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第一章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隔著漫漫山河歲月,與你再相逢,千言萬語,都在這沉默一望里了。
}
朱舊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過那個夢了。
她又看到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的自己,被人像垃圾一樣丟進(jìn)內(nèi)卡河里,“咕咚”一聲,激起一圈圈水花,寒冬里刺骨的河水令她瞬間清醒,她拼命地掙扎,撲騰著,呼喊著,可夜色那樣濃黑,天地寂靜,夕陽下溫柔靜美的內(nèi)卡河轉(zhuǎn)眼就成了一座荒島,唯有她絕望的呼救聲在夜色里響著。??Qúbu.net
很快,水波一點點漫過她的頭頂,灌入她的耳、鼻、眼、嘴,胸腔肺腑被擠壓得生疼,呼吸漸弱,她的身體在下沉,她微睜著眼,看著刺目的鮮血染紅了河水……
“Mint,Mint!”
一只手溫柔地拍著她的臉,掌心的溫度令她下意識貪戀,她握住那只手,緊緊地抓住。
她緩緩睜開眼,便對上季司朗關(guān)切的眼神。
“你還好嗎?
做噩夢了?”
他抽出紙巾,給她擦拭額上細(xì)密的汗珠。
朱舊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還緊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背被她的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跡。
“抱歉。”
她松開手,轉(zhuǎn)頭看了眼窗外,季司朗的車已經(jīng)停在了一棟宅院外。
季司朗說:“你臉色很差,我給家里打個電話再約時間吧,我現(xiàn)在送你回去休息。”
她昨晚有一臺漫長的手術(shù),沒休息好又一大早起來去美容院、女裝店折騰了一番,本來季司朗說她跟平時一樣隨意點就好,但她覺得,該有的基本禮儀不能少,這是最起碼的尊重。
朱舊用“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的表情瞪了他一眼,打開車門,下車。
季司朗說:“哎,你真OK?”
朱舊說:“不就有點睡眠不足嗎,我沒那么嬌弱。”
季司朗忍不住笑了,“那倒也是。”
他身邊的這個女人,爬過雪山,滾過沙漠,穿越過原始叢林,在非洲那樣艱苦的環(huán)境里醫(yī)療救援一待就是一年,混在他們一堆男人中間,從沒讓人照顧過。
這是朱舊第三次來季家,走在這個靜謐古樸的園林里,她再一次感嘆:“季司朗,你們家的人真是每天都活在民國時代。”
難以想象,在離中國這么遙遠(yuǎn)的舊金山,竟然藏了一座江南園林。
是真正的江南園林,幾進(jìn)幾出的庭院構(gòu)架,九曲回廊,一泓碧波,一磚一瓦,無一不是古色古香,身處其中,有一種時空穿越感。
季家的生活做派也復(fù)古,男人們在外打拼事業(yè),女人們穿著舊式旗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在家相夫教子。
季家原是江南望族,在民國時期舉族遷到舊金山,生意越做越大,到季司朗這代,已是第四代。
只是季司朗這個人,為人極為低調(diào),哪怕親近如朱舊,也不知他的家庭底細(xì)。
她第一次見他的家人,聽到他說他奶奶、母親、嬸嬸們,自從結(jié)婚后就沒有再出去工作過,她立即就想甩手走人。
最后還是季司朗再三給她保證,結(jié)婚后,她依舊可以做她任何想做的事。
第一次來季家,她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
而這一次,他帶她過來商量婚事,量身定做禮服,選首飾。
他們的婚期定在一個月后。
季家人的婚禮流程也極為繁雜,季司朗又是長子,因此格外隆重。
光宴席就兩場,中式西式各一場。
朱舊想到那些繁復(fù)的流程與應(yīng)酬,頭都大了。
季家宅院的偏廳里。
季母與季司朗在喝茶,偶爾低聲說幾句話。
朱舊站在屋子中央,張開手臂,任由做禮服的老裁縫拿著皮尺在她身上量來量去,先是中式禮服尺寸,接著又換婚紗設(shè)計師來量。
她抬頭望著屋頂,眼神怔怔的,思緒一下子就飄出了好遠(yuǎn)……
記憶里的場景與眼前的重疊,那年冬天,她也是這樣張開雙臂,站在燈光璀璨的婚紗店里,讓人幫她量尺,深藍(lán)色眼睛的英俊設(shè)計師夸她的身材比例很好,穿他設(shè)計的婚紗一定非常美。
她聽后,轉(zhuǎn)身朝坐在她身后微笑凝視著她的男人得意地炫耀……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直至有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
“好了,朱小姐。”
量完尺寸,又是選搭配的首飾。
季母對這些很講究,桌子上層層排列了十幾只寬大的絲絨盒子,里面陳列著琳瑯滿目的首飾,有搭配中式禮服的也有搭配婚紗的。
她一一詢問朱舊的意見,她說什么朱舊都說好看,心不在焉的語氣惹得季母面色有點不快。
朱舊也知道,作為新嫁娘,又在長輩面前,自己的態(tài)度很不對,可此刻,她只覺得疲憊,沒有力氣強(qiáng)顏歡笑。
折騰了好久,總算完事。
朱舊輕輕呼出一口氣。
季司朗看出她神色懨懨,同母親打過招呼,便將她拉走了。
季司朗的臥室在二樓,里面有個小閣樓,整整一屋子的書,很多難買的醫(yī)學(xué)專業(yè)書,在這里都可以找到。
朱舊進(jìn)了房間,就直奔閣樓,上樓梯的時候,她忘記自己正穿著高跟鞋與長裙,步子跨得大,鞋跟踩著了裙子,“砰”的一聲,她整個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萬幸,她才剛踏上三個階梯。
正在煮咖啡的季司朗回頭,難得見她狼狽的樣子,一下沒忍住,笑出聲來。
“季司朗!”
朱舊疼得齜牙咧嘴,怒吼。
季司朗將她扶起來,才發(fā)現(xiàn)她的小腿被刮傷了,有血跡滲出。
“我去拿醫(yī)藥箱。”
朱舊坐在沙發(fā)上,踢掉礙事的鞋子,抬手,“刺啦”一聲,脆弱的絲質(zhì)長裙被她撕掉了一大截。
季司朗拿著醫(yī)藥箱回來時,看到地上的長裙殘片,搖頭嘆道:“嘖嘖,這么漂亮的裙子,就被你給糟蹋了。
Mint,我有時候真的很懷疑,你的屬性真是女人嗎?”
朱舊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你要驗證下嗎?”
“OK,OK。
當(dāng)我沒說。”
季司朗在她面前蹲下來,為她處理傷口。
酒精棉擦在傷口上,朱舊哼都沒哼一聲,季司朗抬頭看了她一眼,眸中浮起一絲心疼。
他低頭,在她的傷口上輕輕吹拂了幾下,又捧起她被高跟鞋摩擦紅了的腳背,輕輕地揉著。
朱舊看著季司朗溫柔的神情與動作,忽然伸手捧起他的臉,四目相對,她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低聲喃喃:“季司朗,你別這樣啊,我會愛上你的。”
良久,季司朗勾了勾嘴角,說:“你不會。”
朱舊繃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倒在沙發(fā)上,心里哀嘆,又失敗了,每一次都騙不到他。
她伸手蓋在眼睛上,真有點累了。
季司朗轉(zhuǎn)身,從她的包里掏出一雙平底鞋,給她穿上,忽然說:“Mint,委屈你了。”
朱舊睜開眼,見他語氣神色都特別認(rèn)真,愣了愣,她坐起身,輕快地說道:“哪里委屈了?”
她指著他,一本正經(jīng)地背誦醫(yī)院里那些護(hù)士對他的贊美之詞,“Doctor季,儀表堂堂,英俊瀟灑,風(fēng)趣幽默,溫柔體貼,專業(yè)一流……”
季司朗哭笑不得地打斷她,“喂!你背書呢!”
朱舊再接再厲,“哦,還是鐘鼎世家!委屈?
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咧!”
季司朗搖搖頭,“但不包括你。”
他頓了頓,正色道:“如果你覺得困擾,現(xiàn)在還來得及。”
朱舊也收起嬉笑表情,說:“司朗,你知道的,沒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你不用有負(fù)擔(dān)。”
有一句話她沒說,也知道他不愛聽。
這一點幫忙,哪里算得上委屈?
她的命都是他給的,如果不是他,三年前的撒哈拉沙漠里,她早就死了。
是他把埋在黃沙里的她挖出來,明明都缺水,他卻用小刀劃開皮膚,將血一滴一滴地滴進(jìn)她干枯的嘴里,支撐著奄奄一息的她等到了最后的救援。
這一份恩情,她一輩子銘記。
而她能為他做的事情,實在是寥寥無幾。
所以在得知他被家里逼婚逼得困擾不堪時,她提議,要不,我倆湊一對?
他非常震驚。
雖然是在美國出生長大,但他從小受家族影響,知道婚姻對一個中國女人意味著什么。
可朱舊對他說,她這輩子原本也不打算結(jié)婚,她并不在意那些虛無的名聲。
“我還欠你一樣?xùn)|西。”
季司朗轉(zhuǎn)移了話題,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物品,舉著它遞到朱舊面前,單膝跪地,凝視著她的眼睛,用特別溫柔的聲音說道:“朱舊小姐,你愿意嫁給我嗎?”
朱舊看著他手中的戒指以及他認(rèn)真的神色,瞪他,“喂,季司朗,入戲太深了啊你!”
季司朗卻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滿眼堅持。
朱舊撫額,“好吧好吧,我接受。”
她伸手去抓戒指,卻被季司朗避開,他握住她的手,將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還俯身在她的手指上落下一個輕吻。
朱舊身體一僵。
季司朗抬頭時表情忽然一換,勾起嘴角沖著她眨眨眼,“Cut!怎樣?
夠拿影帝了嗎?”
朱舊抬腳就踹他,“去死!”
若不是知道他壓根不喜歡女人,與她的婚事也不過是被家里逼得急了掩人耳目,她真要被他這個樣子給騙了。
“你真該改行去做演員。”
朱舊又躺倒在沙發(fā)上,打量著無名指上的戒指,非常漂亮的祖母綠,哪怕她這種不懂玉石的人,也瞧得出來是年代久遠(yuǎn)的珍品。
她想起什么,說:“季司朗,這戒指不會是你們家的傳家寶吧,那我可不敢隨便收。”
說著就要脫下來還給他。
季司朗按住她的手,毫不在意的語氣:“我們家別的不多,這種不知什么年代的玩意兒倒是多,你拿著玩唄。”
嘖嘖,這口氣!朱舊沒跟他爭,但她也不會真的收下,因為她平日里從不戴首飾。
先拿著吧,回頭再還給他。
“這還是我第一次戴戒指。”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戒指,忽然低聲說。
季司朗訝異了,“第一次?”
怎么會?
她明明……
“嗯……”朱舊翻了個身,將手掌蓋在眼睛上,嘀咕道:“我好困,睡一會兒。”
他嘴角動了動,但沒有再問。
取過沙發(fā)上的薄毯,搭在她身上。
他們吃過晚餐后驅(qū)車離開,季司朗送朱舊回家,他還要回醫(yī)院,車離朱舊的公寓還有一段距離時,她讓他停車。
正是舊金山最美的秋季,她住的那條街非常安靜,道路兩旁種植了高大的銀杏樹,這個季節(jié),葉子都黃了,落了一地,特別美。
朱舊很喜歡聽鞋子踩在樹葉上發(fā)出的悉悉率率的細(xì)微聲響,那是獨屬于秋天的聲音,她最喜歡的季節(jié)。
夜里有點涼了,她緊了緊風(fēng)衣,伸手插進(jìn)衣兜里時,摸到了一個東西,是季司朗給她的那枚戒指,她拿出來,對著路燈看了看,那種少見的綠色真的非常非常美,就連不喜歡首飾的她都為它心動。
大概是女人對戒指有一種天生的喜愛吧。
她想起季司朗在她下車時問她的那個問題,你真的是第一次收到戒指?
她知道他意有所指,是啊,曾結(jié)過一次婚的女人,怎么會是第一次戴戒指呢?
可她并沒有撒謊,當(dāng)年啊,那人對她求婚時,用的不是戒指,而是一塊腕表,他親手制作的,表盤是一片深藍(lán)色的星空,在黑夜里會發(fā)出璀璨的星光。
朱舊拍拍臉,讓自己從回憶里抽身。
也許是今天發(fā)生的一些畫面,與記憶中的太重疊,讓她情不自禁想起了蟄伏在心底深處的一些片段。
可是,都過去了。
她抬頭望著頭頂金黃色的銀杏葉子,過不了多久,這些葉子就會慢慢落光,秋天會過去,寒冬會來臨,春天也就不遠(yuǎn)了。
很多事情,就像季節(jié)一樣,翻一頁,就成過往。
晚上她竟然又失眠了,哪怕滿身的疲憊。
她的失眠癥有很多年了,早些年,最嚴(yán)重的時候,她整夜整夜睡不著,索性爬起來看醫(yī)書。
再年輕的身體,這樣熬久了,也撐不住。
后來就開始吃藥。
季司朗知道了教訓(xùn)過她,說她自己是醫(yī)生,難道不知道藥物對身體的極大損傷嗎?
她來舊金山后,與季司朗住的公寓離得近,他就常拉著她去晨跑,周末只要不上班,就拖她去爬山、攀巖、遠(yuǎn)足。
戶外運動一向也是她所喜愛的,她也就樂得跟他一起。
失眠癥慢慢有所緩和。
在床上折騰了許久,朱舊爬起來,從床頭柜翻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的藥片,吞下去。
第二天起來,精神還是有點不太好。
她想了想,將才到下巴的短發(fā)扎成個馬尾,用皮筋綁得緊緊的。
當(dāng)年在醫(yī)學(xué)院,班上有個日本女生,每次考試前在圖書館復(fù)習(xí),總是把頭發(fā)緊緊地綁成個高馬尾,她說皮筋綁緊扯著頭皮,可以讓人在疲憊時稍微清醒精神點。
朱舊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好像,真的是這樣。
進(jìn)了醫(yī)院,她換上白大褂,直接去了重癥病房。
前天手術(shù)過的病人,還在沉睡中,她做了術(shù)后常規(guī)檢查,囑咐護(hù)士時刻密切關(guān)注病人狀況。
金發(fā)碧眼的護(hù)士小姐點點頭,走出病房的時候,忽然對她說:“哎,Mint,你今天看起來,特別、特別青春。”
她指了指朱舊的小馬尾。
朱舊微愣,笑著說:“謝謝。”
青春?
二十九歲的女人,可以用很多詞語來形容,但無論哪一個,似乎都跟青春不搭邊。
快下班的時候,季司朗走進(jìn)她的辦公室。
“一起晚餐?”
朱舊從病例本上抬起頭,“你這么閑?”
季司朗說:“我今天沒事了,再說了,再忙也要吃飯呀。”
朱舊又低頭翻著病例本,“我加班,你去吧。”
季司朗沒有走,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來,伸手將病歷本蓋上,“停一下,跟你說件事。”
朱舊皺眉看他,但還是靜靜等他開口。
“我們?nèi)嗰R孫度蜜月,怎樣?”
“季司朗……”朱舊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季司朗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說,趁這個機(jī)會,你正好休個假。
你看,這兩年來,你一次假都沒有休過。”
朱舊神色稍緩。
“而且,南美叢林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嗎?”
朱舊被他說得有點心動起來。
確實,南美亞馬孫叢林,一直都是她心之向往的。
作為一名外科醫(yī)生,長假很是奢侈。
而婚假,確實夠名正言順。
雖然這樁婚事,看起來有那么點荒誕。
朱舊說:“我考慮一下。”
季司朗見到她心動的神色,滿意地離開了。
朱舊在醫(yī)院里待到九點才下班。
醫(yī)院離住的地方不是很遠(yuǎn),她一直步行上下班。
走上公寓樓的臺階時,忽然聽到有人叫她。
“Mint。”
朱舊抬頭,便看到有個人影正從臺階上站起來,他的面孔逆著光,直至他走到她面前,她才認(rèn)出他來。
“Leo?”
朱舊驚訝地看著來人。
“好久不見了。”
“你……怎么在這里?”
朱舊愣愣的。
這兩天是怎么了,盡是故人故事。
Leo很不滿的語氣:“老朋友這么久不見,你好像很不歡迎我呀,Mint。”
他毫不客氣的語氣,一下子就把三年未見的生疏感消彌了。
朱舊伸出手,笑說:“好久不見了,學(xué)長。”
Leo卻沒有伸手跟她交握,而是長臂一伸,拉她入懷,來了個熱情的擁抱見面禮。
放開她時他嘲諷道:“哦,看來老美的風(fēng)水并不見得比我們德國好嘛,依舊柴火妞!”
這句話他用的是中文,雖然比之三年前,他的中文進(jìn)步不少,可還是帶著很重的口音,朱舊被他逗樂了。
三年前,她離開海德堡來舊金山時,他曾竭力挽留過她,但她心意決絕,他為此很介懷。
她在醫(yī)學(xué)院念書時,得到過他很多的幫助與照顧,他算是她的半個老師,后來實習(xí),他是帶她的醫(yī)生,她天賦好,他對她的期望值很高,她的離開,讓他覺得被背叛。
為此,后來她給他發(fā)過好幾封郵件,他一封都不回。
“你來這里出差?
還是度假?”
朱舊把煮好的咖啡遞給他。
Leo搖搖頭,“不,我專門來見你。”
朱舊的手指微微彎曲,她不覺得他是為自己而來。
果然,Leo沒有跟她拐彎,直接說:“他病重。”
他沒有說名字,但朱舊知道他說的是誰,Leo也知道她一定明白。
Leo繼續(xù)說:“我希望你能回國見他。”
朱舊站起身,“咖啡有點苦,我去加糖。”
Leo拉住她,“得了,Mint,你最愛黑咖啡。”
朱舊轉(zhuǎn)身坐下時,微亂的表情已經(jīng)平復(fù)。
她低著頭,望著手中咖啡杯里的褐色液體,良久,她抬頭直視著也正望著她的Leo,淡淡地說:“當(dāng)初,是他說分開,是他不要我的。”
她語氣放得那樣平淡,可心忽然像是被人用什么尖銳的東西刺了下,生疼。
Leo神色認(rèn)真,“Mint,我沒有騙你,他真的病得很重,已經(jīng)昏迷了兩個禮拜。
你如果對他還有一絲感情,你應(yīng)該回去看看他。”
他頓了頓,說:“也許,也許,這是你們最后一次見面……”
朱舊深深呼吸,她放下咖啡杯,手指伸進(jìn)衣服口袋里,摸到那枚又忘記還給季司朗的戒指套上,她將手伸到Leo眼前,“我要結(jié)婚了。”
Leo訝異極了,望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張了張嘴,好久才說:“你要結(jié)婚了?”
朱舊點點頭。
Leo站起來,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伸手不停抓著頭發(fā)。
這是他猶豫糾結(jié)時才有的動作。
朱舊端起咖啡杯,將杯中的咖啡一口飲盡,平日里習(xí)慣的味道,可此刻嘴巴里全是苦澀。
Leo再回到她身邊坐下時,忽然將他的手機(jī)塞到她手中。
朱舊訝異地望著他,他卻捂著臉仰躺到沙發(fā)上,嘀咕道:“我不管了。
你自己看,往后翻。”
屏幕上,正打開著一張照片。
是一個男人的側(cè)影,他正往嘴里送一片面包,他的身后,漫漫黃沙一片,初升的朝陽灑在他的眼角眉梢,橘紅的光線照著他滿臉的疲憊。
朱舊心頭不禁一跳。
她往下翻。
下一張照片,似乎是在醫(yī)院病房外的小陽臺上,穿著病號服的男人坐在輪椅里,也是一張側(cè)影,他微垂著頭,清瘦卻依舊英俊的臉龐,嘴唇緊抿,目光望向樓下,專注的模樣。
那件病號服上寫著醫(yī)院的名字,朱舊很熟悉,她曾穿過好幾天。
她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下。
“這是……”她震驚地看著Leo。
“一張是在撒哈拉沙漠,一張是摩洛哥的S小鎮(zhèn)醫(yī)院。
拍攝于三年前的秋天。”
Leo說。
“怎么會……”她喃喃。
“三年前,你在撒哈拉失蹤時,他去找你了。”
既然下定決心給朱舊看了他偷偷拍下的照片,傅云深的保密囑咐Leo也就懶得顧及了。
朱舊盯著手機(jī)屏幕,兩張照片被她切換來去無數(shù)次,像是無意識一般,目光怔怔的。
Leo忽然抓住她的肩膀,讓兩人面對著面,他清晰地從她眼眸中看見很多的情緒,震驚、不解、迷茫,甚至還有點難得一見的不知所措,他說:“以他的性格,他病重的消息肯定是不希望你知道的,包括三年前他去找你這件事。
知道我擅自做主他肯定要對我大發(fā)雷霆了,不過,這次他能不能醒來還不一定……”
朱舊看著他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到后來她就聽不見他到底在說什么了,耳畔嗡嗡的響。
最后Leo說:“也許你怪我多事,明知道你要結(jié)婚了還告訴你這些。
請原諒我的私心,他雖然是我表弟,但你知道我們情同親兄弟,我母親也一直把他當(dāng)兒子,臨終前特意囑咐我照顧他。
Mint,回不回國見他,由你自己來決定。
我保證,這是我最后一次干涉你們的事。”
他放下一張紙條,就離開了。
紙條上面寫著醫(yī)院名與病房房間號,還有一個姓名與電話號碼,他在那個名字下面?zhèn)渥ⅲ喝绻貒?lián)系他的秘書。
她握著那張薄薄的紙,覺得格外燙手。
還有那兩張照片。
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如果不是了解Leo的為人,也知道他不會無聊到特意從德國趕來說些不存在的事情騙自己,她真的會懷疑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從酒柜里取出上次季司朗帶來沒有喝完的小半瓶酒,走向陽臺。
醇烈的龍舌蘭灌入喉嚨,刺得她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
她在陽臺上站了很久很久。
回屋時,她還是很清醒,那瓶酒還剩下一大半,哪怕是這樣混亂的時刻,她依舊克制地提醒自己,明天要上班。
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她又爬起來,走到書房去,拉開書桌最底層的那個抽屜,里面放著一些信件、畢業(yè)證書、醫(yī)師執(zhí)照等重要物品,撥開這些文件,她看見了那只小小的深藍(lán)色布袋,她伸手去拿,半途又縮了回來,遲疑了片刻,終是拿了起來。
這只袋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打開過了。
仿佛染了灰塵的味道。
她將袋子里的東西倒出來,臺燈暖黃的光線下,一枚腕表靜靜地躺在她手心,黑色的皮革表帶,銀色的表盤里,裝著一整片深藍(lán)色的星空。
滴答,滴答。
表針輕輕轉(zhuǎn)動的聲音,在暗夜里顯得特別清脆、動聽。
她翻過去,銀色的背面,刻有幾個小小的字。
F&Z。
2003年。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刻痕依舊清晰如昨,沒有被歲月蒙上一絲一毫的塵埃。
那是海德堡最寒冷的冬天,窗外是白雪皚皚,夜色寂靜。
屋子里卻溫暖如春,火紅的壁爐前,他握著這塊腕表放在她的耳邊,讓她聽時針“滴答滴答”走過的聲音,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對她說,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跟你一起共度。
朱舊,你愿意嫁給我嗎?
那是她聽到過的最美的求婚語。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停頓時的尾音,以及他溫柔的眼神,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注定又是一個失眠的夜,往事如暗夜里的潮水,洶涌而至。
隔天中午,朱舊約季司朗吃飯,請他去了醫(yī)院附近的一家日本餐廳。
日料是她除了中餐外退而求次之的喜好,在國外生活十二年了,她依舊喜歡不上西餐。
季司朗曾調(diào)侃說她在別的方面都很好,就是飲食上,真是矯情了點。
她沒有告訴他,其實是初到德國留學(xué)的那三年,她在海德堡被人用中國美食寵壞了胃口。
“這么貴重的東西,你收好了。”
朱舊將戒指放到他手心。
季司朗皺眉看著她,最終,他什么也沒說,收攏了手指。
朱舊說:“我要回國一趟。”
不管他的驚訝,她接著就拜托他幫忙接手自己手上正負(fù)責(zé)的病人。
“理由?”
朱舊沉默了一會,想起一個月后的婚禮,覺得自己確實有義務(wù)對他交代一下,“一個……朋友病重。”
不知道怎么的,季司朗忽然就猜到了些什么,“那個人?”
朱舊點了點頭。
她的過去,他是知道一些的,也就沒有必要撒謊搪塞。
有片刻的沉默。
“回去多久?”
季司朗問。
“一個禮拜吧。”
“什么時候走?”
“明天。”
“你機(jī)票買好了。”
他肯定的語氣。
“嗯。”
昨晚,她就訂了機(jī)票。
季司朗忽然輕笑一聲,歪頭凝視著她:“我親愛的未婚妻,我忽然覺得有點受傷呢,你分明就是決定好了一切來通知我。”
朱舊直接忽略掉他似真似假的受傷表情。
飯后回到醫(yī)院,她跟他仔細(xì)地交接手中負(fù)責(zé)的病人,除了一個術(shù)后的病人比較麻煩一點,其他病人都是剛接手,換個醫(yī)生倒也沒有多大影響。
離開她辦公室時,季司朗忽然回頭對她說:“噢,我不去送你了,如果你訂好了回來的航班,告訴我,我去接你。”
朱舊擺擺手,正好,她也不喜歡送別。
第二天天未亮,她打車去機(jī)場,隨身行李就一只20L的行李箱。
換了登機(jī)牌,離登機(jī)還有點時間,她去買了杯美式咖啡,握在手心里,熱咖啡的溫度傳遞過來,冰涼的手心慢慢變得溫暖。
清晨的候機(jī)廳,人還很少,從落地窗望出去,停機(jī)坪里晨光熹微,還有暖黃的燈光照耀著。
上了飛機(jī),她裹著毯子,戴上眼罩,就睡了過去。
她睡得很不踏實,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夢里依稀是舊時,有一次他高燒不退,腿部舊傷引起了輕微感染,病得那么重,他卻死活不肯去醫(yī)院,本來他表哥Leo是他的私人醫(yī)生,一直負(fù)責(zé)他的健康,很不巧那次Leo去了外地。
她拿他沒辦法,又背不動他,她無奈之下給Leo打電話,讓他教她怎么做。
那時候她在醫(yī)學(xué)院念本科三年級,雖然成績很好,卻是第一次給人看病。
她趴在床邊守了他一整夜,天微亮的時候,他退了燒,人也清醒過來。
她神經(jīng)繃久了,一下子放松,竟然沒忍住就哭了,其實是喜極而泣。
他看了她很久,忽然低聲說,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一定不告訴你,把你趕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
這樣,你就不會難過了……
十幾小時后,她在上海落地,再等候轉(zhuǎn)機(jī),很不幸地遇上飛機(jī)晚點,抵達(dá)蓮城時,已是凌晨一點多。
她沒有托運行李,很快就出了閘。
站在出口處,耳畔是又陌生又親切的拉客的司機(jī)的鄉(xiāng)音。
她深深呼吸,中國南方城市特有的秋之氣息撲面而來,清冽的夜風(fēng),很舒服。
久違了。
她口袋里就放著Leo留下的那張紙條,可她沒有撥打那個電話,事先也沒有同那個人聯(lián)系。
上了出租車,司機(jī)問她去哪兒,家里的地址即將脫口而出,又想起現(xiàn)在這么晚了,回家會打擾到奶奶,遲疑了下,說:“去中心醫(yī)院。”
“去探望病人?”
司機(jī)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問道。
她“嗯”了聲,閉上眼,阻止了試圖繼續(xù)交談的司機(jī)。
是真的非常疲倦了,飛機(jī)上睡不安穩(wěn),歪在出租車上倒是睡著了,到了目的地,還是司機(jī)叫醒的她。
提著行李箱,她在醫(yī)院大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進(jìn)去。
循著指示牌,她很輕易地找到了住院部。
住院部里靜悄悄的,大廳里的燈光顯得特別慘白,有點兒瘆人。
走到電梯口,她想了想,又折身,推開了樓梯間的木門。
已經(jīng)過了探視時間,從正門進(jìn)去肯定會被值班的護(hù)士阻攔。
要去的病房在五樓,她提著行李箱一層層爬,雖然穿的是平底鞋,但在這寂靜的樓梯間里,足音也顯得格外清晰明顯。
一層層走上去,聲控?zé)袅疗鹩窒纾瑹艄忾W爍交替間,生出一種詭異感。
她忽然覺得自己真是瘋了,這三更半夜的,到底在做什么?
她停在了三樓,倚在墻壁上,在黑暗中,站了許久。
五層樓而已,她卻走了好久,好久。
而這一天,好似也變得格外格外漫長,像一場夢。
站在病房外,她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再沒有猶豫,抬手,推開。
病房里亮著燈,角落里落地?zé)粽{(diào)節(jié)成最適合睡眠的光線,暖黃的燈光柔和得像是進(jìn)入了臥室,而不是病房。
她記得,他睡覺的時候喜歡有微弱溫暖的光線。
她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門口,目光投向病床時,輕輕舒了一口氣。
病床上的人,沒有帶呼吸機(jī)。
職業(yè)直覺告訴她,最糟糕的情況,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去。
她將箱子放在墻角,輕輕走到病床邊。
她曾看過很多關(guān)于重逢的電影畫面,有喜極而泣,有深情對望,有緊緊相擁,有沉默不語,有寥寥數(shù)語便再次擦肩……她也曾想過,如果再見到他,會是在何種情境下?
第一句話說什么?
也想過,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
因為她曾對他說過,如果偶然重逢了,也不要打照面。
沒想到,打破約定的,卻是她自己。
自離別,已經(jīng)整整七年。
隔著漫漫山河歲月,再重逢,她發(fā)覺,千言萬語,都在這沉默一望里了。
病床上的人,面色蒼白,濃眉蹙著,嘴唇緊抿著,似乎睡得很不踏實。
他的睫毛很長,又濃又密,在燈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哪怕一臉病態(tài),這個男人,依舊很好看。
這么多年,他好似從未變過。
她在病床邊剛坐下,就看見床頭柜上擺著的植物,不,其實嗅覺比視覺更先一步察覺到,那是她非常熟悉也很喜歡的味道。
小小的一盆薄荷,碧綠青翠,在白墻的映襯下,特別生機(jī)盎然。
她的目光許久才從盆栽上收回,轉(zhuǎn)頭看著病床上的人。
她整個人籠在暖黃的光線下,影子投在他身上,多像兩人親密地?fù)肀г谝黄稹?br/>
不知那樣坐了多久,忽然,她看到自己影子覆蓋下的那人,眼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她以為是自己眼花,然而下一秒,他緩緩睜開了眼。
她一怔。
他看著她,眼神很迷蒙,像是沒有睡醒,又像是夢游人的神色。
他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觸碰她的臉,卻又停住了,就那樣把手伸在半空中,以一個撫摸的姿勢。
她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變得格外輕緩。
片刻,他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似開心又有點哀傷的笑,然后她聽到他夢囈般的聲音,帶著一點很久沒開口說話的沙啞:“又做夢了嗎……怎么這么逼真呢……”
他慢慢縮回手,喃喃:“算了,還是不要碰了,一碰,就不見了……每次都是這樣的……”
他閉上眼,又睡了過去。
她的眼睛里忽然起了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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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hù)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jī)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qiáng)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jìn)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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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jìn)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