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蔣心蓮領(lǐng)著岑曦去時,林老爺子正一個人坐在門口的藤椅里,落寞悲傷的神情是岑曦從未見過的,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她確實打擾了。</br> 蔣心蓮不好意思的說:“林叔,這孩子吵著陪陪延程,想今晚在您家睡,我被吵的沒辦法就帶她過來了,來,你自己和爺爺說。”</br> 蔣心蓮輕輕推她的背,岑曦軟聲的詢問道:“爺爺,我能和程程一起睡嗎?”</br> 林老爺子眼眶通紅,點點頭,慈愛的說:“延程剛剛上樓了,你去找他吧。”</br> 岑曦抱著自己的小毯子,蹭蹭蹭的跑上樓。</br> 底下傳來兩個大人隱隱約約的對話聲,她聽見林爺爺夜深人靜后難以掩飾的悲痛聲音,聽見母親連連的嘆息聲。</br> 岑曦跑到他臥室門口,敲了敲門,擰動把手,探進一個小腦袋,“程程?”</br> 臥室里只有一盞臺燈亮著,林延程坐在床邊發(fā)呆,對岑曦的到來毫無察覺,還是她叫了兩三聲后他才回過神。</br> 他有些驚訝的問:“你怎么來了?”</br> “我和媽媽爺爺說好了,今晚在這里睡。”</br> 林延程看著她手里的淡粉色毯子愣了片刻,目光卻一點點的軟了下來,他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波動。</br> 岑曦走過去,拿過他椅子上的小狗抱枕,十分熟稔的把它放在床頭。</br> 她說:“像以前那樣,我想睡外側(cè)。”</br> 他們小時候經(jīng)常一起睡午覺,有時在他家,有時在她家,玩累了就睡,但不管睡哪兒,岑曦都要睡在外側(cè),她說不喜歡睡里側(cè),會有種被墻壁困住的感覺,上廁所也不方便。</br> 她也很喜歡這只小狗抱枕,是當時林婉和林延程搬來時帶過來的。</br> 岑曦小時候沒什么玩具,有一只縫縫補補沒了形的娃娃,有一只她很討厭的小恐龍,其余沒了,所以她特別喜歡這只小狗枕頭。</br> 林延程:“其實沒事的……我……”</br> “我求了媽媽很久,你不想和我一起睡嗎?”她睜著清澈的眼睛問。</br> 林延程沒了聲,默默給她讓位子,坐到了里側(cè)。岑曦順勢爬上了床,鉆進他的被窩里。</br> 她拍拍枕頭,“我們睡覺吧。”</br> “好。”</br> 林延程調(diào)好鬧鐘放在窗臺邊上,他的床靠窗,早上一抬手就能摸到鬧鐘。</br> 芩曦把毯子蓋在身上,又蓋了他的被子,她覺得熱烘烘的,翻個身,抱著被子睡,正好看見林延程放鬧鐘。</br> 她其實垂涎他的鬧鐘很久了,特別是看了百變小櫻后,她也好想有一個能每天叫醒她的可愛鬧鐘。</br> 林延程規(guī)規(guī)矩矩的躺下,“那我關(guān)燈了?”</br> “嗯。”</br> 他手朝后頭摸索過去,摸到臺燈的拉繩,啪嗒一聲,燈滅了。室內(nèi)陷入一片寧靜的黑色,而明亮的月色傾瀉而入,米色的窗簾根本遮擋不住這種溫柔的光芒。</br> 岑曦能清楚的看到林延程的眼睛,鼻子,嘴巴,也能看到他穿的格子襯衫睡衣。</br> 他和她真的很不一樣,她睡覺穿的衣服大多都是第二天要穿的,這樣早晨能省去很多時間換衣服,可他不是,他從小睡覺都會穿睡衣。</br> 蔣心蓮說她長身體長得快,從不肯給她買很好的衣服,但林婉總是很舍得給林延程買,比如這一年一換的睡衣,多好看,干凈整潔的格子睡衣。</br> 芩岑抱著被子的一角,側(cè)臉貼著被子,夜深了,她的聲音也變得很輕。</br> 她說:“程程,你要是發(fā)現(xiàn)衣服短了就和我說吧,我讓媽媽帶我們?nèi)ソ稚腺I。”</br> 這沒由來的話讓林延程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br> 岑曦緊接著又說:“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們是最好的朋友……”</br> 這下林延程聽懂了,他偏頭看向她,笑了一下。</br> 他沒有應(yīng)答,是因為他感激岑曦的同時又知道兩個家是不會變成一個家的。</br> 岑曦看到他笑,心里忽然覺得輕松了一點,她也露出微笑,說:“我們睡覺吧,明天比賽看誰起的早。”</br> “好。”</br> 她閉上眼,哭腫的眼睛終于得到休息,頓時整個人舒坦不少,柔軟的被褥也讓她放松了下來,陣陣困意襲來。</br> 她閉著眼,說:“程程,你不要再睜開眼睛了,快點睡。”</br> “為什么?”他確實有些累,但也有些睡不著。</br> “你的眼睛比我的還腫,閉上了眼睛會感覺很舒服。”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了。</br> 林延程凝視著她,十一歲的小少年臉龐上再次露出笑容。</br> 岑曦犯困了,聲音變得更加迷糊,她說:“程程,你不要害怕,我今天晚上會一直在這里的……”</br> 月光下,他的眼眸里有微光閃動,那般真誠的說:“謝謝你啊,曦曦。”</br> 在岑曦沒有進來時,他坐在床邊發(fā)呆,他覺得整棟房子都空了。隔壁臥室里媽媽不在了,今晚也沒有人給他熱牛奶過來,明天早上也不會有她做的早飯,從此以后,她都不會出現(xiàn)了。</br> 他第一次嘗到孤獨,害怕是什么滋味,他想了很多,卻又好像什么都沒想。</br> 然后岑曦就進來了。</br> 那一瞬間,她站在門口,月光照著她,好像故事書里的精靈。</br> ……</br> 夢里,岑曦回到了二年級的時候。</br> 二年級時除了岑兵和蔣心蓮大吵一架外,還發(fā)生了一件事。</br> 當時岑兵和蔣心蓮吵著要離婚,晚上的時候蔣心蓮把家里僅有的兩萬塊都分好了,岑曦看著分錢的媽媽一言不發(fā)。</br> 蔣心蓮紅著眼睛說:“以后媽媽養(yǎng)你,你別怕。”</br> 岑曦還是不說話。</br> 岑兵發(fā)著高燒,請了附近的鄉(xiāng)村醫(yī)生來吊水,那醫(yī)生也都是老熟人,勸了這夫妻幾句,岑兵還在氣頭上,揚言就是要離婚。</br> 蔣心蓮等醫(yī)生走了,走到他房間,把錢往他床上一放,說:“我一分錢不貪你,但也不會少自己,你也可以自己數(shù)數(shù),反正家里有多少錢你都是知道的。”</br> 岑兵不知怎么,一時說不出話。</br> 他的鹽水需要人看顧,大冬天的,蔣心蓮就窩在沙發(fā)上,拿了件衣服蓋腳,倔強的坐在那兒。</br> 岑曦偷偷從自己房間里聽動靜。</br> 岑兵大概冷靜了些,對蔣心蓮說:“冷不冷?你到床上來。”</br> 蔣心蓮不愿意。</br> 就這樣,僵持到半夜,蔣心蓮幫他拔了針頭要回去和女兒一起睡,岑兵卻軟了語氣說:“好了,好了,我們別吵了,你也別哭了,女兒都睡著了,你在我這里睡好了。”</br> 蔣心蓮心中的委屈一下子翻涌出來,把房門一關(guān),質(zhì)問他:“我嫁給你過過什么好日子嗎?□□?什么叫做□□,岑兵,你根本沒有良心!”</br> 蔣心蓮這人其實也是軟性子,岑兵說了幾句我錯了,各自講了講處境想法,夫妻二人算和好了,第二天岑曦發(fā)現(xiàn)家里照舊如常,離婚的事情像沒發(fā)生過一樣,周圍的鄰居也好像都不記得一樣。</br> 可她忘不了,忘不了爸爸毅然的說孩子你帶走吧,我不要了。</br> 但她好像又隱隱約約能明白,那可能只是氣話,這可能是尋常夫妻的一次吵架。</br> 岑兵這人脾氣沖是沖,但從不吃喝嫖賭,踏踏實實工作,目的很純粹,想要給孩子最好的生活,煽情時不會吝嗇自己的情感。</br> 后來吃晚飯時,他喝了點酒,跟只有七八歲大的女兒道歉,說;“爸爸那只是氣話,爸爸最愛你了,不會不要你的。”</br> 岑曦聽的懂,但裝作聽不懂的樣子,點點頭,快速吃完飯回房間了。</br> 她抱著枕頭哭了一場。</br> 即使如此,岑兵在她心里還是留下了一些抹不去的陰影,她對容易發(fā)脾氣的父親感到畏懼,陌生,和不想親近。</br> 當然,這些情緒也不僅僅是因為一兩件事情引起的。</br> 岑曦從小就看見岑兵朝奶奶發(fā)脾氣,上了學(xué),她考試考的不好,岑兵會十分嚴厲的質(zhì)問她,甚至怒氣沖沖跑到校長辦公室要自己女兒的試卷看,他不信自己女兒會考那么差。</br> 剛上小學(xué)的岑曦站在學(xué)校的畫廊底下,岑兵拿著數(shù)學(xué)卷子指指戳戳,“這么簡單的加減法都不會嗎?這道題也是,那么簡單都不會嗎?”</br> 她看向畫廊的墻壁,上面有一副畫是她的,老師說貼上去做示范,可是爸爸不會在意。</br> 再后來,她跟著他們一起去外婆家拜年,父親為了滿足他們的面子,虛榮心,謊稱她考的不錯,背地里卻和她說:“我們這都是為了你,爸爸也不想說謊,可你看看你的成績,自己丟不丟臉?”</br> 再有一次去外婆家時,他們會在超市里買點禮物帶過去,岑曦看中了一個五顏六色的算盤珠子,她很想要,岑兵問她:“買了以后你會好好學(xué)嗎?”</br> 她不太懂,玩具怎么學(xué),不過為了得到它,她還是點頭了。而父母,本著一切為了孩子的教育,十幾塊錢的算盤,忍痛也買了。</br> 買了沒多久,她玩膩了,也忘了它的存在,忽然有一天岑兵在床頭看到這個算盤珠子,心血來潮,就撥弄幾下問她這是多少?</br> 她哪里看得懂,搖頭說不知道。</br> 岑兵又來火了,大聲問道:“你沒學(xué)嗎?你不是說買了以后會好好學(xué)的嗎?”</br> 岑曦嚇得不敢說話,只見岑兵怒火滔天的把算盤砸了,五彩珠子滾落了一地,岑曦哇哇大哭起來。蔣心蓮連忙抱住她,哄著,又罵了幾句岑兵。</br> 所以岑曦喜歡和媽媽一起睡覺,喜歡纏著媽媽,有什么事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媽媽。雖然她不聽話時被蔣心蓮狠狠教訓(xùn)過,可是比起從小宣揚沒打過她一下的岑兵,她還是更喜歡媽媽。</br> 他們夫妻和好后沒多久,發(fā)生了一件意外,岑兵干活時受傷了,鋼筋直接插進他的眼睛,立刻被送往當?shù)氐拇筢t(yī)院救治。</br> 蔣心蓮請了假,匆匆趕去,一邊忙著丈夫住院的事情,一邊還要想辦法托人照顧岑曦。</br> 放學(xué)的芩曦沒找到媽媽,反而看見了以前來往過的一個姑姑,那姑姑接過她的書包,親切的說:“你爸爸生病住院了,媽媽去照顧他了,所以我來接你放學(xué),我現(xiàn)在先帶你去我辦公室,晚上一起回去,好嗎?”</br> 八歲的岑曦還不是很明白生病到底有多痛苦,她以為像她以前一樣,發(fā)高熱之類的。比起擔(dān)心爸爸的病,她更害怕眼前的情況。</br> 姑姑接她時還和邊上的林老爺子打了聲招呼,岑曦坐在電瓶車后頭惴惴不安,回頭看了好幾眼林延程。</br> 林延程坐上爺爺?shù)暮笞瑔柕溃骸笆Y阿姨呢?那個阿姨要帶曦曦去哪里?”</br> “叔叔生病了,阿姨去照顧叔叔了,那個阿姨是蔣阿姨拜托來照顧曦曦的。”林老爺子蹬上自行車,“可惜我老頭子只會騎自行車,如果有三輪車的話就可以接你們一起回家了。”</br> 林延程看向岑曦離去的方向,已經(jīng)看不見人影了。他想,如果媽媽沒有把車子賣掉就好了,那現(xiàn)在就可以載他們一起回家,岑曦也不用跟那個阿姨走。他又想,就算沒有賣掉車,那媽媽還能開車嗎?</br> 蔣心蓮原本是想拜托林家照顧的,可是林婉自己都照顧不好,前段時間又去了醫(yī)院,還是不給別人添亂了,沒辦法,找了隔壁街的親戚。</br> 岑曦那幾天白天看上去沒什么異樣,可是每次快要到放學(xué)的時候她就有點抵觸,她不知道今天會被姑姑寄放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到家。</br> 回到了家,奶奶會幫她擦臉擦身子,會給她煮飯吃,可是奶奶家來了奶奶的姐妹,正和奶奶一起住,她晚上不得不自己住。</br> 那么大的一個房子,她一個人真的很害怕。</br> 不關(guān)燈睡不著,關(guān)了燈會覺得外面有僵尸,床底下會有蛇,窗外外面似乎也會有白影飄過。假如把頭悶進被子里的話,會喘不過氣,而且只要一蓋上,就會感覺外面有千百只手正在等她探出頭,然后掐死她。</br> 她連上廁所,都是用跑的,邊提褲子邊跑。</br> 小孩子都是沒有安全感的,特別是晚上的時候,岑曦每天晚上都在偷偷抹眼淚。</br> 她每天都在等著爸爸媽媽回家,她不想一個人睡覺,也不想放學(xué)被別人接。</br> 雖然她和父親不是很親近,但他們是一家人,她希望爸爸快點好起來,媽媽快點回家,特別是媽媽,她好想好想媽媽啊……</br> 有一天傍晚,林延程寫完作業(yè)去找她玩,他發(fā)現(xiàn)岑曦在哭,手里還拿著一張紙。</br> 那是蔣心蓮匆忙回家一趟拿東西,順帶給女兒寫的信。</br> 委屈孤獨的岑曦看到媽媽的信頓時哭了。</br> 林延程舉手無措,岑曦卻哭著說:“程程,媽媽還要好久好久才回來,我不想一個人睡覺!哇——”</br> 她哭了好久好久,哭到打嗝。</br> 林延程把她帶回了家,和林婉說了下情況,林婉溫柔的笑著,哄岑曦,“曦曦乖,都怪阿姨沒想到,肯定很害怕吧,晚上和程程一起睡怎么樣?阿姨給你做紅豆牛奶湯好不好?”</br> 岑曦用力的點點頭。</br> 晚上,兩個小朋友擠在一個被窩里,你推我我踢你,林延程還給她表演翻跟頭,岑曦破涕為笑。</br> 今晚,終于不用再怕閉上眼后有壞人會抓走她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