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克制對你的愛意,如同抵抗一場頑疾
第九章我克制對你的愛意,如同抵抗一場頑疾
{我不怕與你分離,我唯一害怕的是,在有限的歲月里,我們彼此相愛,卻都用來錯過。
}
天未亮,整座城市還在沉睡中,一輛車急速駛進醫(yī)院,剛停穩(wěn),姜淑寧就打開車門跳了下來,她走得急切,高跟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她扶著身旁一輛車站直,伸手按住太陽穴,疼痛一波高過一波,頭暈?zāi)垦!?br/>
她臉色蒼白,向來精致的妝容此刻有點花了,一夜奔波未曾合眼,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憔悴。
接到周知知的電話時,她正在A市參加一個很重要的合作商的宴會,因為簽下了談了好久的合同,她很開心,忍不住多喝了幾杯酒。
聽到傅云深被人刺傷正在手術(shù)中,她整個人都懵了。
回過神來立即讓秘書訂機票,可是當(dāng)晚飛蓮城的機票都售完了,她讓秘書租車,又請了個司機,兩人輪流開,沒休息過,開了整整十個小時才趕到醫(yī)院。
雖然聽李主任再三肯定地說傅云深已無性命之憂,當(dāng)她推開病房門,見兒子好好地躺在那里,提起一整晚的忐忑之心,才終于落回去。
室內(nèi)臺燈微暗,病床邊趴著一個人,穿著白大褂。
姜淑寧走過去,輕拍她的背:“知知,知知。”
朱舊因為擔(dān)憂傅云深的傷,睡得很淺,姜淑寧一拍,她就醒了,她迷蒙地抬頭望去。
然后,寂靜的病房被一聲驚恐的尖叫打破。
朱舊的睡意立即散去,她站起來,看著驚恐萬分的姜淑寧。
她手指緩緩握成拳,身體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兩步。
姜淑寧指著她,久久地才說出一句話來:“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媽?”
傅云深的聲音忽然響起,他被姜淑寧那聲驚叫吵醒了。
朱舊見他正試圖坐起來,趕緊過去幫他,剛碰觸傅云深的身體,姜淑寧就一把將她拽開。
她指著門口,胸口劇烈起伏著:“你給我出去!立即滾出去!”
“媽……”
“你住嘴!”
她轉(zhuǎn)身瞪著傅云深。
她看著朱舊,眼神怨毒。
她心中隱隱猜測到什么,她之前問過周知知與李主任,傅云深好好的為什么會被人刺傷,他們都不正面回答她,只說見面再說。
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了為什么。
這個女人,就是這個女人,災(zāi)星一般,兒子只要一沾上她,就準(zhǔn)沒好事!當(dāng)年害得他那么慘,還不夠嗎!她一想到當(dāng)年的事情,就恨不得撕了她。
“朱舊,你先回去休息。”
傅云深說。
朱舊點點頭,對姜淑寧說:“病人需要靜養(yǎng),請保持安靜。”
她轉(zhuǎn)身離開病房。
姜淑寧在她身后厲聲喝道:“我警告你,別再出現(xiàn)在我兒子身邊,否則……”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否則?”
傅云深盯著母親。
姜淑寧深深呼吸,在病床邊坐下來,掀開被子要查看他的傷口,被傅云深按住了手。
“否則什么?”
他追問。
“傅云深,這就是你忽然間愿意一直住在醫(yī)院里的理由,是吧?”
姜淑寧冷笑,“你想干什么?
跟那女人重溫舊夢嗎?
我告訴你,除非我死,否則想都別想!”
他也笑了,一點冷,一點嘲諷:“媽,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換個新的伎倆?
動不動以死相挾,有意思嗎?”
“你……”姜淑寧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她揉著劇烈跳動的太陽穴。
傅云深見她臉色蒼白,看了眼窗外,天才蒙蒙亮,她此刻一臉倦容地出現(xiàn)在病房里,想必是從外地連夜趕過來的,他放緩了語氣:“我沒事,你回去休息吧。”
頭痛加劇,姜淑寧也沒有心思再跟他爭吵,她站起來,疲憊地說:“我下午再來看你。”
她走到門口,傅云深忽又開口,聲音平靜,卻隱含著真切的警告:“媽,別動她,這是我的底線。”
她頓住腳步,雙手緩緩握成拳,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她沒有回頭,走了出去。
“云深!”
朱舊猛地從沙發(fā)上坐起,她掩著胸口,慢慢平復(fù)著氣喘。
天光大亮,陽光從玻璃窗外投射進來,正照在她的身上。
桌子上的手機不停在響。
她伸手蓋住眼睛,深深呼吸,想起驚醒前看見的那可怕一幕。
原來是夢,幸好是夢。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來,她起身,接起電話,是警察局打來的。
她去洗手間洗了個臉,換掉白大褂,然后出門。
警局里。
朱舊看著對面的男人,他應(yīng)該是一夜未睡,眼睛里充斥著紅血絲,頭發(fā)亂糟糟的,神色憔悴。
蒙蒙父親雙手緊緊交握著,過了很久,才訥訥地問:“他……怎樣了?”
朱舊說:“做了手術(shù),沒有性命之憂。”
男人深深吸了口氣,握緊的雙手緩緩松開,似是繃緊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了下來。
“終于知道害怕了嗎?”
朱舊冷冷看著他。
男人微微垂下頭。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真的不明白,就算心里再悲痛,就可以這樣肆意持刀傷人嗎?
男人猛地抬起頭,神色忽然變得悲憤:“朱醫(yī)生,我家蒙蒙的死真的是意外嗎?
難道不是你用錯了藥才害的她嗎!”
朱舊皺眉道:“你在胡說什么?”
“我沒有胡說!是你們醫(yī)院里的護士說的!”
朱舊神色一凜:“什么?”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醫(yī)院附近一家咖啡館的角落里,周母抿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淡淡地問坐在對面的年輕女人。
女人眼睛紅腫著,神色里全是焦慮,她看著周母。
“你丈夫沒做錯什么,為無辜枉死的幼女報仇,有什么錯呢?”
周母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女人聽著這句話,眼淚又流了出來。
周母拍了拍她的手:“別擔(dān)心,我會幫你的。
我聽說,你丈夫那天喝了很多酒是吧,又因為痛失愛女,刺激得精神有點錯亂,才會拿刀傷人。
我會幫你請最好的律師。”
她頓了頓,說:“還有,憑什么你丈夫被關(guān)在警局,你日日以淚洗面,你婆婆重病住院,而有的人做錯了事情還高枕無憂?
這樣的人壓根就不配做醫(yī)生!”
女人眼中涌起濃濃的憤恨。
周母滿意地看著,又抿了一口咖啡,說:“這件事情,我也會幫你。”
她起身,準(zhǔn)備離開。
女人站起來,叫住她:“你為什么要幫我?
我跟你無親無故的。”
周母停住腳步,笑了下,還不算太蠢。
她轉(zhuǎn)身,對女人說:“我說過,我也是一名母親。
可憐天下父母心。
而且,我?guī)湍悖瑳]讓你給任何回報,不是嗎?”
說完,她不再等女人的回答,揚長而去。
正是上午時分,咖啡館里很冷清,她走到吧臺,去點了一杯蜂蜜檸檬茶,再要了一份提拉米蘇,這是女兒周知知最愛喝的飲料與最愛吃的蛋糕。
她提著,朝醫(yī)院走去。
是啊,可憐天下父母心,自己那個傻女兒啊,這么多年了,死心塌地地圍著一個男人轉(zhuǎn)悠,為他放棄與付出那么多,甚至賭咒發(fā)誓說,這輩子除了他,誰都不要。
她對她失望過,痛罵過,吵得最厲害的一次,還動手打過她一巴掌。
可在她心里,這個唯一的女兒,依舊是她心里最重要的至寶。
自己可以罵可以打,但絕不允許別的人來欺負她,叫她傷心掉眼淚。
那個叫朱舊的女人,憑什么?
朱舊接到李主任的電話時,正在陪奶奶吃午飯,她聽完他的話,臉色一變。
“怎么了,丫頭?”
奶奶關(guān)切地問她。
朱舊笑著搖搖頭:“沒什么大事兒,有個病人情況不太好。”
她陪奶奶吃完飯,又幫她打好熱開水,伺候好她上床午睡,才離開病房。
她走在小徑上,遠遠便看見外科樓的大門口,蒙蒙的母親坐在臺階上,舉著一塊牌子,白紙黑字,大大地寫著:還我女兒!醫(yī)生無德,殺人兇手……之類的字樣。
年輕的女人一見到她,就瘋狂地沖過去,揪住她的衣服,一邊哭一邊聲嘶力竭地喊:“你還我蒙蒙啊,還我女兒啊……”
朱舊掙脫不得她,又不敢用蠻力。
過往圍觀的人漸多。
最后還是兩個醫(yī)生走過來把蒙蒙母親架開,卻不敢動粗把她從大門口趕走。
朱舊坐在辦公桌前,雙手掩面,頭隱隱作痛。
敲門聲響起,是陸江川。
“朱醫(yī)生,你還好嗎?”
他擔(dān)憂地問。
朱舊苦笑著搖頭:“說實話,不太好。”
陸江川說:“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子,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家屬,手術(shù)風(fēng)險在事前就講得足夠清楚了,他們也簽字同意了的。”
朱舊輕輕說:“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當(dāng)真正面對又是另一回事。
雖然現(xiàn)在麻煩多多,但我不后悔為那孩子做手術(shù)。”
陸江川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dān)心,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問心無愧就好。”
“嗯,謝謝你,陸醫(yī)生。”
朱舊笑笑。
她又靜坐了會,才去見李主任。
李主任等了她很久,見她姍姍來遲,將手中文件甩到她面前:“朱舊啊朱舊,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情,你倒是一點也不急啊?”
朱舊看了眼文件,那是一份醫(yī)療訴訟書,她翻開,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在被起訴人那一欄。
李主任暴走:“到底是誰在散播謠言?
護士?
哪個王八蛋胡說八道,別讓我抓住!”
護士?
朱舊眼中浮現(xiàn)一張面孔。
她看著李主任,微微笑說:“主任,你相信我?”
“你還笑!知不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性!”
他瞪著她。
她當(dāng)然知道醫(yī)療訴訟意味著什么,但是,她沒有做過的事情,她不懼怕。
只是她有點意外,蒙蒙父親此刻還深陷“故意傷人罪”的官司,蒙蒙媽媽竟然這么快對她進行了醫(yī)療事故起訴。
她肅容說:“我身正不怕影子歪,那孩子的手術(shù)、用藥等,每一項都有清晰的醫(yī)療記錄,可以盡管查!”
李主任擺擺手:“你先出去吧。”
她是一臉正氣,在國外醫(yī)院待久了,不知道國內(nèi)醫(yī)院里醫(yī)療事故訴訟是多么嚴(yán)重,一個醫(yī)生,但凡身陷這樣的官司里,哪怕最后結(jié)果證明你是清白的,對以后的影響還是很大。
傳言可怕,人言可畏。
而且,醫(yī)院目前正在參與省甲級醫(yī)院的評選角逐,弄出這樣的問題來……他之前的擔(dān)憂變成了事實。
李主任苦惱地掩住面孔。
敲門聲忽然響起,他以為是朱舊去而復(fù)返,進來的卻是姜淑寧。
姜淑寧毫不客氣地指著他說:“老李啊老李,虧我把你當(dāng)好朋友,你就是這么對我的?”
李主任心里哀嘆,又是朱舊……這都是什么事啊!
他心里正煩著,沒心情跟老朋友裝傻,直接說:“我也是后來才知道朱舊跟云深以前是夫妻……”
姜淑寧打斷他:“什么夫妻!我從沒有承認過!”
李主任說:“淑寧,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不管你承認不承認,它都是無可更改的事實。”
“什么狗屁事實,我是不會讓那個女人接近我兒子的!”
“淑寧,這些年,云深過得有多不快樂,你心里比誰都清楚。
而這幾個月,因為朱舊,他臉上的笑容都多了。”
“快樂?
那也先得有命,才能談快樂不快樂!老李,云深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下不來地,他那個身體,經(jīng)得起幾刀刺?”
姜淑寧說:“我知道那個女人是你招進來的,想必你也有權(quán)力趕走她。”
“胡說什么!”
李主任微微不快。
“呵呵,我見大門口有人找她償命呢,這樣的醫(yī)生,你還敢留?”
李主任腦海里忽然閃過幾個火花,聽醫(yī)院里的護士說的……護士……周知知……為蒙蒙父母擔(dān)任這次醫(yī)療訴訟的名律師……
他猛地站起,提高聲音道:“姜淑寧,不會是你……”
姜淑寧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沉默片刻,她忽然說:“老李,你曾經(jīng)問過我,當(dāng)年云深在海德堡為什么會受那么重的傷,我跟你說,是意外。”
她咬牙恨恨道:“哪里是什么意外,是因為那個女人!都是她害的!我的兒子,差一點就死掉了。
因為那場事故,他的身體才變得這么差,這幾年,他承受過多少次手術(shù)的痛苦,他今后能活多久還……”她深深呼吸,指尖緊緊掐著掌心,“所以,我死也不會讓那個女人再跟云深有牽扯!快樂?
對我來說,只要他好好地活著,比什么快樂都重要。”
周知知很快就聽聞了外科樓發(fā)生的事情。
她想起傅云深出事那天,母親正好來找過自己,她送她下樓時,在住院部大廳,碰到了蒙蒙父母揪扯著朱舊在鬧事兒。
還有,負責(zé)這次醫(yī)療訴訟的律師是這方面很厲害的,收費十分昂貴,不是那對年輕夫妻能承擔(dān)得起的。
前因后果稍稍一深想,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唰地站起來,沖出護士站。
她回到家時,周母正在廚房煲湯,見到她詫異地問:“女兒,你今天不是中班嗎?
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是你做的?”
周知知盯著母親。
“什么啊?”
“是你告訴那對夫妻,說他們的孩子死去,是因為朱舊用錯了藥?
是你告訴他們,你聽你做護士的女兒講的?”
她語氣咄咄。
周母皺了皺眉,很不滿女兒的質(zhì)問語氣,抬了抬下巴說:“是,是我!”
“媽媽!”
周知知叫道,“你怎么這么卑鄙!”
周母瞬間臉色變得很難看:“你說什么?
再說一遍!”
“你怎么可以這么卑鄙!”
周知知一字一句地說道。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扇在周知知的臉頰上,周母憤怒地說:“你這是為誰抱不平呢,沒大沒小,辱罵自己的母親!”
周知知捂著臉,看著周母,眼神里有失望與難過:“媽媽,醫(yī)療事故這么嚴(yán)重的事情,你怎么可以隨隨便便胡謅!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一句話,云深現(xiàn)在還躺在病床上起不來;因為你,有人剛失去女兒又被關(guān)在警察局;因為你,一個醫(yī)生將面臨著醫(yī)療訴訟,損失了名譽,甚至可能失去工作……媽媽,你怎么可以這么輕視別人的生命?”
周母說:“我這么做,都是為了你!”
周知知笑了,卻是難看的笑容:“媽媽,我求你了,以后別再插手我跟云深的事!”
“你以為我想管嗎?
還不是你不爭氣,盡讓我們操心!”
“我們?”
周知知心思一轉(zhuǎn),說,“這件事情,是不是傅伯母也有份?”
周母沒有回答,只是警告說:“周知知,你最好什么也別做,如果你真的想跟傅云深在一起,這事兒你就別傻兮兮地跑去告訴他。”
周知知見她這樣說,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是了,專業(yè)的醫(yī)療訴訟律師,肯定是姜淑寧提供的。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聽到最后一句話時,一時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她轉(zhuǎn)身離開。
她坐在車?yán)铮瑳]有立即發(fā)動引擎。
她伏在方向盤上,久久的。
她想起之前姜淑寧怒氣沖沖地找到她,責(zé)怪她隱瞞了朱舊的事。
聽到她說是因為答應(yīng)過云深時,她還記得姜淑寧臉上淡淡嘲諷的表情,她說,知知,這么多年了,你對云深這么好,卻得不到他的心,是因為什么你知道嗎?
因為你太沒用了,對他死心塌地言聽計從,到頭來得到了什么?
有時候,就要用點手段,該爭取的就要不顧一切去爭取,你這樣傻傻地等,等到什么時候?
等到最后不過一場空!
姜淑寧說她沒用,她的母親也說她沒用,這么多年連個男人都追不到。
可是,在她心里,愛情并不是這樣的,真正愛一個人,是舍不得欺騙他,舍不得對他用一絲一毫的手段計謀,舍不得傷害他,舍不得他難過。
只是,這么多的舍不得,她最大的舍不得,是明知無望,卻依舊舍不得放手。
這是她的痛苦。
在醫(yī)院收到醫(yī)療訴訟的第二天,就有記者扛著攝像機來了,事情愈演愈烈。
院方也立即成立了調(diào)查小組,朱舊被停職調(diào)查。
傅云深知道這件事時,已是第三天,他雖然在病房里養(yǎng)傷,但護士小姑娘們的八卦之心濃厚。
下午,朱舊如往常一樣來病房看他。
他看見她依舊穿著白大褂,臉上不露一點痕跡,他心里微微苦澀,他想起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性子直爽,一點慌都撒不來,臉上也藏不住心事。
這些年,她到底經(jīng)歷了多少是是非非的變故,才練就一張遇事不露聲色的面孔。
他懷念從前那個她,更心疼現(xiàn)在這樣的她。
他說:“為什么不告訴我?”
朱舊微愣,隨即笑道:“你知道了?
哎,你好好養(yǎng)傷,別為這些事情操心了。
來,我?guī)湍憧纯磦凇!?br/>
她俯身掀他的衣服。
他抓住她的手,“朱舊……”
她抬頭望著他,語氣輕松地說:“咳,別擔(dān)心。
我沒有做過的事情,有什么好怕的呢!查就查吧!就當(dāng)休假,正好陪陪我奶奶。”
見他盯著她的白大褂瞧,她扯扯衣服:“哦,這個啊,沒換下工作服,我是怕奶奶多想,你知道的,她現(xiàn)在的情況,可不能再為我操心了。”
她沒在病房停留太久,離開時對他說:“云深,這件事情,你別插手。”
見他不點頭,她在心里嘆口氣,知道他肯定會管的。
她剛走,傅云深就給李主任打了個電話。
李主任起先什么都不肯說,警告他現(xiàn)在別管其他,必須好好養(yǎng)傷。
結(jié)果他說,李伯伯,我日夜憂思這事兒,怎么好好養(yǎng)傷?
李主任氣得將他罵了一通,末了嘆口氣說,云深,既然這么放不下,又何苦分開呢!朱舊是不會介意你的身體狀況的。
他掛掉電話,微微發(fā)呆,我知道她不會介意,可我介意。
他仔細想了想李主任的話,腦海中也浮起了一張面孔,周知知……可很快,他又否認了這個想法,不會的,她不會這么做。
他給陳秘書打了個電話,讓他去調(diào)查這件事情。
過了兩天,陳秘書就回了消息給他,當(dāng)他看到這次醫(yī)療訴訟的律師委托人那一欄的名字時,他的臉色瞬間就變了,牙齒緊緊咬著嘴唇,手握成拳。
她真是明目張膽,一點都不害怕他知道啊!她真是,把他的話當(dāng)作兒戲一般了啊!她還當(dāng)他是幾年前那個無能為力一無是處的他嗎?
他按響服務(wù)鈴,很快就有當(dāng)值的護士來了。
“請幫我準(zhǔn)備下輪椅,然后推我去停車場。”
護士驚道:“傅先生,你現(xiàn)在的情況不能出院的啊!”
他看了她一眼:“我說,我要去停車場。”
他眼神很冷,臉色非常難看,仿佛暴風(fēng)雨欲來。
護士小姑娘被他看得說話都結(jié)巴了,“我……我要跟護士長說一聲才行的呀!”
說完她就跑了出去,她乘電梯下三樓護士站,急急忙忙的,正好撞上從里面出來的周知知,她仿佛見到了救星,“知知姐!傅先生現(xiàn)在要外出……”
周知知推開病房門時,傅云深正努力穿戴著假肢,彎腰時會牽扯到傷口,他輕哼了聲。
周知知驚呼:“云深,你的傷還沒有痊愈,現(xiàn)在不可以戴假肢走路!”
他停止手中動作,說:“那請你幫我推輪椅來。”
“云深,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她走過去,想扶他躺下,卻被他推開。
“回家。”
他說。
她終于看清他難看的臉色,她母親警告她別告訴他,可他這么聰明的人,遲早會知道的,而且,他哪怕在臥床養(yǎng)傷,也一直在關(guān)注著朱舊。
“非回不可嗎?”
“嗯。”
她點點頭:“好。
不過,我送你回去。”
這么晚了他要回家,無非是知道了他母親做的事情。
她明白,自己是無法阻止他的。
他說:“不用,陳秘書開車過來了。
你送我去停車場就好。”
她揚了揚手機:“我送你回家,還是我現(xiàn)在給李主任打電話,二選一。”
傅云深沉默片刻,然后給陳秘書打了個電話,讓他別過來了。
周知知開車抵達傅家老宅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多了,傅云深讓她將車停在圍墻外,沒有驚動家里的阿姨,悄悄進的門。
傅家老宅是由三幢別墅改造而成的,占地面積非常廣,傅云深的爺爺、父母以及他各自住一幢。
宅子里的小徑地面很平坦,沒有任何造型,當(dāng)年傅云深從海德堡回來后,坐了很長一段時間輪椅,姜淑寧為了他方便進出,特意把家里的路面都改造了。
這么晚了,傅宅還是燈火通明,這是傅老爺子的偏好,喜歡整夜整夜的亮著很多燈。
周知知來了很多次了,可每次都忍不住皺眉,她覺得很浪費,曾跟傅云深嘀咕過,她記得當(dāng)時他臉上露出淡淡嘲諷的神色,哦,我爺爺覺得這樣看起來溫暖,可實際呢……實際呢,周知知覺得這個地方,不管冬天來還是夏天來,都很清冷。
輪椅停在第二幢別墅前,傅云深讓周知知先走,可她卻直接抬手敲門。
姜淑寧已經(jīng)洗漱,身上穿著家居睡衣,見到傅云深與周知知時非常吃驚,“云深,你傷還沒好,怎么出院了?
你們過來怎么也不事先打個電話?”
傅云深側(cè)頭對周知知說:“你去車上等我。”
她見他聲音非常堅決,想留下的話又吞了下去,她俯身在他耳邊說:“我以將你私自帶出醫(yī)院的護士身份提醒你,記住了,你現(xiàn)在身上有傷,不宜太激動。”
周知知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姜淑寧皺眉問道。
他抬眸直視著母親,看了許久,姜淑寧被他神色冷冷地盯得不耐煩,心里一個咯噔,猜到了是什么事,她臉色微微一變。
“我說過,別動她。”
他終于出聲,沒有大吼大叫,卻是咬牙切齒的,聽得出來,他極力在壓抑著怒氣。
因為已猜測到了,所以姜淑寧沒有一絲驚訝,平靜地說:“你這大半夜的跑回來,就為這事?”
傅云深見她毫不在意又理直氣壯的樣子,心中憤怒更盛。
她總是這樣,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他的話就那么沒有分量?
他放在輪椅把手上的雙手緩緩握成拳,明知有些話說不得,可憤怒令他失去了理智,他脫口而出:“我總算知道父親為什么這么厭惡你,因為你總是這樣顛倒是非黑白,肆意妄為!”
片刻的沉寂。
然后,“啪”的一聲,他的頭被姜淑寧一巴掌扇得偏了,她的臉漲得通紅,呼吸急促,眼中除了憤怒,更多的卻是傷心,她忍了忍,沒忍住,眼淚嘩啦啦地掉下來。
傅云深微微一怔,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她哭,而此刻,那些淚水在她憤怒的臉上顯得有點怪異,讓她看起來又可笑又可憐。
他握成拳的手指慢慢放松,心里浮起一絲內(nèi)疚,父親對母親的厭惡,以及他外遇有私生子的事情,是母親一輩子的恥辱與心傷,他不該戳她痛處。
他剛想說句“對不起”,卻在姜淑寧下一句話里噤了聲。
姜淑寧情緒幾近崩潰,歇斯底里地說:“就為了一個差點害死你兩次的女人,你來戳我的心窩子!傅云深啊傅云深,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啊!我真是后悔,幾年前在海德堡,沒有弄死那個掃把星!”
“你說什么?”
他猛地抓住姜淑寧的手腕,“你剛剛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姜淑寧喊道:“我后悔當(dāng)年沒有淹死那個小賤人……”手臂上傳來的痛意令她清醒了幾分,她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在極度憤怒傷心中說了些什么,她眨了眨淚水蒙朧的眼睛,低頭看向兒子,發(fā)現(xiàn)此刻他的臉色比之之前,更加可怕了幾分。
兩人忽然都沉默了下來。
空氣中是死一般的寂靜,然后,傅云深用力地將她拉了下,讓她蹲在他的輪椅邊,他直視著她,一字一句地咬牙問道:“當(dāng)年你對她做了什么?”
姜淑寧沉默不語。
“當(dāng)年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你不是說,沒有傷害她嗎?
你不是答應(yīng)過我,以后永遠也不動她嗎!”
他終于控制不住地怒吼,手指深深掐進她的肌膚里。
姜淑寧瑟縮了下,她看著兒子赤紅的眼,她從未見過這么憤怒的他,整個面孔都扭曲了,臉色一瞬間變得很蒼白。
“知知,周知知!”
她掙開他,站起來對外喊道。
傅云深卻渾然不覺自己的狀態(tài)很不好,他一心只想追問一個答案。
見姜淑寧起身了,他急忙伸手去拽她,“砰”的一聲,他整個人從輪椅上栽了出去,倒在地上。
“兒子!”
姜淑寧駭然轉(zhuǎn)身,急忙去扶他,卻被傅云深推開了。
姜淑寧見他神色十分痛苦,臉色愈加的蒼白,大口喘著氣,手指緊按在胸前,知道他是舊疾發(fā)作了。
她急忙取過手機來,一邊撥周知知的電話,一邊噔噔噔地往傅云深住的那幢房子跑,藥在他的臥室里。
回醫(yī)院的路上。
周知知將車內(nèi)溫度再調(diào)高了一點,她側(cè)頭問后座的傅云深:“你還好嗎,真的不用給李主任打電話嗎?”
傅云深閉著眼,輕聲說:“不用,好多了。”
一路無話,車子駛?cè)脶t(yī)院停車場,周知知正準(zhǔn)備下車去后備廂取輪椅,他忽然叫住她。
“知知,我有話問你。”
“什么?”
“當(dāng)年在海德堡,我在醫(yī)院昏迷的那兩個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媽對朱舊做過什么?”
她怔住。
他激動得摔倒在地,又引發(fā)了舊疾復(fù)發(fā),是因為……姜淑寧提起了那一年的事嗎?
他說:“你全都知道,對嗎?
我請求你,告訴我。”
她輕咬嘴唇,沉默著,他也不催促,看著她,靜靜地等待。
她回頭,說:“云深,這次朱舊被患者醫(yī)療起訴,醫(yī)院里都在傳,是有護士散播了謠言,你懷疑我嗎?”
他說:“有過一剎那的想法,但立即就打消了,知知,不是你。”
她笑了,那笑容幾乎將昏暗的車內(nèi)照亮,“為什么?”biqubu.net
“我曾經(jīng)看見你照顧一個大小便失禁的孤寡老人,你臉上一點嫌棄都沒有,我就想,你大概真的很熱愛你的工作。
這樣的人,是不會輕視自己的領(lǐng)域,也不會輕視他人的生命的。”
“知知,我很欣慰,你熱愛你的工作。”
當(dāng)年,她因為他而重新參加高考,學(xué)了醫(yī)學(xué)護理,而他卻給不了她想要的,他心里是有點歉意的。
周知知覺得鼻子發(fā)酸,她微微仰頭,才沒有讓眼眶里涌起的水汽落下來。
家人都說她為一個男人犧牲很多,本有機會站在舞臺上發(fā)光發(fā)熱,最終卻只是做了個默默無聞的小護士。
他們卻不知道,起因是那樣,可后來,她是真的熱愛著自己的工作。
她閉了閉眼,輕聲說:“好,云深,因為你這份信任,那年海德堡發(fā)生過什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明明知道,也許他得知了某些被隱瞞的事情,可能會再次回到那個人身邊,但她依舊還是選擇告訴他。
因為,這是他想要的。
“當(dāng)年,得知你出事的消息時,姜伯母正與我們家一起吃飯……”
那年,姜淑寧接到從海德堡打來的電話時,正好是周知知的爺爺過生日,兩家人在一起吃飯,周知知聽見消息,堅決要跟姜淑寧一起前往海德堡。
她還記得漫長的飛行途中,姜淑寧都沒有合過眼,又因為飛機上無法與外界聯(lián)系,得知不了傅云深的最新情況,擔(dān)憂、害怕的情緒幾乎將她擊潰。
周知知看在眼里,重新在心里審視外界傳聞很強勢厲害的姜伯母,發(fā)現(xiàn)她原來也只是個愛子心切的可憐母親。
她們抵達醫(yī)院時,傅云深還昏迷未醒,在ICU病房外,周知知第一次見到朱舊,她對她第一眼印象深刻,因為她的模樣實在太打眼,她額頭上纏著厚厚的白紗布,分明是個傷患,臉色奇差,眼睛里充滿了紅血絲,眼周發(fā)青,一看就是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
更令她震驚的是,她的身份。
真的是一個晴天霹靂,她竟然是傅云深的妻子。
相比她的懵,姜淑寧的反應(yīng)比她可激烈多了,尤其是在得知傅云深被人幾乎毆打致死是因為朱舊,她當(dāng)著很多人的面就扇了她兩個響亮的巴掌,然后讓她滾蛋,她與傅云深的婚姻,她死都不會承認。
那之后,在傅云深昏迷住院期間,姜淑寧請了保鏢,二十四小時守在病房外,阻止朱舊的靠近。
姜淑靜因為幫朱舊說話,姜淑寧在醫(yī)院里跟她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氣急了的她甚至對生病中的妹妹說狠話:雖然云深跟你生活了幾年,但你別忘記了,他是我的兒子!你沒有資格做主他的婚事!還有,他連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情都敢不告訴我,誰知道是不是你慫恿的!
周知知理解她,換做任何一位母親,只怕都難以忍受。
她站在病房里,一墻之隔,聽著朱舊第N次被保鏢呵斥與架著推開,她心里一點同情都沒有,只覺得她是活該,甚至還隱隱竊喜。
那段時間,朱舊想方設(shè)法想見傅云深,甚至還假裝成護士小姐,可惜醫(yī)院里沒有黑頭發(fā)黑眼睛的護士,還沒進門,她就被姜淑寧轟了出去。
后來,除了病房門口的保鏢,連住院部的大門口也請了保鏢守著。
如果不是傅云深的身體狀況忽然惡化,被醫(yī)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書,一切都到此為止,姜淑寧雖恨不得撕了朱舊,但也僅限于阻止她見他,也阻止醫(yī)院將他的情況透露給她。
之前的車禍讓傅云深的脾臟受到重創(chuàng),必須常年依賴藥物養(yǎng)護,卻因為Maksim的兇狠踢打,他的脾臟破裂,不得不做了切除術(shù)。
還有身體里其他的內(nèi)臟,都受到了輕重不一的傷害。
他的腿部也再度受到創(chuàng)傷,引起感染。
如此多重又嚴(yán)重的傷,他能活下來,真的可謂是奇跡。
手術(shù)后他一直昏迷未醒,以為過了危險期便可安心一點,哪里知道,那晚情況忽然又變得兇險,受傷最重的肝臟出了問題,需要做肝臟部分切除術(shù)。
手術(shù)之前,醫(yī)生讓姜淑寧簽手術(shù)同意書時說傅云深極有可能會術(shù)中死亡,她顫抖著寫下自己的名字,整個人都崩潰了。
在漫長的等待中,朱舊得知消息后跑來手術(shù)室,姜淑寧一見她就瘋了,完全不顧形象地沖過去揪著她就是一頓廝打,然后她給那幾個保鏢打了通電話,很快,那些高大魁梧的男人就將朱舊粗暴地架走了,她被人捂住嘴,唯有身體在無聲反抗與掙扎。
周知知到現(xiàn)在還記得朱舊被拖走時的眼神,沒有害怕與憤怒,有的只是很濃重的悲傷,她的目光始終望著手術(shù)室的方向,她眼中有淚光閃爍,仿佛知道自此后,她與想見的人,將分離許久許久,從此山長水闊。
“我以為那些人只是像以往一樣將她趕走……”周知知閉了閉眼,在心里反復(fù)措辭,想著怎么說才能讓傅云深心里好過一點,可是真的很難,“直到第二天,你姨媽憤怒找來,從她與你母親的爭吵中,我才知道,朱舊被那些人打傷了,傷得蠻嚴(yán)重,然后被丟進了內(nèi)卡河里,那么冷的天,她重傷加高燒,在醫(yī)院里住了很久……”
她不敢回頭去看傅云深,她感覺到車內(nèi)的氣壓驟然間變得很低、很冷。
“再后來,你醒過來,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夜已經(jīng)很深了,他還坐在輪椅里,望著窗外發(fā)呆,房間里沒有開燈,唯有窗外照進來的燈光明明滅滅地打在他臉上,照見他痛苦的神情。
那之后的事情,那之后的事情……
他從漫長的昏睡中醒過來,再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可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他看見母親喜極而泣,看見周知知激動得抱著他不停感謝上天,看見姨媽的眼淚,看見Leo如釋負重的樣子,唯獨沒有看見他最想見、最擔(dān)憂的那個身影。
等他精神稍微好一點,他問母親:“朱舊在哪里?
我要見她。”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親,她絕對不會放過朱舊。
如果說人在昏迷時是有意識的,支撐著他醒過來的最強大的意念便是:他必須好好活著,才能護她周全。
姜淑寧臉色瞬間就變了,說:“我不追究你擅自結(jié)婚的事情,但是,這樁婚姻,你最好當(dāng)從沒存在過,還有那個女人,你最好忘記。
否則,你是知道媽媽的手段的!”
她的威脅那么赤裸裸,毫不掩飾。
“我現(xiàn)在還沒有對她怎么樣,如果你要見她,我可就不保證了!”
“聽說她沒有父母,與奶奶相依為命,祖孫倆感情很好。
她奶奶是在蓮城梧桐巷開中醫(yī)館的吧,云深,你說,如果她奶奶出點什么意外,她會怎么樣呢?”
他看著母親,她那么平靜地說著拿捏別人生死的話,但他知道,她是認真的。
他見識過她瘋狂狠戾的模樣,她曾把父親外面的女人,好端端的一個人送進精神病院,最終逼成真的瘋子。
他也曾親眼目睹,喝醉酒的母親,拿刀狠狠地刺進父親的胸膛。
分明該是相濡以沫最親密的人,卻活成恨不得對方去死的仇敵。
也是從那一晚開始,他對愛情徹底失望。
他灰心地想,這輩子就獨自一人生活到老好了。
然而命運總是這么奇妙,讓他遇見了那么好的朱舊。
愛情那陣風(fēng)在心中吹起時,任何人都無法抵擋。
可是,他的母親,想要親手摧毀那陣風(fēng)。
他冷眼看她一眼,一句話都不想跟她講,他艱難地從病床上起身,試圖去取拐杖,卻被姜淑寧拿走,她打開窗戶,直接將拐杖丟了出去。
他依舊沒有停下動作,他扶著墻壁,單腳跳立著,吃力地、慢慢地往門口挪,他咬牙忍著身上各處傳來的痛苦,他只有一個念頭,就算爬,也要爬到她身邊,他要見她。
短短的一段路,他卻仿佛走了很久,他打開門時,忽然竄出來兩個西裝革履表情冷漠的高大男人,他們將他攔住。
他微愣,隨即便明白了過來。
“滾開!”
他冷聲說。
那兩人看了眼姜淑寧,見她沒有表示,他們便沒有動。
他伸手去推他們,可他渾身劇痛,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那兩人下意識的一個反抗,就把他推得踉蹌著倒在了地上。
“你們干什么!”
姜淑寧對那兩個保鏢怒喝,“快將他扶到床上去!”
傅云深卻拒絕他們的碰觸,也將姜淑寧的手打開,他吃力地想要自己站起來,用了很久的時間,他才終于站起來,他再次往門口走。
姜淑寧站在旁邊,看著他那么痛苦,卻還是想要離開這個病房,離開她身邊,去找那個女人。
她的憤怒一點點褪去,漸漸化作一股強大的失落與悲傷,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
她一生好強,極少在外人面前落淚,可此刻,她的心真的太痛了,眼睜睜看著自己心里唯一的寄托,將要離自己遠去,自己卻毫無辦法。
她一邊看著兒子,一邊慢慢退到打開的窗戶邊,她無比悲傷絕望地開口:“云深,你為了個差點害死你的女人,連媽媽也不要了對嗎?
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有你,既然你也不要我了,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他身子一僵,母親這樣無望無助的語氣,這么多年來他只聽過一次,是在他八歲那年,他患了急性腸胃炎,那時候父母正鬧得厲害,父親常年是不在家的,母親奔波在各種飯局上,他病了也不肯告訴家里的阿姨,一個人痛得在床上打滾。
姜淑寧再晚回家,也都會去兒子臥房里看一眼,才發(fā)現(xiàn)了臉色慘白快痛昏過去的他,她嚇得背著他一路往外面跑,連車都忘記開了,一邊跑一邊哭著說,兒子,你千萬不要有事啊,媽媽就只有你了,如果連你都不要我了,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他緩緩轉(zhuǎn)身,便看見姜淑寧已經(jīng)爬到窗臺上去了,半只身子探出窗外,滿臉淚痕交錯,神情悲痛絕望。
病房在十二樓,只要縱身一跳,絕無生存的機會。
他臉色鐵青,手指緩緩握成拳,他閉了閉眼,慢慢地、慢慢地往她身邊走過去。
他站定在她身邊,朝她伸出手。
姜淑寧握住他的手,跳下來,抱著他痛哭。
他痛恨母親的以死相挾,可再恨,那恨意里,還是殘余著愛,再微弱,那也是愛,有愛便無法絕情,便會有不舍。
他想,母親拿朱舊的奶奶威脅也好,拿她自己的生命威脅也好,這些,都無法阻擋他想要跟她在一起。
姜淑寧抱著他痛哭的那一刻,他是真的這么堅定地想著的。
然而,他沒有想到,他與她之間最大的阻力,不是別的外力,而是來自于他自己。
人體百分之二十五的淋巴細胞都在脾臟里,而他做了脾臟切除術(shù),又加之他身體其他內(nèi)臟受傷,會引發(fā)許多并發(fā)癥,危險無法預(yù)估。
醫(yī)生告訴他,以后,他將要歷經(jīng)數(shù)次手術(shù)修補,他的身體里像是深埋了一顆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炸,令他面臨著死亡的威脅。
此刻,他心里才真正感覺到絕望。
想見她的渴望,一下子就被無情澆滅個徹底。
他把自己關(guān)在病房里,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與人講一句話。
第八天,他讓守在門外的保鏢,叫來了姜淑寧。
他對她說:“我答應(yīng)你,身體穩(wěn)定后跟你回國,進公司任職。
但是,請你對我保證,這輩子,都不要動朱舊,以及她在乎的人。”
姜淑寧點頭應(yīng)承。
之后,當(dāng)他身體恢復(fù)一些,他請了律師與Leo過來,將內(nèi)卡河邊半山腰上的別墅從Leo手中買了下來,過戶到朱舊名下,與房產(chǎn)文件一起簽下的,還有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一并讓律師送去。
Leo問他:“你真的不見她一面嗎?”
他看著窗外,沉默了良久,才輕聲回答:“如果見了,我怕我會反悔。”
頓了頓,他懇求Leo:“我的身體狀況,你別告訴她。
就讓她恨我吧,總比她內(nèi)疚自責(zé)與傷心的好。”
他說:“還有,以后,拜托多你照顧她。”
Leo看著他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最終欲言又止了。
他搖了搖頭,在心里嘆息,這兩個人啊,分明那么深刻地愛著對方,她懇求他別將自己被打成重傷的消息告訴他,而他,也隱瞞著他離開她的真實理由。
天漸漸亮了,他還坐在窗邊,一夜未眠讓他臉色憔悴,他滑動著輪椅,去到洗手間,洗了個冷水臉。
他給朱舊打電話的時候,她還在睡覺,用迷蒙的語氣叫他的名字。
她只有在未睡醒時才有這樣嬌軟的語氣,他好久好久未曾聽見過了,他心里忽然覺得酸澀,又涌起陣陣柔軟。
朱舊在一個小時后來到病房,這次沒有穿白大褂,穿著一件深藍色厚開衫毛衣、牛仔褲、帆布鞋,短發(fā),雙肩包,笑容明朗,分明三十歲的人了,看起來卻像個大學(xué)生。
他仿佛看見二十歲來歲的她,與他在一起的她。
他忽然想起曾看到過的一句話,我生命中美好的事情不太多,立秋傍晚從河對岸吹來的風(fēng),二十來歲笑起來要人命的你。
“你臉色怎么這么差,黑眼圈好重,熬夜了?”
她俯身盯著他的臉瞧。
他仰頭望著她,這個堅韌的女人啊,曾受過那么大的委屈與傷害,卻從不說,哪怕重逢后,她問過他很多為什么,卻偏偏從不說因他而遭遇過的一切。
她分明應(yīng)該恨他的,卻從來不。
他握住她的雙手,將臉埋在她掌心里,良久。
他低低地開口:“朱舊,對不起。”
她蹲下身,她感覺到自己掌心里的濡濕。
他哭了。
她問:“云深,怎么了?”
“我真的不知道,當(dāng)年我母親對你做過那么可怕的事。
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怔,然后輕聲說:“我知道你不知道。”
因為你不知道,所以我才能在分開這么多年后,依舊想要問一個答案,依舊想要重新跟你在一起。
她捧起他的臉,讓彼此對視著,她用指腹輕輕抹掉他眼角的淚痕:“云深,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嗎,當(dāng)年,你為什么要離開我?”
他看著她,從她清澈的眼睛里看見了對這個問題的執(zhí)著。
他輕聲說:“當(dāng)年那場事故,讓我身體內(nèi)臟受創(chuàng)極大,哪怕手術(shù)后也有很多隱患,醫(yī)生說,我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她其實隱隱猜到了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可親耳聽到他說出來,她依舊非常非常自責(zé)與難過。
她也終于明白,他寧肯讓律師送來離婚協(xié)議書,也不愿意見她一面,面對她后來的追問,也從不肯說出的緣由。
是因為,怕她自責(zé)內(nèi)疚吧。
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啊。
她咬著嘴唇,忍住眼淚,伸手撫摸他的臉:“可是,云深,我壓根兒不介意。
從前不介意,現(xiàn)在,也不介意。
這些年,我的職業(yè)讓我見慣了生死,死亡對我來說不陌生也并不懼怕,我唯一害怕的是,我們明明彼此相愛,卻把歲月都用來錯過。”
“可是我介意。”
他微微垂眼,說:“朱舊,我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要面對我的離開,孤獨地走完這一生,我就特別特別難過。
我就想啊,你這么好,離開我,你還會遇見別的人,你會漸漸把我忘記,會有平平順順的生活,有人對你知冷知熱,提醒你添衣保暖,提醒你要下雨了記得帶傘,陪你吃飯,陪你看日出日落,為你點著一盞晚歸的燈。”
他閉了閉眼,“而這些,人世間最簡單的事情,我卻無法為你做到。”
她一忍再忍,還是沒有忍住落下淚來,她拼命地搖頭:“云深,你根本不明白,如果陪我做那些事的人不是你,我寧肯孤獨一生。”
他說:“朱舊,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在遇見你之前,我對愛情是很失望的。
后來跟你開始,我在心里跟自己斗爭了很久,我不停告訴自己,你這么好,你值得更好的人。
一邊這樣對自己說,一邊又放不下,最后還是自私了一回。
可事實證明,在面臨著危險時,我壓根兒就保護不了你,只會讓你受辱。
朱舊,這讓我非常非常自責(zé)與難過。”
她不停地搖頭,不停地流淚。
他想為她擦拭眼淚,卻被她握住手,哽咽著說:“那些都過去了。
云深,我愛你,以前是,現(xiàn)在依舊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嗎?”
她眼神錯也不錯地看著他,忐忑又期待地等他一個答案,她看見他眼睛里的光漸漸暗下來,她心里的希望之光也一點點暗下來。
他松開她的手,往后滑動著輪椅,慢慢地、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他滑動到窗戶邊,閉上眼,輕輕卻堅定地開口。
“對不起,朱舊。”
她的淚落得更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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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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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