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哥...師哥...”晴珍妮額頭滾落大滴汗水，掙扎中驚醒過來，她又做噩夢了，她又夢到小搗蛋，夢見他離去。
　　坐在梳妝臺前，端詳著自己憔悴的樣子，一夜哭過幾次的眼睛泛著一圈紅暈，頭發(fā)也打結(jié)，還白了幾根。她默默地問鏡子：“我怎么會變得如此模樣？要是師哥回來看到了，不笑死才怪。”想到這里，她的心情就好了很多，立刻梳妝打扮，換上平時(shí)最喜歡的白色衣服。
　　此時(shí)，天還是一片沉暗，她打開園子前門，坐在石階上，雙手托著臉蛋，眼光從近處一直延伸到街道盡頭。
　　自幾天以前起，她心里慌悶，總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jīng)]事偷著樂在水面向自己道別的場景，每一次都會流下眼淚。
　　花拳從房間走出來，伸伸懶腰，準(zhǔn)備去茅廁，一遛眼，發(fā)現(xiàn)大門開著，以為園子遭賊了，走到大門口，看見晴珍妮坐在臺階上，她很吃驚地叫道：“晴姑娘，你坐那兒發(fā)什么呆啊，天都沒亮，外面冷，快進(jìn)來吧！”說著便走近扶她。
　　“花拳，你先去睡吧！我不想回房間，我要一個(gè)人呆一會兒。”晴珍妮推開她的手。
　　無奈，花拳只好回屋，拿了件絨毛大衣給她披在肩上：“不要在外面呆太久了，我回屋了。”
　　一陣寒風(fēng)，刮來雪花，肆亂地漫天飛舞，落在她的頭上，背上，裙擺上，她一點(diǎn)也沒覺察，眼睛里沒了顏色，她還在期待和等待，任雪花多么狂妄，她依然聽著風(fēng)聲，感覺著他......感覺著他......
　　郁悶早起，準(zhǔn)備飯店開工，他剛走幾步，見一團(tuán)白色佇立臺階。很奇怪，便走出去看看是什么東西？
　　他走近，一彎腰才發(fā)現(xiàn)是晴珍妮，身上蓋的那件大衣早已被雪覆蓋兩尺，頭發(fā)全白了，連腳也被雪包圍。
　　“珍妮，你怎么坐這兒啊？”郁悶看著就心疼，忙不停地為她抖身上厚厚的雪，“你這孩子，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整日心事重重，唉！”
　　珍妮這才感覺到身體不禁冷顫，哆嗦著。
　　“快回房里去換身衣服，不然會感染風(fēng)寒的，我去給你熱碗豆?jié){，等下我派人給你送到樓上去。”
　　“謝謝郁悶叔。”晴珍妮轉(zhuǎn)身向園里走去。
　　飯莊早早營業(yè)，花拳秀腿制作一個(gè)招牌，扛著出門了。
　　街道厚雪被清掃工清理后，行人也就多起來，喧嘩聲大作。
　　“花拳，我們要去哪里找伙計(jì)啊！”秀腿跟在花拳身后。
　　“去城門口，哪兒以前很多無業(yè)游民，也許可以招幾個(gè)回來。”
　　在城門口，很多窮人睡在地上，倒成一片。看到花拳秀腿走近，一張張臟兮兮的花臉望過來，“求求你，給點(diǎn)吃的，求求你......”有氣無力的聲音，病態(tài)折磨過又忍耐著的聲音。
　　“走啊！這些人說不定得了什么絕癥，我看還是到城里去找吧！”秀腿拉著花拳的手打算離去。
　　花拳看著一雙雙渴求的目光，突生同情，對著秀腿問：“你帶了多少銀子？拿出來，快啊！拿出來。”眼睛逼著他。
　　秀腿慢慢掏出銀子擱到花拳手中問：“你要買什么東西啊？我陪你去啊。”
　　花拳一眼便看到不遠(yuǎn)處有一家饅頭店，于是走過去：“老板，你的饅頭我全部買下了。”
　　“你瘋了，那可是我好幾天的血汗錢呢！”秀腿扭回她正要付銀子的手。
　　“你忘記了我們當(dāng)年也有過同樣的遭遇了嗎？要不是郁悶叔慷慨解囊，救助并安排活干，我們能有今天衣食無憂的日子嗎？”
　　“那么多人落難，當(dāng)今皇帝都束手無策的事情，我們能管嗎？”秀腿不服。
　　“可現(xiàn)在是我們遇到了，給點(diǎn)食物這又算什么？”
　　秀腿在生氣之余，又很慶幸自己的青梅竹馬這么善良，他也不再堅(jiān)持，還親自提著饅頭到城門口去分發(fā)。
　　發(fā)到最后，誰知還少了一個(gè)，而且是個(gè)瘦如黃花的孩子，這下可怎么辦？突然，對面閣樓飛來一女子，手上拿一饅頭“你們兩位大好人，讓我也做做好事。”伸手將饅頭遞給孩子，孩子很高興地接著，花拳秀腿相視開心地笑了。
　　“請問怎么稱呼？”花拳拱手問。
　　“在下花醉，你們是？”
　　“花拳秀腿。”
　　“奧！聽說過。剛才見你們行事如此善良，感動又欽佩。只是不知道這些人為何群聚于此？”
　　“江湖混亂，各派相爭，近幾十年一直是這樣，宇爻國皇帝又病重在床幾十年，奸臣當(dāng)?shù)溃偌舆吔畬沂芪饔蚯址福拭癫涣纳！毙阃纫仓獣浴?br />　　“原來這樣。”花醉道：“兩位還沒用早膳吧，若不嫌棄，到樓臺一坐？”
　　“不了，我們還有事要做，就此別過。”花拳舉起牌子與秀腿一道向城里走去。
　　在城四街中心，兩人一起擠到一張石凳上，空閑時(shí)便聊起晴珍妮。
　　“你說晴姑娘最近怎么像中了邪似的，腦子盡胡亂幻想，唉！我真替她擔(dān)憂。”花拳沉著地嘆氣。
　　“唉！女孩子就容易為情所困，動不動就傷心啦相思啦反正在愛的世界里都挺脆弱的。”秀腿也嘆氣。
　　正說之際，晴珍妮就站在了眼前，“花拳秀腿，你們原來在這兒啊！”
　　“晴姑娘，你怎么來了？”花拳迎前。
　　“郁悶叔猜你們也招不到伙計(jì)，所以讓你們回去，直接寫個(gè)牌子在店里招多好啊！”
　　“真的？”秀腿道，“那我們趕快回去，我都快餓死了。”
　　“叻，這是什么？”晴珍妮從背后閃出一串粽子，秀腿奪過，“哎呀！太謝謝了，晴姑娘。”
　　三人在回飯莊的路上，花拳道：“晴姑娘，你現(xiàn)在臉色好多了。”
　　“我看你還是很正常的嘛！剛才花拳說......”
　　“你嘴給我閉上！”花拳剝開一大塊粽子向他嘴巴堵去。
　　......歡笑聲陣陣。
　　午后，客人稀少，張仙居依然坐在搖椅上，閉著眼睛；伙計(jì)都圍著一張桌子假寐；晴珍妮和花拳坐在三樓喝茶；郁悶在另一處整理菜譜；袁來靜坐柜臺已鼾聲呼呼；那位名廚姜子甲更是夸張，握著大鐵鏟倒在鍋邊就睡著了，嘴角還流出口水，好幾次被晴珍妮看到，她肚子都被笑痛。
　　一匹快馬由遠(yuǎn)及近而來，在飯莊前停下，馬上是一名正派信使，跳下馬，進(jìn)入一樓大廳，“哪位是張仙居？”
　　所有人驚醒，相互對看數(shù)秒，立刻各回各位，恢復(fù)到營業(yè)狀態(tài)。
　　“找我何事？”張仙居慢不迭地回答。
　　“在下正派專派信使周松，三左要我交于你緊急信件一封。”他從胸前拿出信雙手交給張仙居。
　　接過信，“三左？”
　　“對，三左讓我代問候你老？說等江湖平定后，親自前來拜訪。”
　　“快坐，你一路勞頓，我讓廚子給你燒幾個(gè)菜！”
　　“謝了，我還要趕路，下次有機(jī)會一定不會客氣。”手以謝禮，速踏馬遠(yuǎn)去。
　　張仙居目光異常犀利地目送著，又在猜想，這三左來信會說什么呢？是好事還是壞事？這幾天他的眼皮一直跳個(gè)不停，莫非是兇兆？他握著信，遲遲也未打開，直到晴珍妮和花拳走下樓。
　　“師父，剛才是誰啊？”晴珍妮撒嬌似的靠近。
　　“信使。”
　　“誰的信啊？”晴珍妮奪走，念，“三左敬上，原來是凌霄哥的字跡，他們還知道給你寫信啊。”
　　“給我。”張仙居又奪回來。
　　“你為什么不打開看一看，凌霄哥到底都說了些什么？”晴珍妮道。
　　看來是非打開不可了，能有什么壞事發(fā)生，他還嘲笑自己迷信。沒有什么顧慮，撕開信，展開信紙，只有一串很清晰的字眼：“張前輩，沒事偷著樂不幸在刁梁山遇難，請不要太傷感，務(wù)必節(jié)哀順便！左凌霄親筆。”
　　晴珍妮直盯著信紙，怎么也不會想到竟在上面看到了他的名字，當(dāng)看到“遇難”兩個(gè)字時(shí)，猶如一聲晴天霹靂，睜大眼睛，兩行淚簌簌而下，一句話堵在喉結(jié)，當(dāng)場暈倒。
　　花拳背起她回房間，秀腿跨門去請大夫，所有人愣住，仿佛空氣都不再流動。
　　張仙居眉目失色，眼腔濕潤，嘴角顫動，倒在躺椅上，陷入一片哀傷。
　　郁悶咬牙措齒，悲痛欲絕。
　　“張掌柜，身體要緊，節(jié)哀順便吶！”袁來放下筆，揮揮手示意伙計(jì)去把店門關(guān)了。
　　“小搗蛋，你不是說要平安歸來的嗎？怎么......”姜子甲扔下鐵鏟哇哇大哭，“你回來，我給你做最好的紅燒肉，還有烤土雞，炸野鴨......”
　　平日里，沒事偷著樂都喜歡和店里伙計(jì)一起玩，他從不在意別人的身份，也不擺架子，大家都很敬重他，他遇難的消息降臨后，店里哭作一團(tuán)。
　　郁悶在悲痛之時(shí)又得處理善后事宜，傍晚時(shí)分，白燭取締紅燭，白燈籠取締紅燈籠，高掛白對聯(lián)，白條幅，白布喪裱，設(shè)靈堂，吊唁祠，一派莊重。與天同色，與地同色，與雪同色。
　　消息散布滿城，到處迷離凄涼，小搗蛋的無數(shù)好友冒著寒風(fēng)前去吊唁，整個(gè)飯莊籠罩一股濃煙，靈堂儲發(fā)靈氣，燭火跳耀。
　　一位隨父而來的女孩要看看小搗蛋，她要看看他，郁悶一邊勸一邊解釋。
　　她是小搗蛋童年的朋友，名雷蕾，后因?yàn)殡S父經(jīng)商而南下北上，事隔數(shù)年于前不久回到京城，本打算回來后就拜訪故友，打聽到他辦事外出，只有等候，沒想到這次趕來竟是為他送行，她哭著暈倒在其父的懷里......
　　張仙居在搖椅上坐到深夜，面無表情，神情呆滯，郁悶陪著他，他只說了一句話，“我不該派他去，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啊！”
　　“張掌柜，節(jié)哀吶！你這樣下去，叫大家看著都隱痛啊！”郁悶焦急道，“珍妮還沒醒呢，花拳陪在她身邊，醒了后你要去安慰安慰她，那小姑娘雖說脾氣好，但小搗蛋這一去，說不定想不通會做出什么傻事來，唉！”
　　張仙居一側(cè)身，郁悶趕忙將他僵硬的身體扶起，他望著靈堂，掰了掰手指節(jié)，“天干主星宿東南定命，戌乇呈兀水屬土向，如果他還沒事的話，也許還有一線生機(jī)。”
　　郁悶看著他，以為他在胡言亂語，沒在意聽。
　　“你去歇息吧！我去看看珍妮。”他一步一步慢至后園。
　　步到房間，“花拳，你休息去吧！這里有我看著。”
　　花拳退后交代：“老爺，晴姑娘剛才發(fā)高燒，額頭上的那塊毛巾隔半個(gè)時(shí)辰需用熱水洗過。”
　　“知道了，你去吧！”
　　張仙居握著珍妮的手，一陣嘆氣，她那憔悴的面容，讓人忍不住心疼。
　　“師哥，師哥......”又一陣亂叫醒來，努力睜開朦朧的眼睛，帶著驚嚇望著張仙居：“師父，師哥回來了嗎？怎么不來陪我？他是不是要給我一個(gè)驚喜？”說完傷心地哭泣。
　　張仙居無語，只能握緊她的手以示安慰。
　　“師父，師哥是不是不回來了呀！他去哪兒了？他不想回來了嗎？”晴珍妮一個(gè)勁地問，眼睛里還是泛著晶瑩剔透的淚光。
　　沉默......沉默......
　　“師父，你怎么給小搗蛋改那么怪的名字啊？討厭死了，以后我不要叫他‘沒事偷著樂。’好不好呀！”晴珍妮在囈語。
　　“好，你叫他小搗蛋，你叫她什么都可以......”張仙居換過熱毛巾給她敷在頭上。
　　“呵呵，小搗蛋！小搗蛋......”歡笑一聲又睡去。
　　夢里在叫：“小搗蛋，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在笑，在哭，在鬧，在憂郁，在開心！
　　她真的真的好可憐！
　　夜靜悄悄的，黑暗，到處都是黑暗，燭光是黑的，影子是黑的，房子是黑的，雪也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