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無悔的青春(下)
特護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了,一個捧著臉盆、剛剛洗完衣服的年輕女人走了進來,她看到站在病床前的燕破岳,不由得微微一愣:“請問,你是?”
“我來看師父。”
就憑這句話,她就猜到了燕破岳的身份,甚至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是燕破岳,還是蕭云杰?”
不等燕破岳回答,這個女人就從二選一中找到了正確答案:“你是燕破岳。”
燕破岳有些驚訝了,按照保密條例,這個女人肯定沒有見過他的相片,甚至不應(yīng)該知道他的名字:“為什么?”
“在他送進手術(shù)室之前,在昏迷中曾經(jīng)說過幾句話,其中一句是‘燕破岳,蕭云杰,你們兩個小子給我挺住,別趴下’。還有一句是‘蕭云杰,我要不在了,你這頭狽,一定要保護好燕破岳那匹狼’。”
年輕女人望著燕破岳:“女性直覺,你看起來就像一匹狼!”
旋即年輕女人輕輕一笑:“你看我,光顧說話,竟然連招呼客人都忘了。”
女人放下臉盆,拎起暖瓶,在拿起茶葉桶時略略一頓,又把茶葉桶放回原位,只是給燕破岳倒了一杯白開水:“你師父從來不喝茶,也不喝任何刺激性飲料,我曾經(jīng)問過他為什么要這么苛待自己,他反問我,如果在給汽車添加汽油時,又往里面摻了點什么,會變成什么樣子。”
自然是汽車發(fā)動機受到影響,雖然還能繼續(xù)使用,但是馬力就不會像原定功率那么強勁了。
燕破岳被這個女人給硬按回到椅子上,熱氣騰騰的水杯塞進了他手里,水杯外面裹著一層用碎布縫成的杯套,就算是剛把開水倒進去,捧在手里也不會太燙。燕破岳捧著水杯,輕輕啜了一口,他望著女人,嘗試著問道:“您是……”
女人搖頭,臉上露出一絲失落,旋即又消失了:“我是他軍校的后輩,也經(jīng)常在電話中聊天,除此之外,我們什么也不是。他把太多時間和精力放到了競爭上,他告訴我,他有一個必須要戰(zhàn)勝的對手,在贏得那個對手的尊重和認可之前,他沒有心思考慮任何事情。我覺得我能等,沒有想到,這一等就是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心想事成,終于和那個競爭對手成了朋友,他卻突然告訴我,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要我走開……”筆趣閣
女人說到這里,輕輕抽了一口氣:“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肯定有了難言之隱,最后得到通知,他長了腦瘤,我一點也不驚奇。十年時間,把自己逼得那么狠,不顧身體負荷極限,往腦袋里硬塞了那么多知識,日積月累下來,他沒有問題才叫奇怪。”
女人望著躺在病床上的趙志剛,她的眼波流轉(zhuǎn):“以朋友的身份相處了十年,他這么聰明的人,卻沒有把我看透。如果他沒有讓我走開,也許我真的走了,但是他讓我走,我反而不走了。他再也沒有那么忙,再也不會打電話只說上幾句,就因為要復(fù)習(xí)功課或者帶兵訓(xùn)練,匆匆掛掉電話。看著他躺在這里,每天和他說說話,他靜靜躺在那兒聽著,陪著我,我就比什么時候都開心。”
燕破岳欲言又止:“可是……”
“你是想勸我,守著一個活死人過一輩子,這樣不好?”
年輕女人抬起了頭,她望著燕破岳,認真地問道:“你是他的徒弟,請你告訴我,他,你師父趙志剛,真的會一輩子躺在這里,一直睡到死為止嗎?他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從軍校畢業(yè),用了十年時間,就成為博士軍官的奇跡,他為什么不能再創(chuàng)造第二個奇跡,在某一天,重新睜開他的眼睛?”
燕破岳閉上了嘴巴。
“我知道,你現(xiàn)在正處于一個長長長長的夢里,在這個夢里,沒有顏色,沒有光線,你無論如何努力,都找不到出來的路。但是你不能放棄,因為我就守在你的身邊,每天陪著你,我會讓你每天都能聽到我的聲音。”
女人盯著趙志剛,她的聲音中透著不可動搖的堅決,甚至是偏執(zhí):“我常聽女人們抱怨,問現(xiàn)在的好男人都死哪去了,讓她們這些好女人想嫁人都找不到合適的對象。我對這種女人根本不屑一顧。一個好男人,不是從天而降,他需要女人的培養(yǎng)和等待,等待他成熟,等待他學(xué)會關(guān)心和愛護;而一段真正的感情,更需要雙方付出。自詡為好女人,卻坐在家里,坐等著白馬王子降臨,那無異于做夢。趙志剛,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我拿我的青春和你賭上了,如果你不想讓我守一輩子活寡,你就必須找到回來的方法,重新睜開你的眼睛!不管這個過程你要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我都賭上了!”
年輕女人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燕破岳的存在,她已經(jīng)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在趙志剛耳邊喃喃訴說著,沒有人會懷疑她的決心,一個偏執(zhí)的天才,能追隨上他腳步的伴侶,也必然是偏執(zhí)的。
燕破岳放下水杯站起來,他從口袋中取出一個小工作筆記本,撕下其中一頁,寫上了一串?dāng)?shù)字。
“您要是遇到什么事情需要幫助,只要您一個電話,哪怕是身在萬里之外,我們也會日夜兼程趕來。”
將紙條放到了女人身邊,燕破岳在走出病房前,突然對著女人深深彎下了自己的腰:“再見了……師娘。”
聽到“師娘”這兩個字,女人的身體輕輕地震了一下,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點頭,接受了燕破岳對她的這個稱呼。然后她抓起了身邊那張紙,把它折起來,珍而重之地放進了床頭柜抽屜里。
走出了病房,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出醫(yī)院,站在一片陰霾卻依然有和平鴿在飛翔的天空下,燕破岳深深地呼吸著屬于城市的空氣,望著醫(yī)院大門前那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繁華。
拿著公文包,全身西裝楚楚的白領(lǐng),一邊走路一邊看著bp機上的內(nèi)容,他左看右看,似乎在尋找公用電話;穿著漂亮衣服,還燙著波浪頭發(fā)的女孩,隨意把玩著手中的小皮包,慢悠悠地走著,顯得自在而愜意;幾個小男孩手里拿著火柴槍跑過,他們笑鬧著嬉戲著,手中的火柴槍時不時發(fā)出“啪”“啪”的聲響;在街道的邊角,還有一個小販在地上鋪開一塊塑料布,就算支起了小攤,上面擺滿了一些廉價的小玩意兒,一邊招攬顧客,一邊左看右看,似乎只要稍有風(fēng)吹草動,他就會收攤拔腿而逃……
“啪!”
在街角傳來了什么聲音,燕破岳扭頭看過去,就看到一個白發(fā)蒼蒼的大媽摔倒在地上,她大概是剛從菜市場買菜回來,一只編織籃摔在一邊,還有幾個土豆在地上打著轉(zhuǎn)兒。不知道為什么,旁邊明明有路人走過,卻一個個視而不見。
燕破岳快步走過去,就在他準備扶起這位大媽時,身邊傳來了一個聲音:“朋友,別扶,小心被訛。”
燕破岳回頭,望著對他出言勸告的路人,誠心誠意地道:“謝謝。”
因為學(xué)雷鋒做好事,扶摔倒的老大爺、老大媽,最后被家屬一口咬定是他們撞了大爺、大媽的事例真是太多了,那些家屬的理由更是奇葩得要命,“不是你撞的,為什么你要救人”,就是因為這樣,國人遇到類似于此的事情,都會遠遠地躲開。不是冷漠了,更不是自私了,而是怕了。
這一扶,風(fēng)險實在太大,大到了會讓自己傾家蕩產(chǎn)妻離子散的程度,縱然概率很低,也許一萬個中才可能有一個,但是誰敢說,自己不是那最倒霉的萬分之一?做好事只是舉手之勞,并不圖回報,卻有這么大的風(fēng)險,又有誰還愿意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
但是在道完謝后,燕破岳一轉(zhuǎn)身將老人扶了起來,在路人奇怪的目光下,扶著這位老大媽,將她送回了家。他是職業(yè)軍人,隨時可能會拿著武器走上戰(zhàn)場,他連戰(zhàn)死沙場都不怕了,又怎么可能怕被人訛詐?
半個小時后,燕破岳在老人家屬的連連道謝中回到了大街上,在他的口袋里,被老人的家屬塞滿了各種零食。看到路邊有一個不停對著路人磕頭的乞丐,燕破岳走過去,將口袋里的零食全部掏出來,放進了乞丐面前的碗里,就在起身的瞬間,身為一名特種兵的敏銳,讓燕破岳看到在乞丐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屑。他到這里乞討,要的是錢,而不是零食。
想著自己進軍營前就曾經(jīng)聽說過的,城市街頭乞丐白天下跪,晚上開名車吃美食的傳說,燕破岳不由得啞然失笑。他再次蹲下身,取出錢夾,從里面取出厚厚一沓鈔票,當(dāng)了十八個月特種兵,每個月崗位津貼什么的真是不少,有錢卻沒有地方花,他燕破岳也是一個小富翁了。
看到燕破岳手中那厚厚一沓鈔票,乞丐舔了一下嘴唇,猛地加快了磕頭的動作,嘴里還念念有詞起來。燕破岳慢慢數(shù)著錢,享受夠了當(dāng)大爺?shù)目鞓罚麨⑷灰恍﹂L身而起,在那名乞丐的注視下,又將鈔票全部放回了錢夾里。乞丐又羞又惱地暗中向他豎起了一根中指,燕破岳霍然回頭,乞丐連忙又把中指收了回去。
燕破岳大笑著走了,走出十幾步遠后,他隨手一彈,一枚硬幣在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銀色小弧線,“叮”的一聲落進了乞丐面前的碗里。看著那枚一元錢的硬幣,乞丐當(dāng)真是哭笑不得。
燕破岳就像剛剛走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他看什么都新鮮,無論發(fā)生什么,他都要擠進去湊湊熱鬧。他像小孩子一樣在大街上啃著糖葫蘆,吃著棉花糖,手里還捏著一個用五塊錢買來的面人。看到漂亮的女孩子,身穿便裝的燕破岳還會打上一聲響亮的口哨,引得一群女孩子對著他發(fā)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
一直這樣閑逛到夜幕降臨,華燈林立,到處都是霓虹燈閃爍的七彩光芒,照耀得路上的行人臉上都忽明忽暗起來。
這是一個用鋼筋混凝土堆砌,再用無數(shù)人的夢想與欲望填充起來的世界,這里燈紅酒綠,這里欲望橫流,不知道有多少光明與黑暗的故事在同時上演。每天在這里都會有人美夢成真心想事成,也會有人在無情的現(xiàn)實面前碰得頭破血流。
而他們,一群人民子弟兵,駐扎在鮮為人知的深山老林中,他們與世隔絕,在訓(xùn)練場上揮汗如雨,每一分鐘,甚至是每一秒鐘,都在不斷地提高自己,或者為接受更嚴格的訓(xùn)練做準備。他們被人稱為“傻大兵”,現(xiàn)在社會上還流傳著“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dāng)兵”之類的話,也許就算是他們戰(zhàn)死沙場,這些人也不會知道,甚至還有一些人會冷嘲熱諷。
就是無數(shù)這些認識和不認識的人,組成了他們共同生活的家園。
他們這些職業(yè)軍人,要死命守護的,不是九百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不是一個國家的名字,而是車窗外那千千萬萬,和燕破岳喝著相同的水、吃著相同的米長大的同胞組成的共同的家園!
當(dāng)他們這些共和國的守衛(wèi)者有一天累了乏了,終于決定放下手中的槍,離開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和熟悉得已經(jīng)刻進靈魂最深處的軍營時,他們還可以回到一個沒有硝煙、沒有屠殺,可以安居樂業(yè)的繁華世界!
身為軍人,他們的天職是守護這些同胞,守護自己所愛的人,守護他們下一代的未來!
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突然涌上心頭,燕破岳面對眼前這片天空、這片大地,這座城市,還有眼前所有的人張開了雙臂,仿佛要把他們同時抱進懷里,他用盡全部的力量,放聲喊道:“喂,我愛你們!我愛死你們了!”
路上的行人都對突然發(fā)了少年狂的燕破岳側(cè)目而視,只有一個已經(jīng)年過花甲,發(fā)梢上早已經(jīng)染上了一層銀霜,走路卻依然身體挺拔如箭,顯然經(jīng)歷過一段相當(dāng)漫長軍旅生涯的老人,對著燕破岳露出了一個了然的微笑。
一老一少,兩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就這樣彼此相視,老人握起右拳放到了胸脯上重重敲擊了一下,燕破岳用力點頭。根本不需要語言的交流,他們就彼此明白了對方要說的話。
“滴嘀……滴滴……滴滴……”
手表上傳來了電子蜂鳴聲,時間到了。
燕破岳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城市與街道,然后他再無遲疑,大踏步走向了一輛一直停在醫(yī)院對面街邊的汽車,在燕破岳坐上汽車后,汽車發(fā)動了。隔著玻璃窗,看著外面的一切被飛快地甩到身后,直到整個城市都變成了一片繁花似錦的燈光,也許是面對沉睡的趙志剛有了太多的感觸,也許是生活在一個閉封環(huán)境中又回到現(xiàn)實帶來的沖擊,在燕破岳的耳邊,響起了他自己靈魂的低語:
當(dāng)往日的硝煙已經(jīng)成為歷史
當(dāng)遠方的風(fēng)中不再傳來哭泣
請繼續(xù)握緊手中的武器,我的戰(zhàn)友
因為在和平時代,依然有戰(zhàn)火的陰霾
也許,我們注定會鮮為人知
也許,我們將埋骨他鄉(xiāng)
母親,請不要為我們而哭泣
因為我們在用自己的雙手
支撐起,一片人間沃土
戰(zhàn)斗吧,咆哮吧,吶喊吧
我們誓將用鮮血與死亡,迎接任何敵人
準備好了嗎,我的戰(zhàn)友
準備好了嗎,我的兄弟
為了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家人,我們所愛的人
戰(zhàn)斗吧,咆哮吧,吶喊吧
用我們無悔的青春
挺起中華民族曾經(jīng)被打折的脊梁
用我們無悔的青春
昂起我們曾經(jīng)的榮光與驕傲
直至
靈魂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