dú)馊醯母怯X得天靈蓋上冷冰冰陰寒異常,腳底下全都加緊了朝前挪動兩步,走老遠(yuǎn)方才長吁一口氣,自個朝著自個說一聲――今兒怕得是沖撞了哪路毛神,咋大太陽天兒都覺著心頭一陣陣發(fā)涼?
既然大白天這五通廟都是個叫人瞧一眼都心頭發(fā)怵的地界,尋常人自然不會擱在深更半夜的去這地界熬煉膽子。估摸著鐵槍綹子里倒還真有幾個大致明白四九城周遭情形的人物,在大隊人馬匯齊之后,也就選了這人跡罕至的五通廟當(dāng)了過夜的地頭。
拿大刀片砍了些枯枝當(dāng)了柴禾,用后邊接應(yīng)的人馬帶著的鐵鍋就著水囊里的存水、隨身帶的干糧熬了點兒糊涂粥,好賴不拘地將就著填飽了肚子。順勢拿火燒紅了幾個鐵槍槍頭,把那些流著黃水的小傷口生生烙過一遍,肖九兒領(lǐng)著鐵槍綹子里幾個穩(wěn)重點兒的丁伙,捎帶著自己親自上手。差不離忙活了有一個時辰才算消停下來。
聞著四面透風(fēng)的大殿里彌漫的皮肉焦臭味道,再瞧瞧那些個疼得渾身直哆嗦、可到底還是一聲沒吭的受傷丁伙,肖九兒禁不住一拳砸到了大殿里殘破的青石地磚上!
――哪怕是接應(yīng)自己的鐵槍綹子丁伙身上帶著的傷藥,也都拿著那流著黃水的傷口沒轍!這要再不下狠手整治了傷口,怕是明兒一早,這大殿里頭就得多了十幾個倒臥?
事到如今。也就只能使上這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手段了......
眼瞅著肖九兒氣得眼角亂跳的模樣,老徐頭從鐵鍋里頭盛了半碗糊涂粥,一邊雙手把那糊涂粥遞到了肖九兒面前,一邊借著這遞送粥碗的動作遮掩,輕聲朝著肖九兒說道:“掌把子的,那些個值錢的玩意兒已然都收好了!就在咱們方才歇腳的地界朝西五十步,三棵老榆樹中間一棵枯槐樹的底下!我在那枯死的槐樹上留了個記號,是個紅.......”
話還沒說完,打從五通廟前四五十步遠(yuǎn)近的地方。猛地傳來了一聲清脆的槍響!都還沒等肖九兒回過神來,打從五通廟后邊,也是四五十步遠(yuǎn)近的地方,一個幾乎扯破了喉嚨的吆喝聲也驟然響了起來:“撞窯......”
耳聽得那扯破了喉嚨的吆喝聲還沒喊完一句囫圇話便嘎然而止,肖九兒一把打飛了老徐頭送到自己眼前的粥碗,扯開嗓門吆喝起來:“有冤家上門撞窯口,兄弟們抄家伙招呼著!”
話音落處,聚在五通廟大殿里歇息的鐵槍綹子丁伙全都跳起了身子。抓起擱在各自手邊的稱手家什沖出了大殿,依靠著五通廟周遭那殘破的圍墻半蹲了下來。瞪大了眼睛掃視著周遭的動靜。
而在五通廟院墻外邊,卻又再次響起了兩聲槍響和好幾聲慘叫。沒隔得片刻功夫,一個佝僂著腰身的黑影已然跌跌撞撞地從沒了大門的五通廟廟門處撞了進(jìn)來,剛邁過了那道足有人膝蓋高矮的門檻,那佝僂著腰身的黑影便猛地一頭栽倒在地,掙扎著嘶聲嚎叫起來:“掌把子的......外邊叫人裹著了.......全是人......”
都不必肖九兒開口。兩個半蹲在五通廟廟門口的鐵槍綹子丁伙已經(jīng)貓著腰湊到了那栽倒在地的黑影身邊,一人拽著一條胳膊地將倒在地上的同伴拖到了已然熄滅了篝火的大殿中。借著從壓根都沒了窗戶扇的窗口透進(jìn)來的丁點星光,肖九兒一眼便瞧見了倒在地上的那鐵槍綹子丁伙幾乎叫人拿刀豁開了的半張臉!
大口喘著粗氣,后腰子上還叫人拿小攮子開了倆窟窿的鐵槍綹子丁伙眼見著已然是出氣多、進(jìn)氣少的模樣,但卻依舊掙扎著朝肖九兒直著脖子叫道:“掌把子的......外邊裹著咱們的是.......是兵......”
一把抓住了那鐵槍綹子丁伙胸前衣襟。肖九兒瞪圓了眼睛急聲問道:“你沒瞧錯了?是兵?”
掙扎著點了點頭,叫肖九兒抓住了胸前衣襟的鐵槍綹子丁伙連眼神都渙散開來,可嘴里卻還不停地嘟囔著:“是兵.......穿著號坎官衣......是兵.......”
將信將疑地松開那漸漸沒了生息的鐵槍綹子丁伙胸前衣襟,肖九兒猛地回手從腰后邊抽出了輕易不用的一支六輪手槍,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了五通廟殘破的院墻后,微微從院墻后露出了眼睛瞧著黑暗中已然隱約可見的人影,口中大聲朝著那些隱約可見的人影試探著吼道:“是哪路的來撞我鐵槍綹子的......”
都沒等肖九兒把平日里江湖上盤道的話頭喊完,打從五通廟院墻外已然響起了好幾聲槍響。也都不知道那些在黑暗中圍住了五通廟的人物到底是不是當(dāng)真的官兵,槍響得倒是挺快,但槍子兒卻全都打得丁點準(zhǔn)頭沒有,有一顆子彈愣是打到了五通廟的屋頂上,把五通廟屋頂上原本已然殘破的青瓦給打得迸飛起來。
猛地一縮脖子,肖九兒后頸上的汗毛都在這一瞬間立了起來!
擱在口外商道上劫掠多年。肖九兒也算得上是鐵槍綹子里頗有見識的人物,一些個本錢厚、護(hù)衛(wèi)多的商隊里頭使喚長、短槍硬火的人物,肖九兒也算得上司空見慣,耳朵眼里一聽槍響就能知道把那護(hù)衛(wèi)手里的家什到底是啥玩意猜個大概齊。
就方才這七八聲槍響,一聽就知道是漢陽造的槍聲。而能在這四九城左近周遭配上一水兒家什的人物,除了四九城中的軍警之外。恐怕就再沒旁人。更何況尋常的商隊護(hù)衛(wèi)、打行刀客手里的硬火家什,那可都是花了真金白銀從潰兵手里收來的,平日里都只拿著當(dāng)個唬人的招牌使喚,萬不得已的時候才舍得摟火聽個響動,哪兒就能有這么敗家子似的手筆,連對家的人影都沒瞧清楚在哪兒,這就放槍壯膽?!
深深吸了口氣,肖九兒索性把頭埋在了殘破的墻垣后面,亮開了嗓門大聲吼道:“外邊是哪位官面上的爺們?鐵槍綹子打從四九城旁借道歇身。沒能當(dāng)面拜過了碼頭、請過了安泰,是我鐵槍綹子禮數(shù)不周了!外面官面上的爺們真要怪罪我鐵槍綹子,那也得容著我鐵槍綹子有個補(bǔ)過的機(jī)緣不是?還請外邊爺們開個金口,說個山高水低分量、人情長短尺寸?!”
嘴里頭吆喝著江湖場面上的套話,肖九兒卻是連連朝著身側(cè)周遭半蹲著的那些鐵槍綹子丁伙打著手勢,招呼著他們都聚攏到了自己身邊,這才趁著喊完了一段場面套話之后,壓著嗓門朝那些聚攏來的鐵槍綹子丁伙說道:“今兒這事由怕是難得善了。一會兒把人分成兩撥,傷重的兄弟先打從廟門口朝外撞出去。能沖多遠(yuǎn)沖多遠(yuǎn),誰也都不許回頭!剩下的人跟著我,打從廟后頭闖!”
耳聽著肖九兒的吩咐,剛湊攏到肖九兒面前的老徐頭卻是低聲朝著肖九兒應(yīng)道:“掌把子的,這外頭到底是個哪路人物,咱們還都不知道!這要是萬一能糊弄過去.......掌把子的。這趟買賣真要是折損了這么多兄弟,怕是回去了窯口之后......”
拿手里頭的轉(zhuǎn)輪手槍朝著院墻外一指,肖九兒壓著嗓門打斷了老徐頭的話頭:“這外頭的人物指定就得是四九城里那位段爺?shù)娜笋R!要不然,四九城周遭左近壓根就尋不出哪路人物能有這么多長槍硬火!聽我的,撞出去的兄弟直奔四九城外五十里的大車店聚齊......”
都還沒等肖九兒把話說完。打從五通廟外的黑暗之中,猛地傳來了一聲破鑼似的吆喝聲:“有埋伏.......”
吆喝聲起處,也都不知道那些個五通廟外拿著長槍硬火的軍警撞見了怎樣的情形,好幾支長槍硬火居然都朝著五通廟外邊的方向打了起來。而在幾聲長槍硬火的槍聲響過之后,好幾個鬼哭狼嚎般的叫嚷聲,也在稍遠(yuǎn)些的黑暗中響了起來:“他娘的.......可是打著了我了唷.......”
“是硬茬兒!先避過了........哎呀.......”
“誰這會兒敢耍滑溜肩,賽爺我手里的家什可不認(rèn)人!”
側(cè)耳聽著五通廟外的黑暗中傳來的紛亂動靜,肖九兒猛地伸手抓住了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老徐頭:“聽外邊的動靜,怕是還有另一撥人撞到了那些軍警的陣勢上了!趁著這檔口,招呼兄弟們一股勁朝著外邊闖!”
微微一個愣怔,老徐頭急聲朝著肖九兒問道:“掌把子的,咱們朝哪邊闖啊?”
用力掰開了轉(zhuǎn)輪手槍的擊錘,肖九兒獰聲低喝道:“方才哪兒響槍就朝哪兒撞,既然能有個裹亂的場面,那咱們就給他添把火,叫他們好好亂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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