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夜風(fēng)沁涼,酒香縈繞周身。</br> 穿過馬路來到對面,貼近中學(xué)的那條小路空蕩凄涼。從喧囂轉(zhuǎn)瞬靜謐,好似從陸地突然沉進(jìn)水中,換了一個世界。</br> 小路另一側(cè)是條河,河邊柳絮深更半夜仍在努力,紛紛揚(yáng)揚(yáng)擴(kuò)張著它的領(lǐng)地。</br> 周禮腳步慢,像在飯后消食散步。“這條路上人影都沒半個,社會新聞一般就發(fā)生在這種地方。”他語調(diào)輕松地來一句。</br> 周禮沒提喝酒的事,像是不在意,也像是不稀奇。</br> 林溫走在他邊上,起初慢他一步,一直盯著他的后腦勺。過馬路后腳步和他平行,林溫終于想到該說什么,還沒出口就聽到他先說話。</br> 本來她想說就這幾步路不用他送的。</br> “有人影的。”林溫轉(zhuǎn)而接話。</br> “嗯?”</br> “那里。”林溫指向河邊。</br> 路燈排布間距長,中間一段黑燈瞎火,隱藏在暗處的一道背影周禮確實(shí)沒注意。</br> 河欄邊站著一個長發(fā)披肩的女人,大約聽到聲響,她慢慢轉(zhuǎn)過頭。</br> 她長發(fā)及腰,正面頭發(fā)中分,遮住兩側(cè)臉頰,五官看不清,但身材形銷骨立,年齡大約四十往上,臉上沒表情,卻突然舉直胳膊,沖他們的方向鏗鏘有力來一聲:“嗨!”</br> 周禮沒防備。</br> 三更半夜,荒蕪河水邊上演的這一幕堪比“鬼片”,更重要的是,他身旁的小酒鬼居然抬起手,溫溫柔柔給出回應(yīng):“嗨。”</br> 周禮:“……”</br> 周禮側(cè)頭,確認(rèn)林溫面色。</br> 林溫察覺到周禮視線,看向他解釋:“她經(jīng)常三更半夜出現(xiàn)在這里,看到人就會打招呼,要是不給她回應(yīng)她會一直舉著手說‘嗨’。”</br> “……你認(rèn)識她?”</br> 林溫?fù)u頭:“不認(rèn)識。我剛開始幾次被她嚇到,第一次我以為她要自殺,后來發(fā)現(xiàn)她這里有問題。”林溫指指自己太陽穴,“還是其他人跟我說的,只要回應(yīng)她一下就行了,她在這邊站夠了就會回去,她就住這附近。”</br> 周禮又看了一眼對面重新轉(zhuǎn)回去的女人,說:“那你現(xiàn)在倒回應(yīng)的挺熟練。”</br> “……是吧,連膽子都練大了不少。”大概一小瓶酒下肚,林溫這會精神很放松,也回周禮一句玩笑。</br> 周禮勾了下唇,煞有其事地說:“確實(shí)。”</br> 林溫笑了笑,又問他:“你剛是不是被嚇到了?”</br> “你說呢?”</br> “我說其實(shí)這條路上應(yīng)該也不會發(fā)生什么社會新聞,誰走這兒不被嚇一跳?”林溫道,“所以你送我到這里就好了,已經(jīng)很晚了,你車呢?”</br> 正說著話,夜色中突然又響起聲“嗨”,緊接著更遠(yuǎn)的地方給出一道回應(yīng),有種隔空的默契感,同時照舊帶了那么點(diǎn)驚悚。</br> 周禮腳步頓了頓,望向那條河。</br> 好好的又來這么兩聲,林溫心臟難免咯噔一跳。</br> 周禮看到她驚了一下,笑道:“膽也沒很大。”</br> “……這是正常的生理反射。”林溫真不是害怕,她倒是稀奇,“你怎么都不慌一下?”</br> 周禮下巴一指:“河上有夜光漂,你不是說這女的喜歡打招呼?”</br> 林溫不得不承認(rèn)周禮這點(diǎn)觀察入微的好眼神和敏捷思維,她看向河面上的夜光魚漂說:“人在護(hù)欄下面。”</br> 他們這角度看不到護(hù)欄下的情景。</br> “大晚上的有人跑這釣魚?”</br> “經(jīng)常有人在這夜釣,見怪不怪了。”</br> “釣通宵?”周禮問。</br> “不清楚。”林溫想了想說,“至少會釣到一兩點(diǎn)吧,我見過幾次。”</br> 林溫對深夜十二點(diǎn)以后的街道情景如數(shù)家珍,周禮不動聲色地瞥向她。</br> 她的低馬尾有點(diǎn)松了,發(fā)圈滑落在半截,鋪開的頭發(fā)柔柔地搭在她脖頸和肩膀,酒氣沒這么快消散,周禮隱約能聞到她身上這點(diǎn)香。</br> 不同于低度的啤酒,白酒濃烈似火。</br> 周禮手搭住頸側(cè),喉結(jié)滾動,抻了兩下脖子,舒展完后,他說回之前的話題:“還剩這點(diǎn)路,不差送你到家門口了,就當(dāng)散步。”</br> “那你車停哪了?”</br> “飯店門口。”</br> 兩人邊走邊聊,路很短,轉(zhuǎn)眼就到了。林溫道聲別,利落地轉(zhuǎn)身上樓。她今天拖鞋合腳,走路聲音輕。</br> 周禮沒馬上離開,他先電話聯(lián)系代駕。</br> 電話打完,樓道里已經(jīng)沒半點(diǎn)腳步聲,周禮走出樓道門,本來想再抽根煙,一摸口袋才想起煙盒被他留在了夜宵攤。</br> 他抬頭看樓上,六樓先是漆黑,沒一會就亮起了燈。</br> 周禮捏著后脖頸,腳步慢悠悠地離開這。</br> 次日早晨,林溫如常被鬧鐘叫醒,洗衣服時聞到衣服上的燒烤味,她難免想起昨晚碰見周禮的事。</br> 想了一會,她有氣無力地把一顆洗衣球扔進(jìn)洗衣機(jī)里。</br> 上班后,昨晚那幾個扔下收尾工作提早離開的同事,給林溫帶了些水果和巧克力,林溫中午削了一只蘋果,下午去忙會場的簽約儀式。</br> 袁雪跟她在微信上聊了幾句,她沒太多時間回復(fù)。</br> 又過了一天,袁雪讓她晚上去肖邦店里吃飯,林溫并不想去。</br> 可能是之前在肖邦店里的聚餐帶給袁雪靈感,袁雪發(fā)現(xiàn)“老窩”才是最佳聚會地,能吃能玩還能聊,空間又夠私密,之后幾天她發(fā)出同樣的邀請。</br> 但沒了任再斌這座橋梁,林溫覺得她跟肖邦這幾人的“友誼”并沒有達(dá)到能時常聚餐的程度,因此她都推脫了。</br> 幾次三番,袁雪終于生氣,讓林溫必須得來,最重要的是她還加了一句:“老汪讓他去死,但你還把我們當(dāng)朋友的吧?”</br> 林溫朋友很少,袁雪是她在這座城市最好的朋友。衡量來去,林溫到底在這天答應(yīng)下來。</br> 但計(jì)劃沒趕上變化,臨下班的時候一位女同事著急忙慌地找到林溫,說她兒子在幼兒園受傷,她要馬上趕過去,但手頭工作還沒做完,今天必須完成。</br> 林溫很好說話,接下了這份活。</br> 彭美玉已經(jīng)在咸魚躺等下班,她撐著臉頰一邊往嘴里塞零食一邊說:“你還不如剛跟組長出去呢。”</br> 半小時前組長點(diǎn)名問她們幾人誰能陪她去總部那里跑一趟,林溫不吭聲,實(shí)習(xí)女生最積極,組長最后讓實(shí)習(xí)女生跟她走了。</br> 林溫給袁雪發(fā)著微信,一心二用回應(yīng)彭美玉:“嗯?”</br> 彭美玉覺得林溫這一聲心不在焉的“嗯”可真溫柔,大概算命起名真有什么講究。剛想到這,她突然看見黑掉的電腦顯示屏上自己一百八十斤的臉,搖頭又把迷信思想甩開。</br> 這一打岔她也就不記得自己原本想跟林溫說的話了。</br> 肖邦在點(diǎn)好外賣后才得知林溫要加班不能赴約,于是他打算退單重點(diǎn),食物可以少叫一兩樣。</br> 這幾天任再斌的事情大曝光,袁雪收拾完家里那位就來折騰肖邦,今天她早早到店耗在這里,此刻聽見肖邦的話,她難以置信:“你什么時候這么摳門了?”</br> 肖邦語氣沒有起伏地說:“你知道現(xiàn)在豬肉什么價格嗎?知道我這房租水電員工薪水嗎?”</br> 袁雪抽了下嘴角:“難怪你是單身狗。”</br> “怎么,你想給我介紹女朋友?”肖邦脫口而出才反應(yīng)過來要遭。</br> 果然,袁雪一連三問:“你有臉說這話?你答應(yīng)的幫我找人呢?你還說周禮也答應(yīng)幫我找優(yōu)質(zhì)單身男了,他找的人呢?”</br> 之前她還隱瞞她是想替林溫介紹男人,前幾天事發(fā)后這點(diǎn)事也沒了隱瞞的必要。</br> 袁雪故意激他:“你不會是想自薦吧,看上林溫了?”</br> 她聽見有人進(jìn)店,把話說完也沒回頭看。</br> 直到聽見來人說話。</br> “人還沒到齊?”m.</br> 袁雪回頭,見是周禮,她才說:“老汪有應(yīng)酬來不了,林溫突然加班也不能過來了。”</br> 周禮今晚原本有約,推掉約會后趕到這里已經(jīng)天黑,進(jìn)門就聽見袁雪跟肖邦說的那句話。</br> 這會聽袁雪說人不齊,他解西裝扣的手一頓:“就我們?nèi)齻€有什么好吃的。”</br> 說著,他把紐扣重新扣上,拿出手機(jī),一邊給友人發(fā)微信,一邊說:“我約了朋友,你們兩個自己吃吧。”</br> “什么?!”袁雪不樂意,“你人都來了還走什么走!”</br> 周禮握著手機(jī)跟肖邦揮了一下,在袁雪追出前消失在門口。</br> 袁雪罵罵咧咧走回吧臺,更讓她氣惱的是肖邦再一次退單,還問她意見:“現(xiàn)在就我們兩個,干脆就吃蓋澆飯吧怎么樣?新店優(yōu)惠,滿二十減十,特惠的雞腿飯才一分錢。哦,打包盒四塊。”</br> “……”</br> 袁雪回家后,沒任何添油加醋地把這事告訴林溫。</br> 夜深人靜,林溫加班回來剛洗完澡,頭發(fā)沒吹干,水珠滴濕了睡衣胸口。</br> 她坐在床頭扯了扯衣服,抱著膝蓋笑。</br> “那你們后來吃了蓋澆飯?”</br> “還吃個屁啊!”袁雪余怒未消,“我讓肖邦喝西北風(fēng)去算了!就這還想讓我?guī)退榻B女朋友,他要是不單身那才要天打雷劈!”</br> 于是當(dāng)林溫再次見到肖邦時,不自覺地就想起袁雪的這番吐槽加咆哮,她臉上自然而然地帶出了笑容。</br> 那已經(jīng)是兩天之后。</br> 袁雪這次的聚會由頭是她要挑選婚紗,婚紗冊子她會帶去肖邦店里。</br> 林溫沒法再拒絕。</br> 相隔一周多,林溫再一次踏足那塊地方。</br> 她準(zhǔn)時下班,公司離“老窩”不遠(yuǎn),出地鐵站后步行十分鐘就到地方。</br> 遠(yuǎn)遠(yuǎn)的,她看見肖邦站在店門口寫黑板字。</br> 林溫走近問:“他們還沒到嗎?”</br> 肖邦拿著一支彩色粉筆,聞聲他轉(zhuǎn)過頭,見是林溫,他說:“你今天到的早,第一個。”又往她身后瞧,“沒跟袁雪一起來?”</br> “沒,我下班自己過來的,袁雪說她跟老汪一起來。”</br> 肖邦松口氣,知道耳根還能清靜一會,“先去里面坐,喝什么自己拿。”他說。</br> 林溫一眼看出肖邦的心聲,忍不住揚(yáng)起嘴角。</br> 她笑時眉眼彎彎,燦爛像星河,一綹發(fā)絲隨風(fēng)撫上嘴唇,她抬手輕輕拂開,嘴角弧度又甜又溫柔。</br> 肖邦不知道林溫突然笑什么,但也許因?yàn)槿祟惔竽X中有“鏡像神經(jīng)元”細(xì)胞的緣故,所以看見別人打哈欠,自己也會跟著打哈欠,而肖邦看見林溫笑,他自己也無緣無故跟著笑起來。</br> 肖邦控制不住笑容地問:“你笑什么?”</br> 林溫看見肖邦黑色的眼鏡框上沾到兩抹粉藍(lán)色的粉筆,她找到借口,指了一下說:“你鏡框沾到粉筆了。”</br> 一男一女站在彩色燈牌下說話,眼中笑意涌動,剛降臨的厚重暮色也壓不住他們臉上的神采。</br> 奔馳車靠邊停住,鳴了一聲喇叭。</br> 肖邦剛摘下眼鏡,視野一片模糊,聽見說話聲才知道車?yán)锏娜耸钦l。</br> “怎么站店門口說話,聊什么呢,笑這么開心?”周禮胳膊支在窗框上,指間香煙還剩小半截,煙頭盈盈閃光,他望著這兩個人問。</br> 肖邦自己也莫名其妙,覺得林溫笑點(diǎn)太低。</br> “沒聊什么,”肖邦抹干凈鏡框,把眼鏡重新戴上,“你車停前面去,小心被攝像頭拍。”</br> 門口不是停車位,停車還要往前。</br> 周禮卻徑自開門下車,把車鑰匙拋給肖邦,說:“來做個好事,讓我歇口氣。”</br> 肖邦默契地接住鑰匙:“你有這么累?就這點(diǎn)路。”</br> “你成天在店里干坐,小心骨質(zhì)疏松。”周禮經(jīng)過肖邦身邊,拍拍他肩膀,“活動活動去。”</br> 肖邦“呵呵”完,老實(shí)的去當(dāng)泊車小弟了。</br> 周禮走到垃圾桶邊,將剩下那半截?zé)煋鍦缭谏w桶上,偏頭瞧向不遠(yuǎn)處的林溫,問她:“老汪他們呢?”</br> “他們還沒到。”林溫笑意還在臉上,只是沒之前那么濃烈,清清淡淡更像春夜的風(fēng)。</br> 周禮扔了煙走向她:“別傻站了。”</br> 淡淡的煙味拂過林溫鼻尖。</br> 周禮從她身邊擦肩過,叮鈴鈴的迎客風(fēng)鈴清脆撥弦,閃爍的五彩燈牌下,他身形半明半暗。</br> “進(jìn)來吧。”他紳士地替林溫拉開玻璃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