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節(jié)外生枝
八名人質(zhì)被悄無聲息地救出軍營,按照演習規(guī)定,只要他們能將其中一支科研小組滿員帶回基地,他們就算是取得了勝利。看起來似乎條件放得蠻寬,但是當他們把八名科研人員帶到安全位置,終于可以仔細打量他們時,所有人都在心中對著演習設(shè)計者倒豎起一根大拇指。
在國內(nèi)軍事演習時,就算是有營救人質(zhì)的項目,隨便找?guī)讉€路人甲之類的角色客串就行了,可是他們剛剛救出來的人質(zhì)……
三個老人,發(fā)梢上已經(jīng)掛上了一層灰白,怎么看他們中間最年輕的一個,也得有五十來歲,他們平時估計也很注重保養(yǎng),就算是滿臉灰塵,都透著一股儒雅風度,但是真讓他們?nèi)ヅ茉揭拔迩祝烙嬇懿涣艘话耄偷贸运傩Ь刃耐琛_€有三個是女性工作人員,其中一個瘦得跟排骨似的,在啤酒瓶般厚的樹脂黑框眼鏡后面,一雙眼睛透著鷹一樣的銳利,讓人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金庸老爺子筆下那個叫“滅絕師太”的人物;另外兩個,則是明顯缺乏運動,臉龐已經(jīng)像吹氣一樣圓胖起來,目測下來體重已經(jīng)超過一百三十斤大關(guān)。至于剩下的兩名工作人員,他們倒是正處中年,算得上年富力壯,但是很可惜,他們身上帶著傷痕,有一個頭上還裹著厚厚的繃帶,大概在飛機被劫持時,他們曾經(jīng)站出來質(zhì)問甚至是反抗,隨之遭到了恐怖分子重創(chuàng)。
更讓人無言問蒼天的是,在他們當中,還有一個女性研究員有夜盲癥,就是說她白天視力一切正常,到了晚上,就看不清東西,幾乎變成了一個瞎子。
八名科研人員分屬于兩支研究小組,在被營救出來之后,他們自然而然按照原本工作關(guān)系,分成了兩個小團隊。第一支小團隊,有兩個老人,一個女人,一個傷員;第二支小團隊,有一個老人,兩個女人,一個傷員。就算是裴踏燕都得承認,演習主辦方的分配真是夠公平公正,不管挑選哪一支,都絕不省心。
好吧,燕破岳和裴踏燕都承認,國寶級專家,最值錢的不是學(xué)歷,而是他們用經(jīng)驗與年齡糅合出來的智慧,那么這批人平均年齡超過四十歲,也沒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誰都有個三病六災(zāi)的,八個人當中,有一個患有夜盲癥,也不算是什么稀奇。摸進敵軍營地,救出一群二十多歲,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專家教授,這才問題大了!
兩支特戰(zhàn)小隊各自派出七八名隊員走向身邊的樹木,特種兵們并沒有用開山刀直接去劈砍幼兒手臂粗的樹枝,而是用兩尺多的繩鋸套在樹枝上隨著他們來回拉動,很快樹枝上就被鋸出一條細而深的印痕。他們每個人手腕上都戴著一個用傘兵繩編織而成的手環(huán),只要把手環(huán)拆開,就會變成將近一點五米長的傘兵繩,把這些傘兵繩綁在兩根兩米多長、比雞蛋略粗的樹枝上,就會成為一個簡易臨時擔架。
指望那些國寶級專家和他們一起在山地叢林中快速穿行,無異于做夢,還不如直接做出八副擔架,由特戰(zhàn)隊員輪流抬著專家們前進。
燕破岳和裴踏燕走到了一起,由于兩名隊長的頭盔上都有攝像頭,所以他們的交流非常親切而融洽。
燕破岳說:“等做好擔架,我們就從這里分手,我剛才看過了,第一科研小組成員狀態(tài)要稍好一些,你就帶上他們吧。”
裴踏燕點頭,對著燕破岳,或者說對著燕破岳頭盔上那只攝像頭伸出了右手。
兩只同樣有力的大手,握在了一起,兩名代表了不同時代的特種部隊隊長,一起低聲道:“保重,兄弟!”
不知道內(nèi)情的旁觀者,還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觸,知道燕破岳和裴踏燕實際情況的人,心中不由自主地齊齊涌起一陣惡寒。
一名六十多歲的老專家和那位“滅絕師太”一起走過來,打斷了兩名可以問鼎奧斯卡影帝特種部隊隊長,正在激情上演的“啊,兄弟再見”戲碼。燕破岳和裴踏燕都事先看過資料,這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專家是一位中科院院士,也是第一研究小組組長;那位“滅絕師太”也不賴,同樣是中科院院士,擔任第二科研小組組長。
老專家開口了:“你們誰是負責人?”
面對這個問題,剛才還友愛謙讓的兩名隊長,立刻原形畢露。燕破岳和裴踏燕幾乎同時回應(yīng):“我!”
老專家微微皺眉,似乎對一支區(qū)區(qū)三十二人編制的部隊,竟然有兩個職權(quán)相等的指揮官感到不解,但是這位老專家并沒有時間和興致,去了解面前這批特種部隊的內(nèi)部構(gòu)架和指揮體系,直接道出了來意:“我們不能這樣離開。”
燕破岳和裴踏燕眼角齊齊一跳,他們絕不會認為,眼前這兩位專家沒事找事、吃飽了撐的跑過來拿他們開涮,不管是在戰(zhàn)場上,還是在電視劇、電影里,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變化,都不會是什么好事。
“我們的工作筆記本被恐怖分子全部收走,在工作筆記本里,有我們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全套研究資料數(shù)據(jù);同時我們還在飛機上托運了一個恒溫箱,在里面有我們收集到的病毒原株,以及從幸存者身上提取到的病毒抗體。只有將這兩樣?xùn)|西帶回去,我們才能在實驗室中用最快的速度培養(yǎng)出可以大范圍使用的疫苗!”
白發(fā)蒼蒼卻依然精神矍鑠的老專家,微微提高了聲音:“它們關(guān)系到全人類的安全與未來,人道立場,你們必須回去,將筆記本和恒溫箱取回來!”
全場一片肅然,雖然明知道這只是一場演習,可是聽著老專家的敘述,看著他嚴肅而認真的臉,每一個人的心里硬是揚起如山岳般的凝重。
如果這是真的戰(zhàn)場,他們真的在執(zhí)行營救任務(wù),面對老專家的請求,他們究竟是義無反顧地立刻折返回去,搶回工作筆記本和恒溫箱,還是堅持執(zhí)行他們接受的任務(wù),只是將這些專家活著帶回去?!
在以前的演習中,營救出來的人質(zhì)都是閉嘴葫蘆,他們命令跑就跑,他們下令停就停,從來不會多說一個字,也不會多做任何一個動作。可是這些給他們帶來麻煩的專家,卻讓他們覺得,這才是在戰(zhàn)場上營救人質(zhì)時,真正可能遇到的有性格、有思想、有追求,也有堅持的“人”!
裴踏燕迅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他們將人質(zhì)營救出來又轉(zhuǎn)移到這里,前前后后用了半個小時,如果他們再折返回去,尋找這位專家口中的筆記本和恒溫箱,先不說軍營中的武裝叛軍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有中國特種部隊入侵,整個軍營中兩百多名士兵都進入作戰(zhàn)狀態(tài),單單說時間,也不允許他們再進行一次折返,大概再過五十分鐘,天就要亮了。
燕破岳不假思索地斷然拒絕:“不行!”
老專家臉色微微一僵,他站在某一個領(lǐng)域的世界巔峰,自信、成就、威望與贊美,讓他擁有了遠超常人的驕傲,他已經(jīng)驕傲到了根本不相信眼前軍人會拒絕他的要求,或者說命令的程度。面對燕破岳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的拒絕,一時間老專家竟然不知道應(yīng)該再說些什么。
站在一邊的“滅絕師太”開口了,她的聲音就和她干瘦的身軀一樣干干巴巴,硬得讓人一聽就覺得難受,還帶著一股近乎金屬的質(zhì)感直刺耳膜:“你們是哪一分部的?我要和你們的領(lǐng)導(dǎo)通話!”
這句話,似乎有點耳熟。
“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山地特種部隊,現(xiàn)在處于戰(zhàn)時電子靜默狀態(tài),想打電話,可以,等出去后隨便你打多久!”
“滅絕師太”盯著燕破岳的目光中,透出了刀鋒一樣的犀利氣息,正常人被這樣的目光盯著,用不了多久就會覺得全身難受,甚至會進退失據(jù)。
只可惜,燕破岳連花生都不怕了,怎么會怕“滅絕師太”的犀利目光?再說了,這位“滅絕師太”既不會九陽神功,也沒有倚天劍。
眼看著雙方談判已經(jīng)有鬧僵趨勢,老專家語重心長地再次開口了:“年輕人,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正在犯錯,犯一個大錯!那個恒溫箱最多只能為疫苗原株提供七十二小時恒溫保護,筆記本中的資料更是集結(jié)了上百名科研工作者的心血結(jié)晶,這些工作成果對人類生理、病理學(xué)科來說,都具有劃時代意義……”
站在一邊的裴踏燕,對著燕破岳抬起手腕,伸出手指在手表上輕輕點了點,提醒燕破岳擔架已經(jīng)快要做好了,如果不能盡快解決這場紛爭,燕破岳就會把戰(zhàn)場上最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口水爭執(zhí)上。
在吸引了燕破岳注意后,裴踏燕對著燕破岳流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遺憾笑容。
他和燕破岳一樣,在第一時間就判定絕不能接受這些專家的要求,卻故意抬起手腕看表,仿佛真的在思考折返回去尋找筆記本和恒溫箱的可行性,將一個菜鳥指揮官缺乏實戰(zhàn)經(jīng)驗,不能當機立斷做出正確判斷的弱點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同時也贏得了那些專家的好感。
燕破岳如果再擺出思考的模樣,試圖和稀泥,他們最終的結(jié)局只能是冒著生命危險返回軍營,紅臉角色已經(jīng)被裴踏燕捷足先登,燕破岳只能站到了白臉位置,同時也站到了這些國寶專家的對立面。
如果這不是演習,而是貨真價實的人質(zhì)營救戰(zhàn),就算燕破岳成功把這些專家救回后方,智商極高情商白癡的專家們也絕不會承他的情、記他的好。
但是,這又能怎么樣?
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一秒鐘都可能決定一支部隊的生死存亡,燕破岳絕不能讓時間繼續(xù)浪費在和這些專家研究員的爭論上。燕破岳一揮手,用粗暴的方式打斷了老專家勸說:“擔架做好后,我們繼續(xù)前進!”
老專家不由得氣結(jié),“滅絕師太”一聲不吭地轉(zhuǎn)身走回去,走到那些科研人員身邊后,“滅絕師太”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群科研人員有樣學(xué)樣都坐到地上,擺出了非暴力不合作態(tài)度,將科學(xué)家特有的單純、偏執(zh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說到在戰(zhàn)場上的縱橫穿插,裴踏燕還欠缺了經(jīng)驗,但是這種人與人斗其樂無窮的爾虞我詐,站在一邊隔山觀虎斗的同時,再煽風點火推波助瀾,裴踏燕已經(jīng)登堂入室,稱得上是行家里手。
眼看著雙方已經(jīng)進入對峙狀態(tài),裴踏燕開口調(diào)解:“咱們可以從兩支小隊中挑選精英,用最快速度急行軍,如果條件允許,就將筆記本和恒溫箱帶回來;實在不行,可以就地掩埋,以后再想辦法將它們帶回去。總好過連帶軍營一起被戰(zhàn)斗機炸毀,將來后悔都沒有辦法。”
裴踏燕的這幾句話,看似在調(diào)和雙方矛盾,找出一個折中方法,但是他首先透露出來的信息,就是兩名隊長的意見并不統(tǒng)一,給了“專家”們亂中取勝的希望;再者,他把燕破岳呼叫戰(zhàn)斗機,對整個軍營展開轟炸的信息透露出來,讓“專家”們一定會抗爭到底,絕不妥協(xié)。
果然,裴踏燕的幾句話一說出口,坐在地上的科研人員臉上的表情都徹底堅定起來,看他們的樣子,除非燕破岳他們用槍托將這些專家敲暈,再抬上自制擔架,否則的話休想再讓他們挪動一步。
給燕破岳帶來最大壓力的還是那位“滅絕師太”,她霍然抬頭,死死盯著燕破岳。在她的臉上,揚起了一抹絕不正常的紅潮,在厚厚的眼鏡片后面,那雙眼睛里更是透出看待殺父仇人般不共戴天的戾氣,而在她手中,赫然捏著一枚高爆手雷!
燕破岳霍然轉(zhuǎn)頭望向裴踏燕,裴踏燕一臉坦然:“我們要帶著這些專家穿越幾十公里叢林,隨時可能遭遇敵軍,她剛才向我討要防身武器,我就順手給了她一顆手雷。”
“你不要過來!”“滅絕師太”的聲音在一片寂靜的叢林中顯得分外刺耳高亢,“我知道你們都是冷血暴徒,你給我走遠些,你要是再過來,我就跟你們同歸于盡!”
“叮!”
金屬彈簧崩響的聲音,在“滅絕師太”的手中揚起,赫然是她拉開了手雷上的保險栓。
“是我教她怎么用的。”面對這一幕,裴踏燕的眼角也在輕挑,他苦笑道,“我真沒有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
燕破岳還真相信了裴踏燕的解釋,裴踏燕和他再不對付,也絕不會想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招數(shù)。
問題是演習主辦方是用什么方法,讓這位“滅絕師太”如此堅決,比真的還像真的?
到了這個時候,裴踏燕也不能置身事外了:“我估計演習主辦方,為了讓他們可以‘激情’參演,下了血本。就算我們演習失敗,和他們也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可是如果他們成功強迫我們折返回去,將筆記本和恒溫箱帶回來,無論最終結(jié)果如何,都會有一大筆額外獎金。就算是為了這筆錢,他們也會抗爭到底,這就叫‘屁股決定腦袋’。”
真正的科學(xué)家,會為了資料和病毒原株而和燕破岳他們抗爭到底;這批演習主辦方聘請的演員,為了大筆額外獎金,和他們死磕到底亮出手榴彈,寧可大家一拍兩散也決不退縮,雖然大家出發(fā)點不同,但對燕破岳來說卻是標準的殊途同歸。
雖然沒有畫面,但僅憑傳送回來的聲音,夜鷹突擊隊指揮部內(nèi)的眾人,就可以想象到現(xiàn)場的緊張氛圍。
余耀臣低聲道:“這下有點意思了。”
孫寧點頭:“燕破岳帶領(lǐng)的‘始皇’,裴踏燕帶領(lǐng)的‘踏燕’,外加隱藏在那名女性研究員身后的演習主辦方設(shè)計者,一場看似簡單的人質(zhì)營救戰(zhàn),本應(yīng)該齊心合力,中途竟然因為立場不同而演變成了三國鼎立,的確是有點意思。”
余耀臣真的有點哭笑不得了:“燕破岳和裴踏燕原本處于對立立場相互攻諉,在那名研究員亮出手雷后,他們立刻聯(lián)手,這算不算是《三國演義》中的孫劉聯(lián)合,共抗曹賊?”
“是有那么點意思。”孫寧伸手扶著下巴,認真思索,“想贏得這場赤壁大戰(zhàn)勝利,僅僅是孫劉聯(lián)合還不夠,他們還欠一點點東風。”
聽著兩名曾經(jīng)最得力的心腹愛將在這里借古喻今,就連參謀長也有了點興致:“你直接說,他們還缺一個擅長裝神弄鬼的諸葛亮,不就行了。”
就是在這個時候,指揮部已經(jīng)打開的揚聲器里,傳來了燕破岳的聲音:“李斯。”
緊接著,是蕭云杰的聲音:“到!”
參謀長、余耀臣還有孫寧,三個人相視一笑,屬于智者的自信和驕傲,盡在不言中。
孫劉聯(lián)合有了,擅長裝神弄鬼的諸葛亮也有了,他們現(xiàn)在等著看的,就是如何上演一場現(xiàn)代版的《借東風》。說實話,他們還真不相信,燕破岳他們在演習中,會因為一個“滅絕師太”而折戟沉沙。
被燕破岳當場點將的蕭云杰,攤開雙手慢慢走了過來,他在距離“滅絕師太”還有七八米遠時,主動停下了腳步,就憑這一點,蕭云杰就不愧“狼狽為奸”的狽……他恰好站在了“滅絕師太”最后心理警戒線位置。
蕭云杰也學(xué)著專家研究員的樣子坐在地上,他甚至還將雙膝盤起,他就算是特種兵,用這種姿勢自盤雙腿,想要猛地跳起來撲向“滅絕師太”,在手雷爆炸前將她制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蕭云杰柔聲問道:“恒溫箱里真的放了病毒原株和抗體,只有把它們搶回來,你們才能研究出疫苗?”
“滅絕師太”微微一揚下巴,手里死死捏著那枚手雷:“嗯!”
“那我就不太明白了,這么重要的東西,關(guān)系到全人類命運,能夠推進人類生理學(xué)、病理學(xué)發(fā)展的任務(wù),難道我們國家真的窮到了沒有錢派出專機的程度,只能讓你們這些國寶級專家,冒著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風險去坐民用客機?”蕭云杰臉色平靜,聲音柔和,論態(tài)度要比燕破岳好上十倍,仿佛什么都可以商量,不見刀光劍影,沒有殺氣騰騰,“還有,什么時候民航飛機也擁有運送特種器材甚至是病毒的資格了?如果在空中病毒泄漏,又沒有專業(yè)防范措施,那整架飛機不就成了一個空中自動播撒機啦?你們究竟是想救人,還是想把整個地球的人類都殺光?我讀書少,不懂什么大道理,您可是高學(xué)歷、高素質(zhì)的專家,千萬別騙我啊!”
“噗!!!”
在臨時指揮部,演習進入第二階段,已經(jīng)是無事一身輕的俄羅斯大校,正在偷偷抿著軍用水壺里的伏特加,聽著翻譯過來的話,他當場就噴了,濃烈的酒味,隨之在指揮室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喀喀喀……”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對俄羅斯大校側(cè)目而視,大校臉上笑容尷尬得一塌糊涂,他卻不忘對著秦鋒豎起了一根大拇指:“秦,在我印象中,你們中國軍人都像機器,服從、勇敢、堅定,但卻冷冰冰的,缺乏熱情和變通,你究竟對他們用了什么魔法,能讓手下的士兵又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秦鋒哂然聳肩,不置可否,微微一笑盡顯我泱泱大國禮儀之邦風度。
“滅絕師太”卻是徹底瞠目結(jié)舌,無言以對。這還真不是她的錯,演習準備得再細致,它也是演習,并不是真正的實戰(zhàn),只要發(fā)了狠戴上放大鏡去雞蛋里挑骨頭,怎么都能挖出點不合理、不正常、不應(yīng)該的東西。
她縱然接受過專業(yè)演技訓(xùn)練,能夠?qū)⒁粋€“滅絕師太”級角色演繹得淋漓盡致,甚至敢于捏著一枚手雷和燕破岳這種殺人機器對峙,但是,你又要她如何解釋在演習中根本不可能避免的設(shè)定差異,如何面對蕭云杰的軟刀子割肉?
燕破岳也學(xué)裴踏燕的樣子,伸手點了點手腕上的手表表盤,示意蕭云杰宜將剩勇追窮寇,莫學(xué)霸王沽釣譽,抓緊時間迅速解決戰(zhàn)斗。
“就算退一萬步講,這個恒溫箱真的存在,你們真的打算用民航飛機把它運回國,其他國家的情報機構(gòu)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帶著這樣一個沒有保險措施,一旦發(fā)作起來,比十顆原子彈爆炸還危險的玩意兒,大搖大擺地在空中做跨國飛行?”
蕭云杰溫和地微笑著,但是在這個時候,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子,一下下地剮著“滅絕師太”。
“這么看來,只有兩種可能性:第一,你們的確有東西落在了那個集中營。但是它的價值和意義,并沒有你說得那么重要,至少不會有病毒原株;第二個可能性,你已經(jīng)被恐怖分子收買,利用職務(wù)便利,營造出這一系列不合常理現(xiàn)狀,同樣也是因為你,恐怖分子才獲得第一手情報,成功劫持了所有科研人員和最重要資料!”
……
“滅絕師太”徹底呆住了。
再繼續(xù)拿著手雷和營救他們的軍人對峙,就是和恐怖分子勾結(jié),就是出賣國家,就是出賣民族,就是站到了整個人類的對立面,蕭云杰這個帽子扣得真是夠大的。
蕭云杰站了起來,一直走到“滅絕師太”面前:“演習主辦方對你的要求應(yīng)該是有理有據(jù)、堅持己見,而不是讓你無理取鬧、當場撒潑,既然你已經(jīng)無法自圓其說,就應(yīng)該配合我們的行動,一起活著離開。這是中國特種部隊第一次參加多國聯(lián)合軍事演習,對我們來說,這場演習中有責任、有光榮、也有夢想。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踩到了我們夢想的翅膀上,能不能請您挪一下腳步,讓我們可以繼續(xù)為夢想而努力?”
“滅絕師太”望向蕭云杰,她當然不是什么國寶級專家,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更確切地說,她是一個曾經(jīng)結(jié)過婚,卻用自己的猜忌與專制,逼走了丈夫,逼走了女兒,守活寡般一直活到現(xiàn)在,卻依然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的老女人。一和別人聊天,就會痛罵曾經(jīng)的男人不是東西,親生女兒不是玩意兒,仿佛全天下都對不起她,所以時間一長,只要她出現(xiàn)的地方,都會出現(xiàn)一片真空區(qū)域,讓她變得更加孤僻也更加偏執(zhí)。
她可以花十個小時去排隊,購買所謂的特價商品,就算是前方人潮人海,她也百折不撓勇往直前;她也可以一走上公共汽車,就氣喘心跳、百病纏身,似乎沒有人給她讓座,她就會在車廂內(nèi)當場暈倒;在公眾場合她就像一個炮仗,動不動就會和路人產(chǎn)生沖突,她斗志高昂,氣勢萬千,咄咄逼人,不止一次把對手的衣服撕爛,把口水吐到對方臉上,甚至就連調(diào)解沖突的警察也挨過她的耳光。
她并不在乎買特價商品能省幾個錢,她追求的就是人與人斗其樂無窮的感覺;她快六十歲了,但是“難得老來瘦”,她的健康狀態(tài)還不錯,她也根本不需要年輕人給自己讓座,但她就是喜歡看到那些工作了一天累得不行,或者一大早還沒有睡醒,就掙扎著爬起來去上班的年輕人,主動讓開座位;她更喜歡和路人產(chǎn)生沖突,用諸如“你不就是欺負我一個孤寡老婆子”之類的話,以中華民族尊老愛幼的道德為武器不斷開火,她就是要讓對方明明比她年輕力壯,卻不敢稍有動作。去年有一個年輕人脾氣火暴推了她一下,她立刻躺到了地上,然后在醫(yī)院里一住就是半年,直到那個年輕人跪到她面前認錯,她才高抬貴手。
她這一輩子,都在和人斗,她和自己曾經(jīng)的男人斗,和親生女兒斗,和素不相識的路人斗,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覺得自己的人生還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也就是因為這樣,演習主辦方派出的工作人員出現(xiàn)在她面前,邀請她參加一場跨國軍事演習,用她的本色演出,強迫中國特種部隊折返回軍營,她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特種兵又能怎么樣,又不是真正的戰(zhàn)爭,他們敢動自己一下,她就敢放聲大叫“當兵的打人了”,誰怕誰?
至于那顆手雷,更是意外之喜,讓她擁有了最后的撒手锏。
她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準備,一定能在這場對峙中取得最后勝利,可是看著蕭云杰臉上帶著無害的微笑,一步步走了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緊捏著手雷的手心已經(jīng)被汗水給浸透了。
為什么她的心臟,會不聽話地狂跳,跳得讓她幾乎無法喘氣?
為什么她的手,在輕輕顫抖,無論她怎么給自己打氣,都抖個不停?
為什么她突然間覺得全身發(fā)冷,冷得她只想把身體蜷縮起來,再也不要面對這個越走越近,也讓她身上越來越冷的年輕軍人?
難道……她,已經(jīng)活了將近六十歲,生活已經(jīng)亂成一團,似乎再也不會變得更差的她,在害怕?筆趣閣
蕭云杰已經(jīng)走到了“滅絕師太”面前,他的臉上掛著溫和而帥氣的笑容,對著“滅絕師太”伸出了右手,就連他的語氣,都彬彬有禮得無懈可擊:“把你手中的東西給我,好嗎?”
“滅絕師太”的目光,在不經(jīng)意中,跳過面前的蕭云杰,落到了那群中國特種兵的身上,她的身體再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她懂了,她終于懂了。能讓她都害怕得不能自抑的,并不僅僅是眼前這名笑里藏刀的年輕軍人,而是一群中國軍人!
就像他說的這樣,她踩到了這群中國軍人混合了責任、光榮與夢想的翅膀上,或者說,她正在和一群共和國守衛(wèi)者的信仰為敵!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反抗,但是在蕭云杰步步逼近時,她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讓自己做出哪怕最細小的動作,她無論如何不甘,也不能從嘴里吐出哪怕是一個字。
千夫所視無疾而終,眼前的這批特種兵,只有區(qū)區(qū)三十個人,但是他們的信念之強烈,又何止于一個普通的“夫”?她并沒有做好必死的準備,單憑一個女人長時間孤僻生活造就的偏執(zhí),又怎么可能抵擋住這些軍人以蕭云杰為核心,對她形成的“勢”?
蕭云杰的雙手,同時捂住了“滅絕師太”握著手雷的右手,當保險栓重新插回手雷上面,無論是在場的特種兵,還是通過無線電廣播,仔細聆聽事件發(fā)展的指揮官們,都齊齊吐出一口心有余悸的長氣。
如果說在演習第一階段,設(shè)計這場演習的超級智囊為他們準備的撒手锏,是一顆一千噸當量的戰(zhàn)術(shù)級核武器,那么在演習第二階段,那位未曾謀面的超級智囊為中國特種部隊準備的撒手锏,就是這位“滅絕師太”。
一支優(yōu)秀特種部隊,能夠有效執(zhí)行作戰(zhàn)任務(wù)只是基礎(chǔ),他們更必須具備處理突發(fā)事件的能力,在敵占區(qū)和當?shù)赝林鴾贤ń涣鳎@得最基本幫助的手段。
八副擔架早已經(jīng)做好,在處理了“滅絕師太”這個隱患之后,“始皇”和“踏燕”兩支特戰(zhàn)小隊終于到了分手的時間。
令人心里惡寒,雞皮疙瘩能抖落一地的畫面再次來臨,兩名恨不得一腳把對方踹翻,再狠狠補上一腳,讓對方永世不得翻身的指揮官,不約而同再次一起伸出右手,緊緊相握在一起。
“保重,再見!”
“保重,一路順風!”
相互給了對方美好祝福后,兩支特戰(zhàn)小隊在敵占區(qū)的山地叢林中,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在彼此看不到對方也聽不到對方的聲音后,兩名隊長不約而同地把右手在身上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