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繭人入渲
次日,天氣晴朗,朔婆早起,在岸邊正要擺船出河。
易女跑出去小聲道“朔婆,幫我守住秘密啊!千萬不要被娘識破了。”
她撐起船竿,長嘆“小姐,你昨天不該......”
“謝謝朔婆提醒,我知道分寸的。”易女見船遠去,笑呵呵招手,“早點回來吃飯啊!”
房間里傳出一聲□□,易女急忙沖進去,破開那少年的房間,只見他倒在地上,雙手抱頭,亂滾著掙扎,臉使勁抽搐,頭發(fā)散亂,眼睛緊閉,嘴唇發(fā)紫,大汗淋漓,她驚慌失措大叫還沒起床的丁香花:“娘,娘,你快來看看,他疼得好像快受不了。”丁香花聞聲,速從屋子批著衣服出來。見此,兩指迅速點其三血,立即生效,他停下動作倒過去。“去把藥熱一下,呆會兒喂給他喝。”她對易女交代,又自言自語,“這孩子,體內(nèi)寒氣怎么這么大呢?”
丁香花步出房間,徘徊木樓,心里擔心,旋風的病更甚昨日嚴重,她尋思:“旋風的內(nèi)脈極亂,先前應(yīng)該是受到強大驚嚇或者打擊,若是醒來,定走火入魔,當下昏睡中,可以試試灸針。”找出塵封好多年破舊藥箱,取出一把灸針,用烈酒消毒,找準穴位,插進一根,再插時,易女端著藥走來:“娘,你要干什么啊?”易女從沒看見過灸針,更別說是這樣扎入血肉之軀,自是感到驚訝和不解。易女一臉恐懼,接著又生氣,認為娘是在虐待少年。幸得丁香花快口作解一番易女才懂得,原是治病方法,她看著一根根尖針扎入公子頭部,易女心在陣陣作疼,就算他現(xiàn)在是昏迷的,她也同樣能感應(yīng)他在痛苦。
“娘,他好些了吧!”丁香花收好灸針,易女喂完藥問道。
“也不見得,他的大腦有些挫傷,我用灸針也只是控制他的心脈,盡量不讓他在醒來時走火入魔,至于其他,那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丁香花平平地道,又安慰,“易女啊!你不要悲傷,也許還有奇跡出現(xiàn)。”本來易女還沉默,可一提及“悲傷”二字,她的眼淚嘩就滑落下來,不知為何?她為這個陌生的人黯然流淚。丁香花無語,易女從未受過委屈,也沒見易女在面前哭過,她的心如同飄散的葉子一般凄冷,擁抱著易女:“易女,不要哭,他一定會沒事的,沒事的......”
易女坐在河邊,她在想,他到底是誰?為何自己經(jīng)常夢到他?而昨夜卻沒有做夢?越想越覺蹊蹺,難道這就是奇緣嗎?如果真是上天安排,為何又這般捉弄人呢?她無盡地幻想,又沉思。
“嘭!”房間內(nèi)茶杯摔碎的聲音,易女闖入房間,見少年滾在地上,將桌子掀翻,眼睛睜開著,兩人對視一眼,他又向后倒去,就那一眼,好熟悉好熟悉,她來不及考慮,使勁把他挪回床上,蓋上被子,然后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心里很難過,手撫摩他的手,涼颼颼的,她兩只手握著他的手,閉上眼睛,感受他的存在。
午時,丁香花上山采藥,易女在家閑得無聊,她又在河邊坐下,一身雪白裝更顯清秀、端莊、嫵媚,婀娜身材,青春動人,絲帶飄舞,似仙下凡。日光閃爍,百花爭艷,綠草覆鋪,群鳥唱吟,小魚跳躍,這等好風光,易女卻愁眉不展,心事一點一點向她襲來。微風吹著她的粉白的面頰,揚起額前一縷縷發(fā)絲,眼前碧波蕩漾,偶見一對鴛鴦嬉戲,只可惜她一點也不在意。
噔..噔..噔..有人走來,她沒覺察是哪個方向傳來的,只以為是丁香花回來了,扭頭一看,驚喜交加,熱淚滿眶。正是那位高大的卻稚氣未脫的少年,他顫顫痙痙直立著,頭發(fā)雖亂,卻飄逸得飛舞,眼神孤單落寞而又深邃,面孔蒼白但不失魅力。易女站起來,兩人對視,她趕忙避開他的那絲電死人的電光,“公子,你終于醒來了。”易女掏出絲巾拭去眼淚。“你哭了!”他欲向前一步,卻不料腳一閃,剛要跌倒,易女奔近抱住他的腰,結(jié)果,兩人皆摔倒在地。“你,沒事吧!摔疼了嗎?”易女扶起他“外面有風,先進屋躺下再說吧!”他站著不動,眼睛向四周掃去,一片茫然地問:“這是哪兒?我怎么會在這里?”
“進屋我再告訴你。”易女又推又拽,總算讓他回到床上躺著。
“我叫易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是易女?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誰?我為什么在這里?......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誰?......”少年額頭直冒汗,兩手抱著腦袋,時而敲打又抓頭發(fā)嚷嚷,眼前閃著往事的一幕幕。
易女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里在哭泣:“你不要那樣了,想不起來就算了。”易女制止他雙手,把頭緊貼他的頭。他醒了,可什么也記不起來了,易女一直在問自己,怎么辦?怎么辦?倘若他真的失憶,他活在不解中,豈不是更加痛苦,不知過去,不知親人,不知朋友,他會重新開始嗎?他愿不去想過去的,從現(xiàn)在刷新嗎?
“你什么都不要想,靜心休養(yǎng)身體,病就會好得更快。”易女看著他那雙十分不解的眼睛,“餓了吧!我去給你煮碗粥。”說時便已去廚間了。他覺得這里很陌生但人又特別熟悉,于是偷偷下床,跟在后面看著她。
易女找了些柴火,點燃堂爐,在往鍋里加水時不小心將水溢出,澆滅爐火,煙灰直往上冒,嗆了嗆,又重新點火,這時卻發(fā)現(xiàn)那位少年站在門外,放下手中的柴火:“你怎么又下床了?”易女又嗆。他望著她那張灰臉,心情很是沉重。“這是怎么了?”丁香花采藥回來,見易女小花貓樣子,忍禁不笑,又見旁邊帥少年道,“旋風,你醒了。”少年一頭霧水,摸摸腦袋:“旋風是誰?你又是誰?”
“娘。”易女忙道,“不要問他了,他記不起來了。”
丁香花眼中些許哀愁,嘆:“我早料到會這樣。”
“奧,她是我娘。”易女推著他進屋,“你快回床上去躺著。”
等少年睡下后,丁香花看著易女:“快去換套衣服,都什么樣了。”笑罷。“娘。”易女道,“他的記憶還會恢復(fù)嗎?”丁香花慮道:“這我也不能確定,順其自然吧!”易女聳聳肩,眼睛里充滿無限期待:“希望他快點好起來。”
那日,易女領(lǐng)回來那位少年,其實,丁香花早已有所察覺,因為在為他敷藥時,她看到他背上那塊“義”字胎記,而當年患難之交殷雨生下的孩子背上也有塊“義”字胎記,這令她匪夷所思,不得不懷疑眼下這位少年并不是司馬旋風。當他站立時,有一身正義,那眼神都具雕梟槌的尖銳氣勢,可又一想,雕家早年在“亍羅山之戰(zhàn)”中全部遇難,怎又能與之聯(lián)系在一起?難道天下真有奇事,終還是想不明白。
“易女,你確定你沒認錯司馬旋風?”丁香花問道。
“娘,你怎么想起問這個了,親表哥我還能認錯嗎?”易女說話有些輕抖,但還是壓住心虛道。
“那就奇怪了?”丁香花試著試探一些話。
“什么奇怪?他現(xiàn)在都失憶了,能不有些不正常嗎?”易女竭力不讓她有所進一步懷疑。
丁香花道:“娘問你話,不要緊張。”
“誰緊張了?他明明就是旋風哥嘛!”易女要生氣了。
“他的長劍呢?”丁香花道,“我最近都沒聽過你叫他旋風哥,這是不是就說不過去了。”
“哎呀!娘,你說這么多究竟為何嘛!旋風哥的長劍弄丟了,我不叫他旋風哥是因為我不想叫了,這樣才不會有隔閡啊!”易女振振有辭說道,看來她要繼續(xù)瞞下去,死活不承認。
丁香花聽了易女一番話后終于肯定這位失憶的少年絕對不是真正的司馬旋風,自己的女兒還不清楚嗎?她那點小心思豈可瞞過,即使她弄明白了,她也不想說出來,可見得易女很喜歡病床上那位少年,那他是誰呢?這疑惑怎么才能解開呢?
易女也開始擔心,要是司馬旋風來了,那可就不攻自破了,唉!她也大煩。
天色漸漸暗下來,鴿子歸籠,鴨子上岸,朔婆搖著小船回來。
“夫人,自刁梁山水患,下游受災(zāi)后,家禽狗畜死尸到處漂流,各地鬧起嚴重的瘟疫,哀聲遍野。”朔婆道。“那該死的九王爺,坐于寶殿不管人間生死,袖手旁觀也就罷了,還燒殺搶掠......”丁香花嘆氣:“唉!我們只能縱觀天下形式,雖說是關(guān)心,可也只是紙上談兵,天下君王都懶得管,我們又有什么辦法呢?”易女在一旁道:“娘,瘟疫這種病癥幾年前不是就發(fā)生過嗎?我記得你當時研究過一種草藥混合的消毒劑和瘟疫根治藥,現(xiàn)在可以去試試啊!”朔婆豁然開朗:“夫人,小姐說的是啊,把藥拿出去試一試,或許還能救很多人呢!”丁香花遲疑,她自己倒是忘記了,那新藥又沒實踐過,這樣盲目散發(fā)出去,本不是壞事,卻也不是好事,她道:“我又何嘗不想多為民做一些貢獻呢?草藥究竟能不能治這次瘟疫還不敢妄斷,待實驗后才作決定。”朔婆道:“不如明天我?guī)б恍┧幦ハ掠危葹⑿┰谏掷铮o觀其變。”說話聲吵醒少年,他慢慢走出來。
“你醒了,還多虧我們家小姐救你......”朔婆喜道。
“朔婆。”易女盯著她,示她不再往下說。
“你總是起來,你需要躺下多休息啦!”易女道。
“多你們謝救命之恩。”他淚水溢眶,一膝單跪在丁香花面前。
“你這是做什么?男兒膝下有黃金,快快起來。”丁香花和易女扶他起來。
“我腦中幻想重重,就是記不起來以前的事情,我是誰?”
“記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重新開始總比記起過去強。”丁香花道。
“夫人,他是不是......”朔婆欲言又止。
丁香花略點頭。
“剛才聽你們說什么瘟疫,難得憂國憂民,我倒記得一個藥方,心中就這么一張藥方飄悠悠,可有紙筆?”少年坐于書案。
“易女,筆墨紙硯。”丁香花看他胸有成足,索性相信。
備好文房四寶,易女研墨,少年拂袖提筆,揮灑自如,俊美文字油然落在紙上,形飄逸力足,剛性少帶溫柔,一氣阿成,頓筆。丁香花上前一見,立即稱贊少年:“好書法!”拈起藥方一看,與她新研發(fā)的藥除了一位藥不同之外毫無差異,而多出那一位藥便是“丁香花。”她看后,心下一念,更覺少年身份異常,陷入沉默與深思中。
“娘,你在想什么?”易女望著她的眼睛道。
“夫人。”朔婆道,“這位公子的藥方有什么不妥嗎?”
丁香花猛然從尋思醒來:“沒有不妥,這正是一副完美的藥方,朔婆,你去藥房照著這個方子配藥,記得多放些丁香花。”
“是,夫人。”朔婆拿著藥方而去。
丁香花道:“你心中只記得這副藥方?”
“恩,我連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又一陣哀傷。
“娘,你不要問他問題了,還是先讓他休息吧!”易女在一旁心疼道。
少年回房,易女面對丁香花,心里亂成一團,是告訴她真相呢還是繼續(xù)瞞下去?拿不定主意,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夜晚,易女入睡,丁香花與朔婆坐在竹廊亭,隨之問起救旋風一事,朔婆思前想后,終于將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對于這奇怪之事,丁香花也認為是天緣,而現(xiàn)在易女又暗對他百般愛慕,看來生米也將煮成熟飯。
丁香花一夜不眠,她早起在岸上練劍,恰逢少年漫步出來。
收劍,步前,道:“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少年撓撓頭,“請問,我該怎么稱呼你?”
這可難住丁香花了,她想了想道:“你就稱呼我丁夫人吧!”
“丁夫人,我想我已康復(fù)得差不多了,是該離去的時候了,這些日子打擾了。”
“什么?你要走?”丁香花驚詫,“你傷勢極重,不亦隨處走動,再加你失憶,走?要走到何處去呢?”
易女在門后聽見這一番話,心中不禁暗自落淚,他真的感受不到她的愛嗎?難道是自己一廂情愿?她擦凈淚振作地上前:“公子,你真的要走嗎?外面的形勢極亂,如今瘟疫到處曼延,你帶傷離開,那怎么行。”
“你也是習武之人,還是等身體徹底康復(fù)再作決定也不遲啊。”丁香花道,“我們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既然這里是渲河,這里又從無外人闖入,我們就叫你入渲吧!”
“入渲?娘不是認定他是司馬旋風嗎?莫不是......”易女震驚。
“多謝丁夫人賜名,我留下來。”他以禮道,看見易女清澈的眼睛和嘴角的笑容,好熟悉,似在夢里見過。
早飯后,陽光穿透密林射向渲河,波光粼粼,朔婆即將出河,丁香花和她一起將煮好的幾十罐藥搬上船。
“朔婆,這些藥材來得不易,用不完的帶回來。”
“知道了,夫人,你宅心仁厚,萬民會記得你的。”說罷撐竿啟船。
船漸漸遠去,丁香花望著河水發(fā)呆。“娘,有件事,我想問你。”易女至前道。“是不是旋風的事情?你個丫頭,還把我給騙住了。”丁香花道。“這么說,你都知道了?”“豈止知道,我還猜測,你已經(jīng)愛上他了,對不對啊......”
“討厭!”易女一聲羞怯,心里倒很輕松,娘親知道了,也不見她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