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夜里,葉子幫嘉和備好了洗澡水,準(zhǔn)備了干凈的內(nèi)衣,生起了白炭盆,花木深房暖洋洋的。嘉和愜意地躺在竹棉椅上,小小的臺燈照著葉子的身影,他感覺自己在蒙眬中了,一陣皂香從耳邊飄過,他伸出手,閉著眼睛一把穩(wěn)抓住了葉子的手,說:“陪我。”
葉子輕輕地耳語:“我要去灶間煮臘八粥了。”
“陪我。”
葉子刮著他臉皮:“幾歲了?難為情吧。”
嘉和困難地睜開眼睛,依舊抓著她的手說:“夜里你是我的。”
“白天也是。”葉子就把小竹椅拉過來,坐在他身邊,用那只空出的手在他臉上一撫,就把他的眼睛合上了,然后捧著他的大手,說,“閉上眼睛,陪你。”
她知道,這些天嘉和是真的累壞了,但無論他現(xiàn)在有多累,半夜里他一定會醒來去幫著抬鍋搭棚燒火,清早那鍋茶泡飯,沒有他,是燒不出杭家風(fēng)味的。
就這樣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嘉和閉著眼睛問:“想好了嗎?”
“回國的事嗎?”葉子緩緩地回答,“你怎么想?”
“你先說……”
“想回去,如果回去后回不來,就不回去了。”
嘉和依舊閉著眼睛,摟住葉子的細(xì)脖子,把她的小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口,說:“想讓你回去一趟,又擔(dān)心你回去后回不來,所以現(xiàn)在就暫時不想讓你回去了。”
他的胸脯一起一伏,滲進(jìn)了女人的眼淚。葉子說:“我聽大哥哥的。”
嘉和的眼角流出了兩道細(xì)細(xì)的熱淚,打濕了雙耳。他說:“我會打聽明白的,只要能回來,你就回去,再回來就是。”
“好的,好的……嗚嗚嗚……”葉子哭了起來,很輕很輕,除了嘉和,沒有人聽得見。
“還有一件事情,也要和你商量,也要你同意才行的。”嘉和睜開了眼睛,淚水還在他的眼眶里,一雙困極了的眼睛使勁睜開著。葉子立刻就抬起頭來,緊張地問他還有什么事情。嘉和告訴她,方西泠要杭家暫時把出獄的李飛黃接收下來,因為方越是李飛黃的親生兒子,他得管親爹死活。
“要是方越也不想管呢?”
“那就得跟他媽媽一起去美國了。方越是一定不肯去的,他跟我說過許多次了。他說他愛中國。”嘉和咧嘴一笑,不知道是因為方越這句話與現(xiàn)狀不搭,還是因為他的年輕、熱情和單純。
“方越的親生父親瘋了,不能死在外面吧。”葉子完全明白嘉和不可能袖手旁觀,而嘉和則再次閉上眼睛,耳根還是濕的,但這回是放心地在躺椅上睡去了,依舊握著葉子的手。葉子是那種真正經(jīng)歷過黑暗的女人,她要陪他沉沉睡去,直到發(fā)出鼾聲。他們都明白,白天可以屬于許多人,但夜晚他們只想和對方抱團取暖。
凌晨四點半剛過,吳升就抖抖索索地起床了。清河坊十字街頭雖然是杭州城里市井味、紅塵氣最重的所在,可天地互感,亦識時局艱危。此時天寒地凍,四鄰八舍竟然沒一個開了早鋪的。吳升這三進(jìn)的院子,排場本來也是不小的,但這幾年里,人去樓空。大兒子死了,幾個女兒也出嫁,小兒子吳根當(dāng)年跟著國民黨走,倒是走出一條通道,如今在筧橋機場做地勤。沒心沒肺的兒女們,住得那么近,平時每月也知道給家里送錢,可就是沒有一個和吳升來往,哪怕過年了也聽不見個聲響。后面兩進(jìn)院子就那么空著,荒草都從石板縫里擠出來了。吳升看著就寂寞,再也不往后院走。
打開大門,他看見斜對面不遠(yuǎn)處的杭府,大院的門口,火苗子開始躥起來了,吳升才松了一口氣。這才像個過臘八的樣嘛,門前的粥棚怕不是已經(jīng)搭起來了吧,他等著杭家的這碗茶泡飯呢。
自打抗戰(zhàn)勝利,吳家就算是徹底敗落了。雖然吳升保住了氣節(jié),沒跟著兒子胡來,但他畢竟還是漢奸的爹,資產(chǎn)還是被沒收了不少,茶莊、茶館、茶棧都沒了,只有這三進(jìn)院子保了下來。與對面的杭家一比,還是小戶人家的寒酸樣。這口氣,七十歲的吳升還是下不來的。
就這么站在門口,披著厚棉襖,寒氣逼人,吳升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杭家施粥的香味,有臘八粥的棗香,還有茶泡飯的茶香。杭州人都說,誰也燒不出杭家人的茶泡飯,其實吳升知道,他們吳家真要燒,這種茶泡飯還是能夠燒出來的。從前吳家最興旺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開過施粥攤子,也不是沒有燒過這茶泡飯。只因掌勺的拿捏不了這其中的分寸,怎么燒也燒不出那清爽氣。原來這茶泡飯是從人家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油茶里學(xué)來的。那油茶是用豬油炒那泡開的茶,再沖水煮開了,往里放各種作料,油炸花生、豆腐干、肉絲、蔥花、芝麻等,再煮開了放主食,面條、米飯,想放什么都可以。
杭州人是最喜歡享口福的,可照著這樣子做,怎么都是黑乎乎的不好吃,唯有這杭家人做出了地道的茶泡飯,說是有秘訣呢。其實哪有啊!只不過肯下功夫琢磨罷了。先是熱鍋,然后將切成粉末的油渣置入鍋中翻炒,再用沸水沖泡一大鍋,開鍋后把龍井茶的高末置入,稍加開煮,瀝出茶油湯,再開鍋后置入熟的花生米,放一點鹽和姜末,再放入前一夜就燒好的米飯,煮成泡飯,切不可過頭,是泡飯,不是稀飯,起鍋時盛一碗,再往上面抓一把蔥花,就好了。真的就是這么簡單。
問題是,杭州人中能有幾家有龍井的高末啊,真有也沏茶賣了換現(xiàn)錢,誰還用來做施粥呢!也就是他們杭家人有這個底氣做,哪怕在這般兵荒馬亂的時光。
吳升移動了步子,腳下卻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他呸呸地吐了幾口氣,倒霉,碰到倒路尸了,還橫在家門口。吳升覺著晦氣,想一腳把尸體踢到馬路當(dāng)中去,誰知那尸體翻了幾下,竟然就坐了起來,原來還是個大活人,不過是個叫花子罷了。朝他攤開雙手,那不是要飯的嗎?盡管那人披頭散發(fā),面目不清,吳升還是覺得他有些面熟。大著膽子往前走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那人竟然還穿著一套看不出顏色的嗶嘰呢中山裝,外面披著一塊垃圾桶里撿來的破棉絮。那男人也不怕吳升,沖著吳升就不停地說一個字:“餓……餓……”
吳升認(rèn)出來了,那不是……那誰嗎?他指著前方杭家大門口,像趕牲口一樣地?fù)]著手趕那人,一邊說:“去,去,到那里去,那里有茶泡飯,去去去……”
天漸漸亮了,東邊山頭烏黑的云層鑲著耀眼的金邊,那是太陽就要出來的征兆。四鄰八舍開始有了噼噼啪啪下門板的聲音,那個叫花子半倒退著往杭家的施粥攤走去。吳坤也打著哈欠出來了,手里還拎著個飯盒,吳升趕緊推著他說:“快啊,快給那人送個飯碗過去!”
吳坤瞇著眼睛問:“誰啊?”
身邊突然就出現(xiàn)了一股奔向施粥攤的大潮,從各個弄堂、巷口、橋底和屋檐下冒出來的丐幫隊伍,他們都聞到了杭家大門口的香氣,直撲而去。吳升只來得及催促孫子:“你快去啊,快去啊,快把討飯碗給他呀!”
吳坤顧不上別的,他滲進(jìn)了領(lǐng)粥大軍,轉(zhuǎn)眼就看不見了。吳升也沒有回去弄早飯吃,他到不遠(yuǎn)處的油條攤買了兩根油條、兩個燒餅,回來時卻發(fā)現(xiàn)孫子已經(jīng)端著一飯盒的茶泡飯等著他了。吳升心頭立刻就滾燙了起來,問:“叫花子不要你給的碗啊?”
“阿爺,他是誰啊?掌勺的是得荼的阿爺,看到他,發(fā)了一會兒呆,就讓他坐在一邊凳子上,給他盛了一大碗臘八粥。吃好,就帶他往旁邊細(xì)弄堂里去了。”
“你沒跟著他們,看他們朝哪里走了?”
“我不是怕時間過頭搶不到茶泡飯嘛,跌煞絆倒地就去盛泡飯了。”
“啊呀,你這個木頭西斯,茶泡飯他們杭家哪一年把我們漏掉過啊……”
“那是我們斗雞贏來的啊,這回我們?yōu)鯇④姏]贏他們啊!”
“可我們也沒輸給他們啊!笨啊笨啊……”他一邊數(shù)落著孫子,一邊給他一雙筷子,“來,一起吃。”
“我不要吃這種給叫花子燒的東西,要不是你,我才不過去呢。”
“你啊,從來都是一口也不吃。嘗一嘗吧,阿坤,真的很好吃,吃不厭的。”
阿爺那雙三角眼里,現(xiàn)在溢出的滿是慈愛,逼得吳坤不得不伸出筷子嘗了那第一口,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只覺得想吃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吳升笑了,七十歲的人了,還能把門板卸下來,墊兩張小凳子,門板橫放在凳上,然后開吃。杭州人把這種吃法叫作“吃門板飯”。此刻,一老一小就專心地吃起這一飯盒杭家茶泡飯來。
吳升問:“阿坤,味道怎么樣啊?”
“有茶,有花生,還有豬油,我都吃出來了,沒什么了不起,杭家做得出來,我們吳家也照樣做得出來。”
“茶館沒有了,茶棧也沒有了,韃兒哥走了日本佬來,日本佬走了國民黨來,來來去去,阿爺?shù)拿偸潜常斒堑炔坏竭@一天了。”
吳坤一邊扒拉著茶泡飯,一邊說:“阿爺,我會爭氣的。”
“爭氣?!阿爺爭了一輩子,現(xiàn)在門檻上蹲蹲,門板飯吃吃,你說還能怎么爭?”
吳坤笑了,他認(rèn)識的阿爺吳升,就是個永遠(yuǎn)正話反說、反話正說的人。阿爺?shù)倪@口氣長著呢。
“阿爺跟你講的事情,你一定要記牢。眼見得又要到性命交關(guān)的時辰了,一步也不能走錯,一步脫出,步步脫出。你要跟著他們杭家人走,杭家人在大事情上從來不失撇的。”
“我看那個嘉和爺爺背著炭,駝著個背,真沒啥噱頭勢的。”
“他有個弟弟叫杭嘉平,你沒見過,江湖上行走,上頭人家里混,走南闖北,厲害著呢。共產(chǎn)黨、國民黨兩頭通吃的。聽人講,眼面前正跟著省主席出謀劃策,是師爺里的師爺。人啊,沒靠山到底不來事。”
“沒靠山就靠自己啊,我好好讀書,考大學(xué),讀書讀上去,我以后不跟省主席當(dāng)師爺,我自己當(dāng)省主席。”
吳升一聽,可真是大大地一愣,這牛皮吹得,要超過他吳升當(dāng)年多少倍啊,可他就是喜歡阿坤的這個勁。
“有志氣!阿爺?shù)戎悖侵飨∥蚁冉心阋宦曔^過癮!醒著等不到,夢里等著你當(dāng)!”
吳坤開心了。街上走動的人越來越多,他發(fā)現(xiàn)烏將軍也拐了出來。慘敗之后,它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只雞,完全蔫掉了。此刻,它站在這一老一少之間,突然低下頭啄起了茶泡飯。這一老一少也不吃了,看著烏將軍津津有味地啄食。初升的太陽照過來,它似乎受了陽光的感召,精氣神又回來了一點,沖著十字街頭開始來往不息的人,突然伸長了脖子,高叫了一聲:“喔喔喔——”把周圍的人都叫得一時怔住了。有人就好奇地蹲了下來,對烏將軍說:“這只雞好氣派啊!”
烏將軍一聽,立刻就撲到了吳坤身上。遠(yuǎn)遠(yuǎn)地,它似乎聽到了回音,那是杭家院子里傳出來的破曉聲。
吳升估摸得一點也沒錯,嘉平此番回杭給布雷先生送葬,一半為逝者,另一半正是為生者。生者何人?葬禮主持者陳儀也。嘉平就是回來給省主席當(dāng)師爺?shù)摹?/p>
紹興人陳儀也算是國民黨元老級人物,抗戰(zhàn)勝利后曾是臺灣戰(zhàn)區(qū)接受日軍投降之大員。嘉平是通過吳覺農(nóng)先生結(jié)識陳儀,隨著陳儀一起去的臺灣。當(dāng)初組織指示嘉平在臺灣進(jìn)行地下黨的活動,嘉平還說,我憑什么在臺灣進(jìn)行地下黨工作啊?誰相信我啊?上級黨組織說,我們相信你啊。嘉平又說,相信我為什么還不給我恢復(fù)黨籍啊?我又不是不要組織了,是和組織一時失散找不到了,找到了又不讓我恢復(fù)黨籍,總說調(diào)查調(diào)查清楚,都那么多年還沒調(diào)查清楚嗎?上級又說,重新入黨也可以啊,我們相信你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下不容易,你重新入黨吧。嘉平說,這我可不干,我得恢復(fù)黨籍,又不是我脫黨,是組織當(dāng)時轉(zhuǎn)入地下脫了我,你們再不恢復(fù)我的黨籍我可真急了,我要真急了,就會認(rèn)為組織都不要我了,我還能在臺灣干地下黨的工作嗎?你們想一想,是不是這個邏輯?黨組織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一種黨員,什么覺悟啊!但回過頭來細(xì)細(xì)一想,這事兒的確沒法怪他,他又沒坐過牢,又沒當(dāng)過叛徒,又沒告發(fā)過同志,他在黨外一直做著黨內(nèi)的工作,憑什么不恢復(fù)黨籍啊!加之赴臺工作重之又重,要找個合適的人真是難上加難,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考驗個沒完,不對吧。黨組織終于恢復(fù)了杭嘉平的黨籍,從此,他孤膽深入虎穴,在陳儀的眼皮子底下開始了策反工作。
1945年10月,陳儀已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沒多久,他頭上頂著蔣介石的雷從臺灣撤回,隱退于上海。他親如義子的部下湯恩伯送他一幢小樓,從此他在滬上做起了寓公。
人雖退隱江湖,可山頭不倒,虎威尚在。陳儀資歷頗深,就光復(fù)會會員這一條,壓倒后起之輩一大片。他可是1911年辛亥革命時便參加浙江獨立運動了。此番撤職,嘉平對他始終不離不棄、侍奉左右。這條線可是不能斷的,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用上了。果然,1948年8月6日,陳儀再度被蔣介石委任為浙江省主席。陳儀好歹是個浙江老鄉(xiāng),不像桂系李宗仁、晉系閻錫山之流防不勝防。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蔣介石雖然和陳儀并無金蘭之誼,但比起外人,亦算近些吧。
但陳儀并無孤臣孽子的情懷,從未想過要給蔣家王朝陪葬,這一點蔣介石想到過嗎?
這個年過花甲的陳儀,后腦勺上已經(jīng)長出反骨來了,他竟然向蔣介石上書說:當(dāng)前之勢已是敵強我弱,只可言和,不可言戰(zhàn)。又在《東南日報》上發(fā)表言論:“人民受戰(zhàn)爭之影響,生活已苦不堪言。現(xiàn)時人民一致要求和平,要知民為邦本,此種和平呼聲,殊不容忽視,應(yīng)能為各方所接受。”還把矛頭直指當(dāng)局:“爭取勝利固需要勇氣,承認(rèn)失敗亦需要勇氣。”看來陳儀是擺出一副要與蔣介石分道揚鑣的架勢來了。
彼時的中國,東北、華北、華中、華東等長江以北地區(qū)已是解放軍的天下,國民黨軍戰(zhàn)事節(jié)節(jié)敗退,內(nèi)部分崩離析。下野!下野!下野!老蔣肯定覺得自己是墻倒眾人推了,就連美國大使司徒雷登——這個出生在杭州的美國傳教士也明確表示:欲實現(xiàn)國共和議,非蔣介石去職不可。
1949年1月21日,蔣介石公開宣布下野,辭職前專門召見幾位浙籍大員,青田人陳誠、武義人湯恩伯當(dāng)即拍胸脯表態(tài),追隨校長,同生共死,絕無二心。只有這個不識時務(wù)的陳儀,說的卻是大道理,什么看大勢,觀世界,不拘泥。蔣介石疑心一起,風(fēng)云即變了。
陳儀是特意被老蔣召到南京來接其回杭州的,故早就做了準(zhǔn)備,晚飯在樓外樓飯莊吃,下榻在澄廬。蔣宋一行乘國民黨空軍“美齡”號專機,剛在筧橋機場停機,就直奔西湖孤山腳下。
樓外樓倒是有幾道名菜,東坡肉、龍井蝦仁、炸響鈴、宋嫂魚羹、叫花雞,但陳儀知道西湖醋魚是蔣介石最喜歡吃的一道。在座各位喝了蔣介石“新生活運動”倡導(dǎo)的白開水,面面相覷,不知如何開場,便把目光都投在了陳儀臉上。陳儀站起來欠身對著老蔣,用筷子指著剛剛送上來的西湖醋魚,恭敬地說:
“總裁,請嘗一下西湖醋魚,剛剛從湖上捕來,很是新鮮的。”
滿滿一桌子人頓時被驚得面無血色,他竟然叫蔣介石“總裁”!上午剛辭職,傍晚總統(tǒng)就變總裁了!改口也真是快!
此時的蔣介石已經(jīng)處在情緒失控的臨界點上,陳儀一開口,等于點著了導(dǎo)火索,但火線還沒燃到火藥上,蔣介石強忍著不發(fā)火。誰知陳儀又上來加了一把火,起身舉箸為蔣介石布菜,還大大咧咧地說道:“總裁拿得起,放得下,不失英雄本色——”
據(jù)說當(dāng)時的蔣介石,當(dāng)場大發(fā)雷霆,手中筷子直接甩到桌上:“不吃了。”便拂袖而去。當(dāng)晚,蔣介石拒絕住澄廬,徑直往筧橋機場去了。陳儀也只能惴惴不安地回到他西湖邊石函路一號的青磚小別墅里,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他急忙叫人把高參杭嘉平找來,誰知嘉平竟然難得地不在陳府,說是回清河坊老家去了。陳儀一拍桌子就吼:“給我立刻找來,找不回來你們也別回來了。”正在此時,電話鈴響了,陳儀趕緊去接,卻是蔣公子的電話。這蔣經(jīng)國別看年輕,卻是很能度人心思的,安頓好父親的下榻處,他急忙就給陳儀打電話,開口就說:“陳主席,今日我們讓您受累了。”陳儀連忙解釋說,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蔣經(jīng)國又說,父親心里難受,身體受累,不免敏感,請陳主席理解。這陳主席別看當(dāng)了那么多年的國民黨要員,可行伍出身,想搞政治卻又不懂權(quán)謀,這是肯定的。都這種時候了,他竟然還倚老賣老,對蔣經(jīng)國苦口婆心起來,說:“經(jīng)國啊,你得勸勸總裁,這種時候千萬不可硬頂啊,都打了三年了,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把國民黨打得不剩一兵一卒了。目前這種局面,不妨由你陪著,讓總裁到南美去游歷休息一番。等國內(nèi)局勢穩(wěn)定,再回來也不遲嘛。”蔣經(jīng)國連連“嗯嗯噢噢”,就掛了電話。陳儀松了一口氣,隨之倒在了椅子上。
還沒喘上兩口氣,電話鈴又響了。秘書接了,說是杭先生的。陳儀接過來,杭嘉平在那頭話都說不利索了,只說他馬上回來馬上回來。陳儀回答說:“不著急了,你明天回來也行。”嘉平哪里等得到明天,說了聲“陳主席等著我”,立刻就追落帽風(fēng)一般地趕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