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以巧斗拙 (上)
牛性敦厚,更兼吃苦耐勞,尋常時候從來都是聽人使喚,哪怕是偶然間犯了倔勁,那也不過是片刻功夫之后,也就被一兩把青草、三五聲呵斥招呼過來,重又是一副老實模樣。
有了這天生地養(yǎng)、骨子里生就而來的的老實脾性,哪怕就是那用餌料、藥材催拔出了猛性的斗牛,在上場激斗之前,也得由著伺候斗牛的把式先下一番功夫,這才能保準了那斗牛上場后就能猛性勃發(fā)。
俗話說地分南北、路貫東西,差不離以長江為界,這南邊和北邊的斗牛在上場之前的調(diào)教手段,雖說是殊途同歸,但在一些個細小的手法上頭,倒也有不小的區(qū)別。
像是南邊斗牛場面上,差不離都是在斗牛要上場之前喂過了拌勻了老黃酒的豆面餌料,牛尾上再拴著催駕鈴鐺,更有一等上不得多少臺面的手法,是在牛耳朵后面刺血驚牛。只等得那斗牛雙眼血紅,碗口大的蹄子都把硬地上蹬出來好幾個大坑,這才把攔在斗牛面前的木柵欄門一開,在周遭瞧熱鬧的人群如雷般的吆喝聲中讓那兩頭斗牛廝拼到了一處!
而在北地斗牛的場面上,卻是要把牛角上先蒙了黃布遮掩,取的就是個‘牛戴金冠、五谷豐登’的吉祥意頭。牛身上披著的五色牛衣上也都繡著齊國田單和唐朝王玄策這兩位用火牛陣大破敵軍的人物繡像,講究的是個‘師承久遠、自有淵源’的路數(shù)。
等得把斗牛披掛整齊,伺候著斗牛的把式先就得拿著軟和的樺木條子抽打著牛背,讓那斗牛在各自的牛欄里跑開圓場。等得那斗牛跑暖了身子、跑熱了血氣,這才把一盆老早備好的醪糟渣碰到了斗牛的嘴邊,讓那斗牛連吃帶喝地一飽口福。
眼瞅著那斗牛把一大盆醪糟渣吃了個干凈,伺候著斗牛的把式再用樺木條子輕輕抽打著斗牛繞著牛欄奔跑起來。直到那斗牛邊跑邊開始甩弄犄角,甚至是朝著身側(cè)伺候斗牛的把式連擠帶撞,那斗牛的把式才會瞅準個機會,一把扯下了那斗牛身上披著的五彩牛衣,再用手中的樺木條子高高地挑起罩在牛角上頭的黃布揚到了空中,嘴里頭吆喝連連地催拔著那紅了眼睛、狂性大發(fā)的斗牛直沖著斗牛場子里沖了過去!
就這么一番斗牛出場之前的規(guī)矩講究,先考校的就是伺候斗牛的把式手里的功夫。真要是撞見個手里頭功夫不地道、拿捏不好分寸的,能不能借著那斗牛跑圓場的功夫催發(fā)斗牛的猛性暫且不論,說不好那斗牛跑發(fā)了勢頭,先就朝著離自己最近的把式頂撞起來。
雖說是多年沒見過斗牛的場面,可坐在看臺上邊的四九城玩家里頭,倒也還有不少人記得當年斗牛時的盛況,更是把斗牛場面上的一些規(guī)矩路數(shù)如數(shù)家珍。
打眼瞧著始終都陰沉著面孔伺候斗牛的韓良品,幾個在小隔間里有一副座頭的四九城玩家,忍不住讓手底下伺候著的傭人把桌椅移放到了小隔間門口,扭著臉朝著各自熟悉的朋友吆喝起來:“老幾位,瞅見那姓韓的了沒?我還說這姓韓的壓根就沒在四九城里露過臉,怕是伺候起玩意來也是個空子身份假把式,可瞅著他跟著斗牛跑圓場的時候,腳底下還真有幾分立地生根的功架?這都跟著斗牛跑了三五圈圓場了,腳底下的步子一點都不見亂了!”
“老哥哥您說得是!我也瞧見他手里頭舞弄那樺木條子的時候,差不離每一下都抽打在那斗牛身上同一個地方。甭瞅著手頭上沒使多大力氣,可您幾位瞧瞧他伺候的那頭斗牛,這才跑了不到三五圈圓場的功夫,已然是撂蹄子、甩犄角,顯見得是叫打急了,催發(fā)了斗性!”
“照著您二位這么說,這韓良品手里頭伺候著的斗牛,倒還是真有幾分贏面不是?”
“話可不能這么說!老幾位,趕緊瞅瞅那邊相有豹相爺?shù)氖炙嚕∧菢迥緱l子每一下都打在斗牛脊骨上頭,這要是我沒走眼的話這手藝該是火正門里都丟了多少年的路數(shù),叫見縫插針!”
“嘿喲,這可是頭回聽您說起這活兒的名頭!趁著這會兒場面上還沒斗上,您受累,給老哥兒幾個仔細說道說道?”
“您幾位抬舉,我這兒也不拿捏著。要是有啥說錯走板的地兒,您幾位包涵!這我也就是還小的時候,讓我爺爺領著在恭親王府斗牛的場面上見識過幾回!聽那時候在恭親王府里懂斗牛路數(shù)的老人說,這牛脊骨上的縫隙里面,有個叫七星竅的穴道,從頭到尾連成一線。牛站著不動的時候踅摸不著,哪怕是拿著一尺長的芒針也扎不準地方。可只要在牛跑起來的時候,照著那七星竅的穴道一路攢著寸勁敲打下來,那牛身上的氣力、猛性可就全都叫催發(fā)了,在大半個時辰里頭能比尋常時節(jié)強上三分!”
“還有這么個路數(shù)?那以往四九城里可倒是真沒聽人提過?”
“都說了這是當年火正門里的絕活兒,自打火正門卷堂大散之后,這門手藝差不離也就絕了傳!可今兒打眼這么一瞧,這相有豹相爺手里使喚的活兒,倒是真還有幾分意思?”
“我的個老哥哥,您這話說兩頭的,倒是真把我給鬧迷糊了!我都不瞞老哥哥您,就今兒起個大早的來湊這場熱鬧,一來是為了瞅一眼多少年都不見了的斗牛場面,這二來我這在老火正門身上可是押了不老少!都不怕您老哥兒幾個笑話,我這越是到了要分勝負輸贏的節(jié)骨眼上,我這心里倒是越?jīng)]著沒落的”
“嗬這么多年下來,您還是這一搏到頭的癖性?我說上回您抱著家里頭的紫檀描金獸口香爐押在了秋蟲會上,到了輸了個底兒掉,我那弟妹可是沒少在家里折騰,還把您腰子里剩下的那幾個體己全都收了去?怎么著,這回您橫是又打家里頭抱出來了什么?”
“老哥哥,您可就真甭拿著我這兒打岔了!我這不是洋片兒胡同里頭又添了個外宅,手里頭開銷有點緊巴不是?這才想著索性博一把大的,要是今兒能見著利,晚上燕來樓魯菜席面,兄弟我的”
一眾看客話趕話的瑣碎絮叨之中,也不知道是韓良品率先把身邊那頭斗牛撩撥起了斗性,還是相有豹先讓自己那頭斗牛跑發(fā)了狂性,兩塊罩在牛角上的黃緞子布幾乎同時飛上了半空!
只一見黃緞子布飛上半空的動靜,老早就守在活柵欄門旁的幫閑立馬吆喝一聲,轉(zhuǎn)悠著剛配上的新木轱轆升起了剛剛拾掇干凈的鐵木閘門,讓出了斗牛沖往斗牛場子的通道。
沉重得猶如砸夯般的腳步聲中,兩頭赤紅著眼睛的斗牛同時順著剛剛開啟的閘門沖向了斗牛場子中央。但在這同時,斗牛場子周遭看臺上剛剛響起的震天價叫嚷喝彩聲,卻像是被人攔腰斬斷般地,猛地打了個磕巴!
單看著韓良品調(diào)教出來的那頭斗牛,一身皮毛伺候得油光水滑,四只蹄子也是仔細拿著水磨沙的石頭細細修正過的,踩在地上就是個元寶蹄的痕跡。渾身上下的疙瘩膘像是水銀一般,隨著那斗牛奔跑的步伐流暢的滾動著,笆斗大的牛頭上,一對龍門角更是生得前窄后寬,怎么瞧就是一副精足血旺、力可摧山的結(jié)實模樣。
可再瞧著相有豹伺候出來的那頭玩意,卻又全然是另外的一副模樣。
皮毛上頭倒也是仔細拾掇過,可要比價著韓良品調(diào)教出來的那頭斗牛,怎么瞧也少了三分油光水滑的意思?
真要是拿著旁的話頭來比對,那韓良品調(diào)教出來的斗牛就是一副從小錦衣玉食養(yǎng)大的富貴人家少爺?shù)滦校嘤斜藕虻亩放#瑓s是一副剛吃了三天白面饅頭的窮小子做派。甭看著都穿著新衣裳走在街面上,可骨子里的味兒,任誰都瞧得出來誰是富家少爺,誰是跟班碎催!
瞧著地上踩出來的元寶蹄痕跡,倒是分辨得出來、那牛蹄子上頭的水磨功夫,相有豹著實是一點都沒偷懶。可架不住那頭斗牛原本就還沒把蹄頭長老,原本該是整整齊齊的u型元寶蹄印,瞧著倒是生出來個V字模樣。
再論那斗牛身上的疙瘩膘,倒是也還算有幾分模樣,顯見得是使了上好的黃酒、黑豆面兒催著,再勤溜達著伺候出來的做派。但在活動起來的時候,卻是顯而易見地少了幾分圓潤自如,多了些生澀剛硬的味道。有那懂行市的老玩家一瞧,立馬就知道這頭斗牛估摸著也就是程咬金那三板斧的本事――甭瞅著當頭幾下子力猛勢足,可只要是兩頭牛頂一塊兒較上一碗茶功夫的勁頭,差不離這頭玩意就該朝后倒退著認慫!
而最叫斗牛場子周遭看臺上的玩家倒抽了一口涼氣的,卻是那斗牛腦門子上生著的一對犄角。
要說是牛生龍門角,原本就細細分了九品,從最上品的九轉(zhuǎn)螺紋擺龍門,到最下品的指天劃地分陰陽,一樣樣都差不離該是前窄后寬的模樣,只是牛角開合的寬窄、牛角尖指著的方位上有些差別罷了。
但相有豹伺候出來的這頭斗牛,在腦袋上生著的那雙犄角卻是筆直朝著前面戳了出來,牛角尖還是個微微向下的模樣。乍一眼瞧過去,這牛角生得絕不是龍門的架勢,倒像是兩只長歪了架子的老樹杈,直沖著地皮支棱下來。
只一瞧著相有豹伺候出來的這頭斗牛腦袋上生得古怪異常的牛角,那些個生生把叫好的聲音憋在了嗓門里的玩家才愣怔了眨巴眼的功夫,頓時便扯開了嗓門吆喝起來:“這是這是個什么玩意?”
“完咯腰子里有幾個算幾個,家里頭把宅子都押出去了,全都砸在了老火正門伺候的玩意上頭!這回完咯”
“這他**指定就得有貓膩!我說老少爺們,這場面不對呀?!這這哪兒就是上去斗牛的?這就是上去嘬死的吧?”(未完待續(xù)。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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