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將伯之助 (下)
幾乎是在嚴旭出聲叫破屋頂有人窺伺的同時,相有豹也抖手從袖管里滑出了片刻不離身的蛇牙錐,搶前一步將納九爺護在了身后。而佘家兄弟倆在片刻驚愕之后,也是飛快地從懷里摸出了帶著蛇牙般尖刺的指套,分頭把住了議事屋子的窗戶和房門。
雖說議事屋子左近壓根就不會有閑人靠近,可嚴旭那聽著動靜不大的吆喝聲,卻是已然將二進院子里歇著的謝門神驚動得從自己屋里直撞了出來,手持著那支巨大的搗藥杵橫在了房門前,卻是悶著嗓門重重吼道:“各屋滅燈,都別亂動!”
伴隨著謝門神那沉雷般的吼叫聲,原本還亮著燈火的屋子全都滅了燈盞。從那些個小徒弟住著的屋子里,更是傳來了那些年齡略大些的孩子壓低了嗓門的叱喝聲:“都甭亂!”
“攏堆兒,小的在里邊,大的抄家伙護著!”
“堵門封窗,有撞進來,手底下甭客氣!”
也不過是在謝門神吼聲出口后的片刻之間,火正門堂口的二進院子里已然變得漆黑一片,各個屋子里也是鴉雀無聲,著實是一副森嚴整肅的模樣。
悄沒聲地站起了身子,嚴旭腳底下略一用力,身子已然輕飄飄地竄到了議事屋子的窗戶旁,伸手把窗戶啟開半拉開合的大小空襲,像是條游魚般地滑了出去。貼著議事屋子的外墻仔細聽了聽屋頂上的動靜,嚴旭微微一個縱身。貍貓般靈動地跳到了二進院子中央,沉著嗓門朝屋頂上低叫道:“相好的。這都已然露了形跡了,還跟房頂上拘著?是您下來,還是我上去?”
同樣是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一條黑影如同風中柳絮一般,悄沒聲地從屋頂上輕輕跳了下來。雙腳腳尖才一落地,那從屋頂上跳下來的人影團著身子一個翻滾,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貑蜗ス蛟诹苏驹诙M院子中央的嚴旭面前,雙手像是變戲法似的將個托盤舉過了頭頂。悶著嗓門朝嚴旭低叫道:“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實在是撞見了遭窄為難的場面,也顧不得禮數(shù)周全。江湖道上后進末學韓良品,在這兒給老師傅行禮賠罪了!”
雖說暗夜無光,可早已經(jīng)練出了一雙夜眼的嚴旭卻是一眼看清了托盤中放著的一對明晃晃的銀牛角。朝著垂首跪在自己面前的恭順賠罪的韓良品打量幾眼,嚴旭卻是沒有伸手去碰韓良品捧在手中的托盤,只是照著江湖規(guī)矩微微側(cè)過了身子、受了韓良品半禮,這才低聲朝跪在自己面前的韓良品說道:“本以為韓爺只是懂的些調(diào)教斗牛的手藝。兼著身上還帶著些功夫,可還真是沒想到,韓爺您深藏不露?口外道上那位阿傍爺隨身的家什都在韓爺您手上韓爺是阿傍爺高足?”
紋絲不動地單膝跪在嚴旭面前,韓良品恭聲應(yīng)道:“師父當年說過,四九城內(nèi)至少有七位老師傅,翻手就能置我于死地!而這其中要論起耳聰目明、聽花嗅雪的本事。自然是潛行中潑法金剛嚴爺獨占鰲頭!”
輕輕冷笑一聲,嚴旭沒去搭理韓良品那明面上奉承、暗地里示威的話茬,反倒是倒背著雙手看向了議事屋子的方向揚聲叫道:“九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不過是個夜半拜門的晚輩人物。您看是讓他哪兒來的哪兒去。還是賞他師父個面子,讓您師侄跟他見見?”
似乎是沒明白嚴旭話里的意思。議事屋子里的納九爺遲疑了片刻,方才澀聲朝嚴旭應(yīng)道:“嚴爺,借您一步說話?”
也不搭理跪在二進院子當中的韓良品,嚴旭擺足了長輩的架勢,倒背著雙手慢悠悠踱步走進了議事屋子,迎著站在議事屋子門口的納九爺?shù)吐曊f道:“九爺,這韓良品今兒是來拜門的,說不準就是有啥為難的事兒求著咱們了!您要是樂意見他,那就讓輩分登對的人跟他說句話。您要是不樂意見他,我這就去打發(fā)他走?”
站在漆黑的屋子里,納九爺伸頭從嚴旭肩膀頭上看了看跪在二進院子里沒動地方的韓良品,這才壓著嗓門朝嚴旭說道:“嚴爺,這江湖道上的規(guī)矩,我還真就是個空子,半通不懂!這韓良品他大半夜的鬧這么一出,倒是想干嘛?”
扭頭看了看跪在二進院子里的韓良品,嚴旭也是壓低了嗓門朝納九爺應(yīng)道:“九爺,在口外江湖道上有些規(guī)矩,跟四九城里場面上的路數(shù)還真不一樣。像是韓良品這樣當面交出了自己隨身的家什,外帶著放矮了身段求人,左不過就是兩層意思――要不就是給人打服帖了,上門交出兵器認慫服軟。要不然這就是有求著咱們火正門的事由了,這才上門擺出來個服帖求人的模樣,盼著咱們伸手幫忙。”
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納九爺卻又急聲問道:“可咱們倒是該怎么應(yīng)付這場面啊?嚴爺,我可是從來都不知道這里頭的禮數(shù)、路數(shù)呀?這要是一個鬧不好,丟人還是小事,再惹上個冤家可就不值當了?”
有意無意地瞟了站在納九爺身后凝神細聽自己話語的相有豹一眼,嚴旭低聲朝著納九爺笑道:“九爺,這可就全在您一句話里頭了!您要是覺著這韓良品可能朝著咱火正門張嘴的事兒太過麻煩、咱們跟他的交情也沒到了這一步,那您只要叫人跟他客氣兩句,左不過就是說些山低池淺、不養(yǎng)蛟龍猛虎的客套話,把人打發(fā)走了了事。日后咱們火正門和他韓良品走在江湖道上撞見,那也不過就是個形同陌路、彼此不識,倒也真不會因為這個結(jié)仇!”
像是察覺到了嚴旭看向自己的目光,相有豹卻在此時搶先問道:“那要是接應(yīng)了他求咱們的事由呢?”
臉上閃過了一絲微笑的模樣。嚴旭依舊是低笑著說道:“那可就不一樣了!只要是答應(yīng)了韓良品求著咱們的事兒,從此韓良品可就欠下了火正門里天大的人情。日后江湖道上相見也好、彼此遠隔千里也罷。一張二指寬的條子遞出去,哪怕是殺頭賣命的事兒,韓良品也得立馬辦到!要不然日后在江湖道上,也就沒了他韓良品這號人物站腳的地方了!”
很有些猶豫地搖了搖頭,納九爺很有些拿不準主意似的扭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相有豹,低聲嘀咕著說道:“能應(yīng)下殺頭賣命的事兒當報答,那求著咱們的事兒可也就小不了!眼下四九城里都亂成了一鍋粥,這韓良品這時候上門不會有什么貓膩吧?要不咱回了他?”
略作思忖。相有豹卻是微微搖了搖頭:“師叔,既然人家都上門來了,那怎么著咱們也得知道這里頭的來龍去脈不是?再者說了,嚴爺不也說是叫我這輩分跟韓良品登對的過去說話么?這要是真問出來有什么了不得的麻煩事兒,師叔您到時候在后面吆喝一聲‘不行’不就是了?反正這火正門里,拿主意的可是您?!”
扭頭看了看相有豹那躍躍欲試的模樣,納九爺無奈地苦笑起來:“你這孩子還真是天塌了你都能當了被窩蓋!行了。由著你去吧!”
利落地一點頭,相有豹卻沒忙著走出議事屋子,反倒是朝著嚴旭拱手笑道:“嚴爺,應(yīng)付這樣的場面,該是還有些規(guī)矩?這還得勞您駕給我說道說道?”
耳聽著嚴旭與相有豹等人在議事屋子里竊竊私語的動靜,單膝跪在了地上的韓良品卻是絲毫都不動彈。捧在手中舉過了頭頂?shù)耐斜P也都像是拿生鐵鑄在了胳膊上一般,叫尋常人一眼瞧去,都知道韓良品在這雙胳膊上沒少下功夫打熬!
而在離著韓良品十來步遠近的一扇窗戶后頭,也不知道是誰輕輕拉開了繃簧模樣的玩意。只聽著那細碎得叫人牙酸的吱嘎聲響,稍有些江湖道上眼光的人物。立馬就能辨別出來,那少說都是一張三石弩弓上頭的牛筋弓弦才能發(fā)出的動靜!
就這么十來步的遠近。一張三石弩弓上頭搭著的弩箭少說也能穿透了一頭犍牛的大腿。要是那三石弩弓上頭能像是口外那些馬賊般裝個‘山’字槽口,一弩三矢在這么近的距離上,估摸著就得是個神仙難逃活命的下場?
叫這么個殺人利器在黑暗中指著,盡管是在大冷的天氣,韓良品后頸上也微微見了些冷汗!
微微抬了抬頭,韓良品一邊借著抬頭的那些微動靜在衣領(lǐng)上蹭去了后頸上的冷汗,一邊卻是壓著嗓門再次叫道:“江湖道上后學末進韓良品,懇請火正門前輩高人賞見!”
伴隨著韓良品這催駕似的吆喝聲,相有豹穩(wěn)著腳部從議事屋子里應(yīng)聲而出,慢悠悠地走到了韓良品身側(cè)站定,卻是伸手把自己片刻不離身的蛇牙錐輕輕放到了韓良品手中捧著的托盤上:“山不就我我就山,水不行舟舟過水!江湖道上只論兄弟,大家都是平頭交道,火正門學徒相有豹,當不起韓良品韓爺您大禮!天寒風冷,還請韓爺您屋里寬坐敘話?”
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卣酒鹆松碜樱n良品朝著站在自己身邊的相有豹略一點頭,雙手捧著托盤轉(zhuǎn)身朝剛剛亮起了燈火的議事屋子里走去。
雖說是知道了韓良品夜半造訪是有事相求,可坐在屋子里的佘家兄弟倆卻還是沒把那帶著蛇牙般尖刺的指環(huán)收起來,反倒是明目張膽地將戴著指環(huán)的巴掌亮在了剛剛走進議事屋子里的韓良品面前。
而方才在黑暗中與韓良品照過一面的嚴旭,此刻卻是在頭上扣了頂不知道從哪兒踅摸出來的氈帽,下巴上也莫名其妙地多出來了幾縷鼠須,臉色也變得枯黃焦黑,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坐在了靠門邊的椅子上,牢牢地把住了議事屋子的房門。
雙手捧著托盤,韓良品像是沒瞧見議事屋子里佘家兄弟倆和嚴旭擺出來的陣勢一般,低眉垂手地走進了議事屋子里,依舊是單膝朝著端坐在議事屋子當中椅子上的納九爺跪了下去,口中沉聲:“求財拜趙公,贖命求閻羅。當著真佛不敢燒假香,韓良品走投無路,只求火正門前輩伸手搭救!日后火正門中但有驅(qū)策差使,韓良品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話音落處,韓良品舉著托盤的雙手猛地一沉,將捧在手中的托盤輕輕放到了地上,雙手卻是飛快地抓住了自己慣用的兩柄銀牛角,閃電般地朝著自己半曲著的腿上扎了下去。
幾乎是在韓良品肩頭剛有動作的瞬間,始終都站在韓良品身側(cè)半步的相有豹也是猛一探手,搶先將放在了托盤中的那柄蛇牙錐抓在了自己手中,使著一股子巧勁敲在了韓良品揮舞起來的兩柄銀牛角上。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中,韓良品手中直朝著自己大腿上扎去的銀牛角頓時歪斜了方向,只是擦著大腿劃出了兩道血痕。也不等韓良品再有其他動作,相有豹已然搶先朝著單膝跪在地上的韓良品低聲喝道:“韓爺您懂得場面規(guī)矩,我火正門中人也明白江湖義氣。就這么啥話都不說,先叫您身上見紅掛彩,傳出去了還不得叫人笑話我火正門不通人情?”
叫韓良品與相有豹那兔起鶻落、快若閃電的動作一驚,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納九爺好懸都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一雙手也隱約擺出了攔阻的架勢。可一想著嚴旭方才交代的規(guī)矩關(guān)節(jié),納九爺卻又不得不強壓著心頭的悸動,擺出了一副前輩高人、云淡風輕的模樣,裝出了一副淡然模樣,穩(wěn)著嗓門開口說道:“江湖義氣也好,場面規(guī)矩也罷,擱在我火正門中人眼里,左不過就是多結(jié)善緣、少惹是非,這才能換個長久平安!既然如今韓爺您有了為難遭窄的地方,說不準用得上我火正門中人伸手相幫,也就請韓爺明示,看我火正門有沒有這能耐給韓爺您搭把手、幫個忙?”
緊緊握著那兩只慣用的銀牛角,韓良品看也不看自己大腿上那兩條正不斷滲血的傷口,一雙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看向了納九爺:“韓良品只求火正門中諸位前輩幫我尋著一只鴿子落腳的地方!”(未完待續(xù)。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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