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禪一
月明星稀,天色晦暗。
蘇木站在一座殿宇前,抬頭看著門楣上懸掛的黑底金字匾額,頭有些大,懷疑道:“你讓我住這里?”
匾額上肆意瀟灑的三個字:藏嬌殿。燭光照射下,金光閃閃,很是耀眼。
姜淵微點了點頭:“整個皇宮就剩這一間空的了,不住這里,你沒地方去。”
“可我聽說這宮里沒有嬪妃,既然那么多空屋子,我就不能換間嗎,還有‘藏嬌殿’,這名字,這地方,是我應(yīng)該住的嗎?”嬌,我不是啊。
“不住,你就在外面站一晚上,凍著。”姜淵冷淡道,說罷便離開了。
蘇木看著這匾額,沉思許久,在想,要不要一刀劈碎了,眼不見心不煩。
又覺得沒必要,跟這么個東西置氣太掉份了,隨后搖了搖頭,進(jìn)了門,整個院落并不大。
細(xì)長蜿蜒的水流盤繞著三棵茂密的大樹,將整個院子都遮擋在樹蔭下,清泠泠的水聲夾雜著簌簌樹葉聲,映著昏黃的月光,站在此間,寂靜中的喧囂,倒是喜歡。
屋內(nèi)陳設(shè)也同樣簡單,一桌四椅一書架一床,分內(nèi)外兩室,中間用一個簡易屏風(fēng)隔著。
他轉(zhuǎn)過屏風(fēng),一怔,一個水霧氤氳的浴桶置于其中,雕花木架上掛著些許衣服,均是月白色,里衣外衣均有,材質(zhì)精巧,隱隱約約繡著一些雜樣的花紋。
滿身疲憊,蘇木沒有多想,就脫衣浸入水中,熱氣彌漫透過細(xì)密毛孔滲入體內(nèi)。
不一會兒便全身溫?zé)幔瑹釟馍夏槪杏X全身凝滯的血液正慢慢疏通流暢,手臂上殘留的血跡也暈染在水中,散至無色。
這水,里面加了藥,有安神治療的功效,極大的緩解了寒氣散去后還停留在他體內(nèi)的不適。
慢慢的,心神放松,霧氣漸重朦朧了雙眼,他緊閉眼睛,雙臂后靠在桶壁上,頭向后仰,享受著這一刻。
萬籟俱寂,昏黃月光透過紙糊窗灑入朦朧光色,屋外偶爾的蟬鳴以及潺潺流水聲傳入屋內(nèi)。
突然,從他心口處慢慢透出一縷黑氣,漸漸地,黑氣越來越多,在空中席卷肆虐。
窗欞噼啪相撞吱呀聲巨響,衣服翻飛飄擺,架子不受控制地來回?fù)u擺,似乎只需要輕輕一點就完全倒在地上。
水花沸騰翻涌濺起高高的水花,水泡噼啪碎裂,黑氣纏卷發(fā)出尖銳的嘶鳴聲順著窗縫繞了一圈,卻一絲也沒有傳出去,似乎只在這狹小的屋內(nèi)環(huán)繞。
仔細(xì)看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四周有數(shù)不盡細(xì)密的絲線編織成一張巨網(wǎng)囊括著這小小的地方。
黑霧除了這一片地方活動肆虐,其他地方均到不了。
黑霧在絲網(wǎng)內(nèi)來回碰撞,似乎很不甘,想要突破牢籠遠(yuǎn)離,一次次失敗,只能發(fā)泄似的把衣服衣架掀翻到地,水花也啪啪地拍打在仰靠的蘇木身上。
可是那閉眼之人卻似乎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沒有任何反應(yīng),依舊在安安靜靜地泡著水浴。
黑霧似乎折騰的已經(jīng)精疲力盡,翻騰的霧氣漸漸穩(wěn)定下來,最終形成一個人形,帶著黑色兜帽,下面一團漆黑,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把這破網(wǎng)撤了,別裝睡,起來。”
黑霧飄在空中,怒氣沖沖地看著蘇木。
“你占著我的身子,還鎖著我的靈魂,你個偷盜者,殺人魔,暴虐狂,狗賊。”
黑霧見蘇木依舊無事發(fā)生似的閉著雙眸,忽視他的存在,心下更加氣氛,語氣愈加惡劣,咬牙切齒。
黑霧不停地咒罵著,任何臟話只要他見過的,都蹦豆子似得砸向蘇木。
蘇木緩緩睜開雙眸,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黑霧雙手抱胸,黑披風(fēng)翻飛起舞:“你竟然找到了陰魚佩,鎮(zhèn)壓我的靈魂,壓制皮肉的腐爛,嘿嘿,盡管這樣,這陰魚佩又能支撐多長時間?等到這陰魚佩壓制不住的那一刻,你還是要日日夜夜承受著腐爛流血的痛苦,不能見人的折磨。”
蘇木聽著幸災(zāi)樂禍的聲音,冷冷道:“禪一,你與其這樣看戲,不妨趁著你成日成日睡覺的時間想想怎么把我趕出去這副身體,還是比較靠譜點,和我待在一個身體里,一體兩魂,我也不喜得很。”
這副身體不是他的,是這個黑霧名叫禪一的,他只不過占著用了,一體兩魂,禪一的魂魄平時都會待在心臟處,而陰魚佩就是來鎮(zhèn)壓禪一的,讓他躁動的魂魄穩(wěn)定下來,那樣身體的腐爛也就可以緩解。
可是真正主導(dǎo)這身體的是他,因此腐爛的疼痛他能百分百的感受到。
禪一嗜睡,一月之內(nèi)都不一定能醒來幾次,而且每次醒來必定要張牙舞爪地發(fā)泄一下自己無處著落的情緒,生氣自己的身體被別人用了。
可即使他發(fā)泄了,也只是呈一時的口舌,并不能改變什么,但是這樣做禪一會覺得能讓他不舒服,那他就已經(jīng)成功了,達(dá)到了目的。
蘇木是兩個月前才醒來,醒來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到了這副身體上,期間禪一也醒來過幾回,
但都是肆無忌憚的臟話四飛,蘇木第一次還好好和他說說話,說著兩個人既然同用一體,就要好好相處。
可是禪一就是個鉆入牛角尖的瘋子,什么都不聽,索性他也就不再勸他想通,兩個人就這般僵著吧。
禪一后來再說話,他也就不再搭理,能忽視就忽視,反正這人折騰累了,罵累了,也就自己入心休息去了。
禪一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陰狠狠道:“我要是知道怎么把你趕出去,我早就實施了,每天在體內(nèi)待著,聽著你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我都累得很,你這人,心眼多,壞得很。”
他頭仰起,“連個師弟都不敢認(rèn),還找一堆理由說怕他再一次承受你離開的痛苦,虛偽,你沒說,你不認(rèn),怎知他是如何想的。就看不管你折折騰騰的彎彎腸子。”
蘇木靜靜聽他說完,沒有搭理,只是問:“什么時候醒的?”
禪一低頭看著他,道:“早醒了,在你把陰魚佩融進(jìn)身體的時候,你拿東西鎮(zhèn)壓我。”
禪一無論是蘇醒還是沉睡他是感覺不到的,但是這人一向嘴碎,每每醒來都會大聲嚷嚷在他腦子里交喚,評價他做事的方式,或者臟話連篇,開始蘇木被說的心煩,也抓住他狠狠揍過,但是次數(shù)多了就懶得搭理。
因此這次禪一在林中醒來時,他應(yīng)當(dāng)是氣惱自己把陰魚佩用在他身上,所以一直沒有說話,自己也就不知道他醒了。
蘇木淡淡道:“陰魚佩對你有好處,你魂魄不穩(wěn)定才導(dǎo)致身體的腐爛,它能把讓你靜下來。”
禪一不以為然的嗤道:“呸,你那是怕疼,給自己用的,還美名其曰說對我好?蘇木,你不要臉,大言不慚。”
蘇木對他傲視的語氣毫不在意,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只是問了自己關(guān)心的問題:“你認(rèn)不認(rèn)識姜淵?”
“姜淵?”禪一依舊干脆利落、陰陽怪氣,“不認(rèn)識,認(rèn)識的話我能不說話嗎?”
沒見過?
蘇木臉色微沉,他之前一直以為姜淵是和禪一認(rèn)識,給他埋法陣也只是因為禪一,那時以為禪一還在沉睡,因此也沒有詢問。
可禪一卻說根本不認(rèn)識,那不就說明姜淵早就認(rèn)出他了,這法陣就是控他的。
這人,真的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蘇木合上眼眸,把身子沉了下去,繼續(xù)享受著浸有濃郁藥物的水浴滋潤著疲乏的心靈,姜淵竟然認(rèn)出他了,那要挑明嗎,挑明的話有些事他一定會問。
而他肯定是不能說,譬如自己如何復(fù)活,那場大火之后自己去了哪里,八年的時間怎么不來找他,以及傀皮哪里去了?
好多好多的問題他不知如何張口,索性就糊弄過去吧,這樣也好。
思及此,他突然睜開雙眼,看著微開的窗戶,微涼的清風(fēng)順著窗縫爬了進(jìn)來,吹散了滿屋茫茫白霧和熱氣,驚的蘇木渾身一哆嗦。
他剛剛說完話便把傀絲撤了,之前布置傀絲是防范別人窺探,他自從身上時不時的會腐爛潰敗后,每每洗漱睡覺都會以傀絲包裹整屋。
而禪一一般在身體里待得久了,每每出來后都會在他周圍轉(zhuǎn)一轉(zhuǎn),他也不攔著,因為禪一離不開他太遠(yuǎn),只要不搗亂,或者搗亂的程度他能善后處理他向怎么搞就隨他來。
把傀絲撤了,禪一就可以在這宮里到處看一看,逛一逛,但是他發(fā)現(xiàn)這人就是不老實。
蘇木起身,一把把衣架上的衣物扯過穿上,就從窗子躍了出去。
月光華華,天色陰沉。
禪一又是一身黑,可即使這樣,蘇木站在高高屋檐,也清晰地看見了他的聲影,已經(jīng)離他幾丈遠(yuǎn),只見他向著一處高塔飛去,不多時,便已經(jīng)到了高塔附近。
蘇木心下一沉,暗罵一句,指間銀絲急速向著禪一沖去,沒有任何的費力,便纏繞在他的腳踝上,另一頭握在蘇木手里。
“回來,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聲音很低,可就是清晰地傳了過去。
五指收縮,傀絲收緊,禪一身子停頓,但是仍不放棄,只是聲音遙遙傳來:“你管我作甚,我又離不開你太遠(yuǎn),只是去那高塔看看,放開!”說著,他使了力向前沖去。
蘇木手上傀絲被拉扯:“那地方不許去。”
禪一嗤道:“為什么,就因為是禁樓?”
世間有四大地方最難進(jìn)入:皇宮的禁樓、錢家主宅、南宮谷以及百里門派。
而他們面前的這個就是高塔就是禁樓,通體漆黑,八面八層,處處陰刻著繁復(fù)的紋路,以及各式各樣的飛禽走獸,貴重肅穆。
加上周圍沒有一絲燭火照入,暗黃的月光似乎也忽視了此處,寂靜無聲,給人一種壓抑之感。
每一層角檐下都懸掛著宮鈴,風(fēng)吹鈴響,在此刻卻是尤為清晰,沖淡了不少禁樓本身的疏離和陰沉。
禁樓是六年前建立,是他死了的第二年有的,他也是聽了旁人所說才知道這個地方,通體漆黑為禁樓,是整個皇宮的禁區(qū),也有不少人以為這里面藏了什么稀世的寶物,都如過江之鯉般潛入皇宮,想要看看禁樓里面都有什么。
可是往往他們還未靠近,便被玄營之人殺于掌下,鮮血灑滿禁樓周圍,長此以往,無人再敢闖入,坊間便也有了傳言。
有說這禁樓里面圍著皇帝珍惜十足的東西,也有人說是為穆思公子建的,藏著姜淵給穆思收羅來的各種好玩意,也有說里面圈著一個人
凡此種種,蘇木已經(jīng)聽了無數(shù)種說法,但是最終可以肯定的是這禁樓能不碰就不碰,無論里面有什么都不關(guān)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