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蒂被姨媽帶走了
時間過得飛快,冬天過去了,接下來的時光也轉眼跑得無影無蹤。小海蒂在山上的第二個冬天,馬上也要結束了。
海蒂每天總是像歡快的小鳥一樣期盼著冰雪消融,山花綻放的春天的到來。到了春天,她就又可以與彼德和山羊到山上的牧場歡跳了,這是她一直最想做的事情!她已經(jīng)7歲了,跟爺爺學會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她學會了照顧山羊,小天鵝和小熊就像兩只忠實的小狗緊跟著她,一聽到她的聲音,就高興得“咩咩”直叫。
這個冬天,彼德已經(jīng)從學校給他們帶來過兩次口信了,道芙里學校的校長讓彼德轉告阿爾姆大叔,說應該送海蒂去上學了,她的年齡已經(jīng)過了,其實冬天一開始就應該送去了。
大叔兩次都讓彼德回話說,如果校長有什么事的話,就親自到家里來談,他會一直在家。不過,他并不打算送這孩子去上學。彼德每次都如實轉達。
3月的陽光融化了山坡上的積雪,山谷里到處都是雪蓮花的倩影,杉樹抖掉了身上厚厚的積雪,在風中又快樂地舞起了枝葉。海蒂興高采烈地跑來跑去,一會兒跑到羊圈邊,一會兒又跑到杉樹下,一會兒又跑到屋門前,想讓爺爺知道樹下長出了多么大的一片綠茵,接著她又跑過去看一看,她都等不及了,恨不得所有的一切都變成綠色,美麗的夏天將漫山遍野都插上紅花綠草。
3月里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海蒂正這么跑來跑去,剛剛跳過水槽,突然嚇得差點沒掉進去,原來她面前站著一個一身黑衣的老先生,正嚴肅地看著她。
當他發(fā)覺她大大嚇了一跳后,便用一種慈愛的語氣說:“不要怕我嘛,我可喜歡小孩子呢!握握手!你一定是海蒂啦,我聽說過你,你爺爺在哪兒啊?”
“他坐在桌旁,正用木塊刻圓勺子呢!”海蒂說著把門打開。
來人是道芙里村的老牧師,多年前就認識大叔,當時大叔還住在下面,是他的鄰居。他進了茅屋,走到仍埋頭刻木勺的大叔前,說道:
“早上好,鄰居。”
大叔抬頭一看,大吃一驚,慌忙站起來答道:“早上好,牧師先生!”他把自己的凳子挪到牧師面前,“如果牧師先生不嫌棄這木頭凳子的話,就坐下吧!”
牧師坐了下來。“我很久沒有見到您了,鄰居。”他說。
“我也好久沒見牧師先生了。”大叔回答。
“我今天來是想和您說點事,”牧師說,“我想,您已經(jīng)知道我要說什么事了,我想和您溝通一下,聽聽您的想法。”
說著,扭頭望向站在門邊的海蒂。“海蒂,快出去照料那兩只羊,順便拿點鹽給它們吃。”爺爺交代,“你可以在那邊待到我過去再說。”
牧師見到小女孩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之后,才正式提起話題:“那個孩子早在一年以前就該入學了,難道老師沒有提醒你嗎?你對她到底有些什么打算?”
“我不想送她去上學。”老人語氣強硬地表示。
“那你想要她做些什么?”
“我要她像只小鳥一樣快快樂樂、逍遙自在!那樣她會很安全,也學不到丑惡的東西。”
“可這孩子是個人啊!她不是山羊,也不是小鳥,不應該長成一無所知的白癡,她該去上學了。你抽時間好好想想吧!要在夏天的時候把一切安排好。這是她可以四處亂跑的最后一個春天了,等再入了冬,無論如何她都要每天按時去上學。”
“她不會那么做的。”老頭兒的語氣平靜而又堅決。
“你是說沒有人能說服您?難道您非要固執(zhí)己見,堅持這種不理智的做法嗎?”牧師變得憤怒起來,“你到過世界上許多地方,見到和聽到的都不少,伙計,我還以為你很有見識呢!”
“確實是這樣,”老人含糊不清地說道,“可是,你讓我把這么小的孩子,無論是嚴寒還是暴雪,每天都送下山去,那怎么可能?你忘了這孩子的媽媽了嗎?萬一把這孩子也逼出那樣的病來可怎么辦?如果有人非逼我送她上學,我就到法院去告他!”
“你說得很有道理,朋友,”牧師友好地說,“我知道從這兒送孩子去上學不太現(xiàn)實。但我看得出來,你很珍愛這個孩子,為了她,搬回道芙里村去吧!你早就該搬回去了。你說你現(xiàn)在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嘛!你到底是在仇恨什么?上帝?人類?萬一你出了什么事兒,有誰能來幫你呢?我真的很難想象,冬天你究竟是怎么熬過來的,更不敢想象這孩子是怎么熬過來的!”
“那孩子血管里流著新鮮的血液,頭上頂著堅固的屋頂,我再告訴牧師一句話,我懂在哪兒找得到木頭,什么時候是取木頭的最佳時機。牧師可以到我的木頭棚子里去看看,整個冬天我屋里的火都沒熄過。至于到下面去住,我可是想都不想。大家鄙視我,我也鄙視他們,所以我們還是分開住為妙。”
“不,不,對你來說并不妙。我知道你缺少什么。”牧師的口氣很認真。“至于說下面的人討厭你,其實事情不如你想的那么壞。相信我,老鄰居,去尋覓和上帝在一起的安寧吧!求主寬恕你的過失,然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人們對你刮目相看,而你又有多幸福。”
牧師先生站起來,向大叔伸出手,再次懇切地說:“我期待著您下一個冬天重新和我們一起在下面生活,我們?nèi)宰龊绵従印H绻麑淼搅吮仨毐破饶牡夭剑視械椒浅ky過。把手給我,現(xiàn)在就答應和我們重新在一起生活,同上帝和大伙和解。”
阿爾姆大叔握住牧師的手,堅定地說:“牧師先生對我是一片好意,但是您所期待的事情我做不到,我肯定地對您說,我決不改變主意,既不會送孩子去上學,也不會搬到下面去住。”
“那么愿上帝幫助您吧!”牧師說完,心情沉重地走出門,下山去了。
那一整天,大叔的心情都很惡劣,在海蒂開口要求下山去看奶奶的時候,他只是咆哮一聲:“今天不行!”就再也沒有任何下文了。
隔天他們快吃完午餐時,家里又來了個不速之客,那人正是海蒂的姨媽黛特。她頭上戴著頂羽翎帽子,身上穿著套拖著長長尾巴的大裙子,走完小屋一圈,剛好把整間屋子的地板干干凈凈地掃了一遍。
大叔直盯著她,一聲都不吭;黛特卻自顧自地開始贊美起他以及海蒂紅潤的臉色來。她說她原本只想把海蒂托給他照顧一小陣子,等她找到理想的地方就把她接走,因為她曉得那小女孩一定會給他在生活上帶來不少麻煩。
經(jīng)過她一年半來四處費心打聽,得知目前全法蘭克福最大一座宅邸的主人正在替他女兒物色一名伴讀,這對海蒂來說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那名富豪和黛特的女主人間有親戚關系。據(jù)她的女主人說,他那可憐的女兒從小雙足患病,行動不便,所以每天只能夠坐在輪椅上活動。眼前他們想要找個溫柔可人,頭腦機智靈巧的孩子,一方面既可陪她游玩,一方面又能夠一同讀書。
黛特已經(jīng)去過那戶豪宅,見過里面的女管家,同時對她詳細提起有關海蒂的一切,對方聽了非常合意,要她馬上把那孩子接來。
如今她上山來了,她說:“這對海蒂來說可以說是交上天大的好運呢!因為只有天才曉得她去了以后還會碰上什么好事,還有誰曉得——”
“你要說的話完了沒有?”一直沒有插話的阿爾姆大叔打斷她說。
“哼!”黛特厭惡地把頭一甩,大聲說,“別人會以為我一直在跟你談論雞毛蒜皮的小事呢!在整個普萊特高,要是別人聽到我?guī)Ыo你這樣的消息,他們都會感激上帝的。”
“那你愿意把這好消息帶給誰就帶給誰吧!這與我無關。”
黛特呼地從座位上躍起來叫道:“你如果這么認為,我還跟你談個什么勁呢?這孩子今年7歲了,還一無所知,你不愿意讓她學,不想把她送到教堂或是學校,山下道芙里村的人都告訴我了。然而她是我親姐姐的孩子,我要對她負責,碰上這樣的好機會,只有對別人毫不關心、不想讓別人幸福的人才會讓機會錯過。但是明白告訴你,我不會放棄的,道芙里的每個人都站在我這一邊,沒有人會反對我的。如果你打算走上法庭,我奉勸你還得想想清楚。一旦上了法庭,許多已被人遺忘的陳年舊事都會被抖摟出來。”
“你給我閉嘴!”大叔大吼道,憤怒地盯著她,“去嬌縱她吧!別再讓她回來!別讓我看到她和你一樣打扮。把她帶走!別讓我再見到你打扮成這副鬼樣子,別再讓我聽到你說今天這樣的話!”說完,大步走出了小屋。
“你惹爺爺生氣了。”海蒂用她的黑眼睛,充滿敵意地盯著她的姨媽。
“他很快就沒事的,跟我走吧!海蒂,你的衣服在哪兒?”黛特怒氣沖沖地說。
“我不去。”海蒂說。
“胡說。”黛特說,接著她又語氣一轉,半哄半逼地說:“行了,你和你爺爺一樣不曉事,你會有各式各樣的好東西的,你做夢都想不到的呢!”接著她走到壁櫥處,拿出海蒂的東西,打成一包。“走吧!這是你的帽子,太寒酸了,先湊合著吧!戴上帽子,我們得趕時間。”
“我不去。”海蒂又說。
“別那么又蠢又倔的,像山羊一樣,我想你這是從山羊那兒學來的吧!聽我說,你瞧見你爺爺發(fā)火了,也聽見他說的話了,他不愿再見我們,他想要你現(xiàn)在就跟我離開,你不要再讓他生氣了。你想象不出,法蘭克福有多好,你會看到那么多東西,要是不喜歡你可以再回來,到那時你爺爺就不會發(fā)脾氣了。”
“我能馬上回來,今天晚上就回家嗎?”海蒂問道。
“說什么呀,過來!我告訴你,你想什么時候回來就什么時候回來。今天我們先下山到梅恩菲爾德鎮(zhèn),明天一大早就坐火車。以后你坐火車一眨眼就能回來,和飛一樣。”
黛特姨媽用胳膊夾著那包衣服,一手拉著海蒂下山去了。
現(xiàn)在還不到放牧時節(jié),彼德還應該在道芙里村上學,但他卻時不時會逃學曠課,因為他認為上學沒用,朗讀也沒用,還不如四處溜達、撿些柴火有用。這會兒,他正好滿載而歸,扛著一大捆又長又粗的榛樹枝條走到自家附近。他停下腳步,看著兩個人影朝這邊走來,等到她們走近,他開口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隨黛特姨媽一同到法蘭克福去,”海蒂回答,“不過首先我必須先去看奶奶,因為她正在家里等我呢!”
“噢,不,不行,這么晚了,你要看她可以等回來后再去看,但是現(xiàn)在可不行。”黛特說完,硬是拖著海蒂往前走,因為她很擔心那個老奶奶會勸這孩子不要離開。
彼德撞進屋內(nèi),將那整捆木條往桌上狠狠一摔,把他奶奶嚇得跳起來,急急詢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們把海蒂帶走了。”男孩嘆著氣說。
“誰?誰?彼德,帶哪兒去了?”奶奶問,她變得更激動起來。不過她說話的時候也已經(jīng)猜出來是怎么回事了。在這之前,布麗吉特跟她說過看見黛特上山去找阿爾姆大叔了。
老太太急匆匆地站起來,雙手顫抖著打開窗戶,哀求地喊道:“黛特!黛特!別把孩子從我們身邊帶走啊!別把她帶走!”
正匆忙下山的兩個人聽到了老太太的喊聲,黛特很顯然聽清了她的話,把海蒂的手抓得更緊了。海蒂奮力掙脫著,哭叫說:“奶奶在喊呢!我得去看她。”
但黛特根本不想讓孩子去,她盡力使她平靜下來,哄著說,她們必須抓緊時間趕路,否則就趕不上第二天去法蘭克福的火車了。她會發(fā)現(xiàn)法蘭克福非常漂亮,讓人喜歡,一旦到了那兒就再不想回來了。
但如果海蒂想回家,她馬上就能回來,還可以給奶奶帶回點兒她喜歡的東西。海蒂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也就高興起來,黛特帶著她走也不再費什么勁兒了。
沉默了一會兒,海蒂問:“我能給她帶回來什么呢?”
“我們得想想,帶回點好東西,”黛特回答,“一卷松軟的白面包吧!她會喜歡的。因為她現(xiàn)在老了,嚼不動那堅硬的黑面包了。”
“對,她真的咬不動了,我見她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把自己的面包遞給彼德。我們今天能不能到法蘭克福?我想盡快把面包卷拿回來給奶奶。”
“海蒂飛快地跑了起來,黛特夾著衣服包裹費勁地跟著她。不過,黛特還是很希望能走得快一點的,不然,待會兒到了道芙里村,又會有一大堆人跑過來問東問西的,她擔心海蒂又會改變主意。果然,一走到道芙里村,馬上詢問聲此伏彼起,但黛特對所有的詢問聲只回答一句:“我沒時間回答你們,我要趕快帶她離開這兒。”
“你要把她帶走?”
“她是從阿爾姆大叔那里逃跑的吧?”
“奇怪,這孩子竟然還活著!”
“她看上去臉色真的不錯。”但黛特沒有再說一句話。
從那以后,阿爾姆大叔每次下山經(jīng)過道芙里時,表情比以前更陰沉,更兇惡。他跟誰都不搭腔,背著一袋奶酪,手拿他那根大棍,眉頭緊鎖,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弄得媽媽們都招呼自己的小孩說:“留神啊!快躲開阿爾姆大叔,小心他打你!”
大叔不跟道芙里村的任何人打交道,他只是經(jīng)過這里到遠處的山谷賣奶酪,然后再帶回面包和肉儲存起來。
每當他經(jīng)過道芙里村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會在他身后聚成一個個小堆,紛紛議論各自在阿爾姆大叔身上發(fā)現(xiàn)的奇特之處,這個說大叔看上去越來越粗野了,那個說大叔對誰也不理不睬啦!大家一致認為,海蒂能從他身邊逃脫真是件幸運的事啊!
好些人都看見海蒂離開時飛跑的樣子,好像害怕老頭追上來帶她回去似的。只有瞎眼老奶奶堅定不移地站在阿爾姆大叔這邊,每當有人來到她家,請她紡線或取活時,她都要一遍又一遍地講,說大叔對海蒂是多么好、多么疼愛,對她們家?guī)椭嗝创螅绾斡昧撕脦讉€下午修理她們家的房子,否則這房子早塌了。
這些好話自然也會被訪客帶回村子里,可惜人們最多也只肯半信半疑,因為她畢竟已經(jīng)年老體衰,他們認為她講的話未必靠得住。
海蒂走后,奶奶又開始恢復每天長吁短嘆的習慣,日復一日,每天感慨:“所有幸福和快樂全都隨著那小女孩一起離開我們了,日子變得好長好長,好單調(diào)乏味,半點樂趣也沒有。唉!多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還能聽到海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