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問道于盲
夜靜更深,四九城里的寒風肆虐著朝每個能顯擺自己威風的地界亂撞。高門大戶的找不著能顯擺的主兒,那就朝著窮門小戶里玩命的折騰!
四九城中窮門小戶,一家只有一床被窩的都屢見不鮮,燒炕的柴草煤炭更是休想,也就只能靠著做飯時存下來的那點熱乎勁趕緊的蜷到被窩里,一邊叫那穿堂入室的寒風吹得瑟瑟發(fā)抖,一邊牙關(guān)打顫地瞪著雙眼渴盼天明
有了個屋頂張蓋的人家尚且如此,那四九城街面上無處棲身的花子、流民,大冬天里每夜都要過鬼門關(guān)!
扯幾把麥草塞破襖里御寒,鉆一堆沙土中勉強擋風,攏堆兒湊七八個人抱在一起,彼此借著對方身上那丁點心頭熱氣掙命!天亮時候一瞧,也就人堆兒里頭剩一個勉強活命,其他全成凍僵倒臥!
可也就在這要命般酷寒的天氣里頭,四九城漆黑的小巷子里卻是走著兩個身穿皮襖、頭戴棉帽、腳底下還踩著一雙翻毛厚靴子的男人,全然不顧寒風肆虐,腳底下全都是踱著四方步的做派,瞧著倒像是戲臺子上白臉曹操出了臺口時的模樣。
估摸著是天黑瞧不見道兒、腳底下踩著了個凍僵在街心的倒臥,走在前頭半步的那年輕男人嫌惡地冷哼一聲,半側(cè)著身子朝跟在自己身邊亦步亦趨的老年男子低聲叫道:“齊君,我有個問題,一直都沒有想明白,希望你能給我解答?”
微微垂著頭,那老年男人恭順地低聲應道:“左爺,您吩咐?”
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凍僵在街心的倒臥,走在了前面的左之助勝政微微仰起了腦袋,任由午夜時分的凜冽寒風抽打自己的面龐上:“你說中國人,究竟是一些什么樣的人?”
像是沒聽懂左之助勝政的問題,走在左之助勝政身后半步遠近的齊三爺恭聲應道:“左爺,您這話我沒聽明白!”
慢慢地踱著步,左之助勝政就像是個在思索著深奧問題的學者一般曼聲說道:“我讀過記錄著中國歷史的許多書,羅馬人寫的、日本人寫的,還有你們中國人自己記錄的!可是我卻始終不懂,中國人,究竟是一些什么樣的人?”
“就是這些我看不懂的中國人,他們建起了長城、他們發(fā)明了造紙術(shù)、火藥、指南針和活字印刷術(shù),他們曾經(jīng)強大得讓半個世界都為之顫抖,而從唐朝的那位天可汗手中流傳到日本的一些知識,直到現(xiàn)在,我們還在使用,并奉之為經(jīng)典!”
“可還是這些我看不懂的中國人,他們焚書坑儒、閉關(guān)鎖國,推崇那些除了體現(xiàn)奢華和賣弄之外毫無用處的八股文章,并以此為選拔官員的唯一標準!他們曾經(jīng)讓自己的國都在大火中被劫掠一空、而本該殉國的皇帝卻逃之夭夭”
放緩了腳步,左之助勝政轉(zhuǎn)頭看向了跟在自己身邊的齊三爺:“極強與極弱、睿智與愚蠢、高傲與卑微、創(chuàng)造與毀滅,你們中國人,似乎永遠都在這樣無休止的循環(huán)中輪回而且像是樂此不疲?齊君,請你回答我,為什么同樣的中國人,他們做出來的事情,卻是如此的不同?”
微微弓著腰身,齊三爺猶豫了片刻,方才抬頭朝著自顧自踱步的左之助勝政應道:“左爺,中國有句老話――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您該是知道這句話?就您方才問的那些話,照著我來瞧著那就只能是說哪朝哪代,也全都有各自的運勢、氣數(shù)!運勢來時,天下英雄皆入罄;氣數(shù)盡了,風云流散萬事休!說句不怕您聽著扎耳朵的話――就您那大日本國,這不也是同樣的路數(shù)?”
似乎是覺得自己話語中的有些字句會讓左之助勝政聽著不入耳,齊三爺很有些斟字酌句地接著說道:“就像是眼面前,這大清國的氣數(shù)盡了,民國的運勢上來了,得江山、坐天下的就是民國政府。等再過上些年月,民國政府的氣數(shù)再耗盡了,那這天下是捏在誰的手心里,倒還真未可知?”
在嘴角露出了一絲鄙夷的笑容,左之助勝政很有些不屑地冷哼道:“中國人就是喜歡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運勢、氣數(shù),這些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似乎就真能決定了一個國家的命運么?”
輕輕搖了搖頭,齊三爺?shù)恼Z氣謙恭依舊,但嗓門卻是略略提高了些:“倒也不是全然虛無縹緲!一國運勢、皆在于人!說得淺白些,那就是這一國中人,若是都踏實做人、認真做事,這一國運勢,自然長久!反其道而行之那一國氣數(shù),自然也就飛快消散了!”
帶著些譏諷的笑容,左之助勝政回身指了指方才踩到的那凍僵在街心的倒臥:“就像是這樣的踏實做人、認真做事?!”
看也不看左之助勝政指著的方向,齊三爺卻是低聲朝著左之助勝政應道:“這就是我方才說的反其道而行之!一國之中,若是處處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這一國的氣數(shù),也就將盡了!”
很有些好奇地停下了腳步,左之助勝政上下打量著身旁同樣停下了腳步的齊三爺:“齊君,既然你對這一國之運勢、氣數(shù),都看得這么明白,那么你為什么不去為你的國家做一些事情?畢竟,你也曾經(jīng)是這個國家的成員之一?”
緩緩搖了搖頭,齊三爺毫不遮掩地朝著左之助勝政應道:“齊某不敢做!齊某閑來也曾讀史,看史書中可為一國逆天改運者,莫不具大智慧、大毅力,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孔席不暖,墨突不黔,赴湯蹈刃,死不還踵!此非齊某所求!”
曬笑半聲,左之助勝政不由得接口問道:“那齊君,你所求的,又是什么?”
謙恭地低下了頭,齊三爺很是淡然地低笑起來:“齊某所求,不過是富貴榮華,人前顯赫!只要齊某能得了這些,所謂國運氣數(shù)、天下興亡,又與齊某何干?”
帶著些許玩味的笑容,左之助勝政若有所思地朝著齊三爺笑道:“這也就是你們中國人所說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齊君,至少你懂得在什么時候,該為自己做些什么事情!為了能得到你自己想要的東西,其他的一切,對你都不重要了,是不是這樣?齊君,你的確是個聰明人!”
低笑幾聲,齊三爺卻是抬頭朝著左之助勝政應道:“還不夠聰明!真要是聰明人的話,那在秋蟲會之前,我就該自己上門向左爺投效。至少在那個時候,咱們還能并肩走路、平起平坐!左爺,齊某是個生意人,從來就講究將本求利、一本萬利,甚至是無本求利!像是這么就把自己便宜賣了的生意,齊某一生倒是第一回”
冷哼一聲,左之助勝政毫不客氣地朝著齊三爺?shù)秃鹊溃骸褒R君,你應該知足了!一個大日本國國民的身份,已經(jīng)讓你重新出現(xiàn)在北平城中,甚至還能讓你的債主們偃旗息鼓!至于以后,只要你把我們交代的事情做好,你自然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但前提是――你必須竭盡全力!”
就站在街心當中,齊三爺恭恭敬敬地朝著左之助勝政作了個揖:“左爺,您放心!齊某既然都把自己賣給了您,那已然是沒了退路!況且您給的價錢也不低,齊某又何樂而不為?”
輕蔑地冷笑著,左之助勝政倒背著雙手,轉(zhuǎn)身緩緩朝前走去,口中卻是朝著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齊三爺?shù)吐曊f道:“至少有一點,從你和那位段爺身上,我還是能看懂中國人的――只要價錢足夠,你們什么都可以賣!那位段爺做出的保證,可靠么?”
再次回復了那半弓著身子的謙恭模樣,齊三爺飛快地回應著左之助勝政的問話:“四九城里拿錢辦事的人物中,這位段爺?shù)惯€有幾分信譽!再加上今晚上這十萬大洋和往后的流水利,場面上又能凈掃了那些私煙館、博個好名聲,這里子、面子都占全了的事情,他又何樂而不為?”
冷笑著將雙手攏到了一起,左之助勝政卻是微微地搖了搖頭:“太喜歡錢的人,有時候倒也不那么值得信任!齊君,方才商定的第一次運貨時間,是什么時候?”
不假思索地,齊三爺飛快地應道:“后天晚上!城門口已經(jīng)打點好了,只要段爺能空出來一條在四九城里走著的道路,讓我們把貨運到菊社,那剩下的事兒就好辦了!”
朝前略走了幾步,左之助勝政把攏在了袖子里的手抽了出來,朝著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齊三爺輕輕一擺:“不能運到菊社!在這兩天時間里,找到個合適儲存那些貨物的地方,以后運到的貨物,也全都儲藏到那個地點去!還有去向段爺說,讓他準備三條在北平城內(nèi)行走的路線,通向三個不同的地方!”
只是微微一皺眉,齊三爺立馬反應過來:“化整為零?打草驚蛇?”
冷笑一聲,左之助勝政壓根都不搭理齊三爺?shù)姆磫枺皇亲灶欁缘爻白呷?,嘴里也輕輕哼起了一段京戲里頭的唱段:“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人馬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fā)來的兵。我也曾命人去打聽,打聽得司馬你帶兵正往西行。一來是馬謖無謀少才能,二來是將帥不和就失街亭”
緊隨在左之助勝政的身后,齊三爺卻是微微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跟上了左之助勝政的腳步,就像是一條剛剛找到了新主子的老狗(未完待續(xù)。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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