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5章:西瀾舊事(三)
此時金陵城中,黑云壓頂。</br> 有些東西,是那冰冷的卷宗之上可以看見的,但有的東西,是那些死物永遠無法展現(xiàn)的。</br> 蕭喚云一襲華貴宮裝,幽暗的大殿內只剩下她一人,外面閃電雷鳴,映在她那張依舊明艷的臉上,卻沒有一點生氣,就好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石像,只剩軀殼。</br> 心,早已不知在什么時候,就已死去。</br> 那一晚,也是如此電閃雷鳴的夜,但不知為何,面對這樣的天,她卻再沒了恐懼,也許,是因為那個惡魔已經(jīng)不在了,她已經(jīng)徹底解脫了吧。</br> 在那電閃雷鳴的夜,那個笑意飛揚的女子竭盡全力地反抗,她咬傷了嘴角,喊破了喉嚨,舌尖上纏繞的血腥,猶如千絲萬縷的血色蛛網(wǎng),緊緊纏繞著讓她窒息。</br> 最后,迷亂,恐懼,地獄,人間……</br> 那短短的一夜,猶如最激烈的一場戰(zhàn)事,她將所有都經(jīng)歷了個遍,成為她揮之不去的夢魘。</br> 枉她蕭喚云在戰(zhàn)場上縱橫肆意,殺伐果決,見無數(shù)戰(zhàn)士,于腥風血雨之中無畏向前,卻不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最后躲不過這些齷齪不堪的詭譎手腕!</br> 可她蕭喚云又是多驕傲的一個女子?</br> 那個愛憎分明的女子,愛,義無反顧,但恨,也是那么的徹底。</br> 即便不得不向命運,向世俗,向她天祁獨木難撐的大局低頭,可她的心,一刻都沒有忘記過被算計失身,與愛人相見卻永遠無法相守的恨。</br> 這所有的恨,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那個始作俑者的男人身上。</br> 而澹臺云朗的到來,就是在那錯亂的一夜,在蕭喚云眼中,他是所有錯誤的開端,是她對愛人背叛的證據(jù),是她身上永遠無法洗掉的骯臟。</br> 每一次看見那個孩子,她就會想起那個所有錯誤開端的夜,那個折磨著她身心的夜,那個無法反抗命運,無能,背叛,交織著所有罪惡的夜。</br> 所以,讓她如何去正視這個孩子?</br> 澹臺寒是如何算計她,得到太子之位,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她就要讓他如何倒下來!</br> 他是如何讓她與愛人分別,相望卻不能相守的,她就要攪得他的后宮猶如地獄沼澤,陪她一起沉淪痛苦!</br> 可笑的是,女子那雙原本手握銀槍,殺伐天下的手,卻用來攪動后宮風云,倒也得心應手得很,那顆權謀天下的心,滿被仇恨和怨懟填滿,漸漸忘了自己當年的模樣。</br> 誰都能看出蕭喚云在胡作非為,可澹臺寒卻一直寵著她,護著她,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他總拿一雙冰涼卻深邃的眼神,靜靜地看著她。</br> 那眼神,讓她永遠都看不懂。</br> 她鬧,他就靜靜地看著,她笑,他也輕輕地跟著笑。</br> 就好像有無數(shù)的話語,想要對她傾訴,可最終,對著那個滿眸憎恨厭惡的她,他總是什么都沒說,默默地轉身離開。</br> 那時在西瀾,所有的朝臣都說,他們冷性絕斷的皇上唯獨對他們的皇后,留著一份溫柔,他們的皇上愛皇后如命,不管是朝臣還是太子,大家每每受到訓斥,只要皇后一到,皇上的態(tài)度總能收斂許多。</br> 但蕭喚云聽來,只覺得可笑。</br> 愛?</br> 澹臺寒嗎?</br> 真不怕褻瀆了這個世間最美好的字眼!</br> 因為只有她最清楚,澹臺寒對她自始至終,都只是利用,純粹的利用。</br> 先前利用她得到太子之位,更不惜使用那般齷齪手段,后來,利用天祁支持得到皇位,也只是為了她背后的母族勢力,再后來就是利用她制衡勢力漸漸坐大的宇王……</br> 而她,自然也是不愛他的,她怎么可能會愛這么卑鄙的一個男人。</br> 她愛的是那個如陽光的男子,那個給了她在漏雨茅屋之中,給了她溫暖,救下她性命的男子。</br> 蕭喚云和澹臺寒之間,只有相看兩相憎,不管是從前在戰(zhàn)場上,還是如今同床共枕,她和他都是仇敵。</br> 她唯一不懂的,為何他要讓她坐上皇帝寶座,更力排眾議,封她的兒子為太子,畢竟誰都知道,讓一個異國公主為后,還讓這樣一個女子的孩子為太子,意味著什么。</br> 他不是最在乎他的天下嗎?</br> 他就不怕她攛掇自己的兒子,聯(lián)合天祁反了他的天下?</br> 哦對了,她差點就忘了,他將她的兒子帶在身邊教養(yǎng),不就是為了讓她的兒子,離她這個母親遠一點,免受她的蠱惑嗎?又怎么會幫著她反了他的天下。</br> 可在眾朝臣看來,卻說他是多么的寵愛太子,多么的看中皇后。</br> 瞧,他將所有的一切都算計得如此完美,就如他最擅長做的那樣,為了他的江山穩(wěn)固,機關算計。</br> 可人心到底都是肉長的,這些年,蕭喚云不是沒有想過收手,也不是沒有想過就這樣吧。</br> 畢竟,他對她的容忍,有時讓她都忍不住質問自己,是否真的太過任性。</br> 對于那個孩子,又是否真的太過無情?</br> 不要再糾結于過往,好好做她的皇后,為了她的國家,也為了她的孩子,不再去恨他的利用和算計,不再去想她剛剛萌芽,就被他無情扼殺的愛。</br> 可就在這個時候,澹臺元宏死了。</br> 謀逆,澹臺寒親手下旨,查封了宇王府。</br> 為了救澹臺元宏一命,她放棄了自己的驕傲,自己的固執(zhí),跪在他面前,額頭都磕出了血花。</br> 這一條命,也是她必須還給澹臺元宏的,至此以后,她才可以毫無愧疚之意的去過自己的生活,她才可以真正地解脫,去認真看看其他人。</br> 那是他唯一一次,拿真正冰冷的眼神看她。</br> 可在她還沒來得及求得他恩典的時候……澹臺元宏死了。</br> 堂堂一朝親王,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時候,死在了天牢之中,以一張草席裹著,丟進了亂葬崗,她丟掉皇后桂冠不顧一切趕去的時候,什么都晚了。</br> 他早已被野狗分食,尸骨無存,只剩一團沾染著血肉模糊的破布爛衣。</br> 這又是誰做的?在整個西瀾,除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有誰還有那個能力!</br> 蕭喚云瘋了一樣沖回皇城,重新拿起她在戰(zhàn)場上揮舞過的那柄長劍,在戰(zhàn)場上她從沒有做到,但那一次,她準確無誤的,狠狠地刺進了澹臺寒的身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