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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yǎng)心殿里皇帝自己的小書房在西暖閣的末間。地方雖不大，卻布置得清雅肅穆，窗明幾凈。里頭滿架子的書卷整整齊齊地放著，都是皇帝素日愛讀的那些。東板墻上疏疏朗朗地掛著十幾只壁瓶，有龍紋、高士、八仙、松竹梅、蘆雁、折枝花果、雉雞牡丹等等圖樣，多選淡雅溫潤的豆青色，更覺觸目清爽。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王欽替如懿打了簾子進(jìn)來。想來是剛剛換過家常衣衫，身上是一襲月白色紗綴繡八團(tuán)夔龍單袍，皇帝閑閑捧一卷書在手，淡金色的澄澈秋陽自雪白的明紙窗外灑落全身，任由光暈染出一身清絕溫暖的輪廓，紫銅嵌琺瑯的龍紋香爐里燃著琥珀似的龍涎香，整個屋子里彌漫著龍涎香幽寧沉郁的氣味，也變得幽幽裊裊，襯著滿架書香，倒像是一軸筆法清淡的寫意畫卷。
    皇帝見如懿穿著一身月白緞織彩百花飛蝶袷襯衣1，月白素凈的妝花緞面上，以大紅、粉紅、碧綠、草綠、香黃、駝黃、淺絳、湖藍(lán)、深灰、淺黑、淡白等十余種色線織成點(diǎn)點(diǎn)折枝花卉及蟲蝶紋樣，雖然素凈，卻不失華艷。
    他仰起身笑道：“你倒巧，都與朕穿了一樣的顏色。”
    如懿含笑行禮，“沒有打擾了皇上讀書，就算是巧了。”
    皇帝擱下書，朝她招招手，“過來坐。”見如懿在榻邊坐了，方才笑道，“朕剛登基，前朝的事沒個完，一直不得空去看你們。如今你過來，倒也正好。”他嗅了嗅，見如懿身后的心手里捧著一個紅籮小食盒，“帶了什么好吃的，好香！”
    如懿揚(yáng)一揚(yáng)臉，示意心一樣樣取出來，不過是四樣小點(diǎn)心，糖蒸酥酪、松子穰、藕粉桂糖糕和玫瑰山楂餡兒的山藥糕。
    皇帝笑道：“朕正好有些餓了，陪朕一起用一點(diǎn)。”
    如懿取了銀筷子出來，遞到皇帝手中，笑道：“臣妾本想備四樣點(diǎn)心，誰知宮里只備了三樣現(xiàn)成的。這一味藕粉桂糖糕還是太后賞賜下來的，說皇上原愛吃這個。這兩日不得空去壽康宮，所以賞賜給了臣妾，臣妾就正好借花獻(xiàn)佛了。”
    皇帝夾了一筷慢慢吃了，“聽說皇額娘給你改了個名字？”
    “叫如懿。太后說，懿為美好安靜。林慮懿德，非禮不處。所以叫如懿。”
    皇帝輕噓一口氣。“皇額娘的性子，朕在她身邊多年也摸不清楚。她給你改了名兒，又是這個意思，大概是不會難為你了。”他握一握如懿的手腕，“今兒早上，朕聽說景仁宮皇后過身了，原想著你該去看看，但怕太后多心，也不便說什么了。”
    如懿低眉一瞬，“臣妾知道，臣妾不去。一去，又是是非，臣妾是愛新覺羅家的人，不該給皇上添是非。”
    皇帝點(diǎn)點(diǎn)頭，親手遞了一塊山藥糕給她，“這山藥糕酸酸甜甜的，你喜歡這個口味。”
    如懿謝過，打量著四周道：“皇上喜歡壁瓶，本可四時(shí)插花，人作花伴，取其清芬滿床，臥之神爽意快之效，只是如今點(diǎn)著龍涎香，反而不用花草好，以免亂了氣味。”
    皇帝笑吟吟道：“朕也這樣想。所以寧可空著，閑來觀賞把玩，也是好的。”
    如懿立起身，望著其中一尊瓶身道：“這個圖案倒好，不比其他的吉祥圖案，倒像個什么故事。”
    皇帝笑話她，“老萊子彩衣娛親，這個你也忘了？”
    如懿望一眼書架，又見皇帝案上空著，便笑：“皇上素日常看的那本《二十四孝》，怎么如今不在身前了？”
    皇帝隨口道：“大概是隨手放哪里了，回頭讓王欽去找找。”
    如懿似是凝神想著什么，“皇上，臣妾記得《二十四孝》里第一篇是不是閔子騫單衣奉親？”
    皇帝失笑，“你今兒是怎么了？《二十四孝》第一篇是虞舜孝感動天，第二篇才是閔子騫單衣奉親。”
    如懿斂容道：“皇上心存孝道，自然記得清楚明白。《二十四孝》第一篇便是講虞舜孝感動天，可見世人心中，總是百善孝為先，更以君王作為其中典范，宣揚(yáng)孝道。皇上才登基，諸事忙亂，來不及走一趟后宮。”她沉吟片刻，“太后，還住在壽康宮里。”
    皇帝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怎么？內(nèi)務(wù)府不是再三請皇額娘去慈寧宮了嗎？怎么還住著壽康宮？”
    如懿微微一笑，“照臣妾看，不是內(nèi)務(wù)府辦事不力，而是太后存心將這個表示孝道的機(jī)會留給皇上您了。”
    皇帝靜了片刻，柔和笑容帶一點(diǎn)疏懶意味，“朕也想讓皇太后移居慈寧宮。可是……”如懿會意，示意宮人們退下。閣中只留了皇帝與如懿二人，皇帝方低低說：“可朕心里，總還是有道過不去的地方。”他的目光轉(zhuǎn)向窗外，有些癡惘，“朕的親生額娘……”
    如懿巴望地看著皇帝，按住了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堅(jiān)定道：“皇上的親生額娘，只有太后，就住在壽康宮，等著皇上請她移住慈寧宮。”
    皇帝的目光沉靜若深水，“皇太后專寵多年，在朝中與宮中都頗有權(quán)勢，若在正位慈寧宮，朕怕她會不會……”
    “會與不會，都不在于進(jìn)不進(jìn)慈寧宮，而在于皇上的魄力與才干。皇上心懷天下，胸中有萬千韜略，何懼區(qū)區(qū)一女子。”如懿定定地望著皇帝，“慈寧宮，只是皇太后名正言順?biāo)幼〉囊粋€地方。”她反握住皇帝手，以自己手心的冰涼，慰他掌心的潮熱，“皇上，委屈了太后的住所，天下臣民會指責(zé)您。而把太后送進(jìn)了慈寧宮，是點(diǎn)醒了天下人，皇上以天下養(yǎng)太后，請她頤養(yǎng)天年。”
    皇帝目光微沉，片刻，露了兩分笑意，“那朕，就依你所說，盡心孝敬，請?zhí)箢U養(yǎng)天年，好生養(yǎng)息。”
    注釋1：
    襯衣：清代女式襯衣為圓領(lǐng)、右衽、捻襟、直身、平袖、無開禊，有五個紐扣的長衣，袖子形式有舒袖（袖長至腕）、半寬袖（短寬袖口加接二層袖頭）兩類，袖口內(nèi)再另加飾袖頭。襯衣是婦女的一般日常便服，以絨繡、納紗、平金、織花的為多，周身加邊飾，至晚清時(shí)邊飾越來越多。常在襯衣外加穿坎肩。秋冬加皮、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