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怎么可能？！”
    丁筱筱最先反應(yīng), 她直接從沙發(fā)上跳了下來。
    聞景沒看她。
    他修長的十指交扣著, 手肘撐在單人沙發(fā)的兩個扶手上，意態(tài)閑適地望著蘇桐。
    蘇桐垂著眼思考了一會兒, 才抬頭接上聞景的視線。
    “那天我跟那個舉報者通話的時候, 你聽見她的聲音了？”
    “嗯。”
    “……”
    得到男人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 蘇桐的眉皺了起來。
    如果沒有今早車?yán)铮@人那一套“呼吸韻律聽出情緒”的試驗, 她確實難以相信他的話。
    畢竟打電話那天的情況她記得很清楚——這人雖然是坐在自己身旁，但從頭到尾都望著落地窗外出神。
    而且自己手機的收音……也不該差到那種程度。
    這人是蝙蝠耳嗎？
    蘇桐眼神古怪地瞧著聞景。
    “……你有多大把握, 確定這兩個人是同一個？”
    聞景笑著仰回沙發(fā)里。
    “不百分之百確定, 我不會開口的。”
    蘇桐眼神一閃，“你一開始就懷疑墻角后的人是那個匿名舉報人，所以你才攔住我, 執(zhí)意要聽她道歉？”
    聞景輕瞇了眼, 看著蘇桐，嘴里突然蹦出句英文來。
    “mindthe new sexy（聰明是時下的性感）。”
    他輕摩挲了食指指節(jié)，“……這句話說得確實沒錯。”
    對于這人如今抓住一切機會調(diào)戲的做法已經(jīng)接近麻木, 蘇桐沒什么情緒地瞥了他一眼, 就轉(zhuǎn)向丁筱筱。
    “如果那個保潔阿姨就是匿名舉報者的話, 那么只有一個可能了。”
    丁筱筱尚未從兩人的對話里反應(yīng)過來，本能問：“欸？為什么？”
    蘇桐剛要說話, 旁邊聞景懶聲插了一句，“因為那個教輔老師說了，她是專負(fù)責(zé)聾啞兒童教區(qū)衛(wèi)生的。”
    “……”丁筱筱眨了眨眼, 無辜地看蘇桐，“說過嗎？”
    蘇桐無奈：“說過。”
    “這也就能解釋得通，為什么我們初到q市給她打去電話時，聽到我們已經(jīng)到達(dá)她會有恐懼的情緒。”
    “對哦……正是因為屬于身處體制內(nèi)的內(nèi)部舉報，所以才會產(chǎn)生矛盾情緒。”
    丁筱筱念叨著，然后瞳孔突然縮了下——
    “等等，所以你們剛剛的意思是……受虐待的不是那些在操場上玩鬧的孩子，而是那些聾啞兒童！”
    蘇桐點頭，眼神沉冷下去。
    “聾啞兒童相較普通孩子，難以表達(dá)，只能通過筆紙或手語跟外界交流——這一點就能為□□行為提供最完善的防護。”
    蘇桐無意識地將手底的沙發(fā)捏出了褶皺，“如果我猜的不錯，那個保潔阿姨，應(yīng)該是在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看到了什么。”
    這個猜測，讓房間里的三個人都一起沉默了。
    半晌后，蘇桐輕吸了口氣，抹去眉眼間的陰霾。
    “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猜測，我們是記者，要拿事實說話。”
    丁筱筱咬著嘴唇，“那就只能等那個教輔老師聯(lián)系我們了。可如果我們等到他們安排的時間，恐怕什么事實也看不到，只能看到提前排練出來的東西。”
    “不按他們安排來，我們就連看‘排練’的機會都沒有。”
    “那怎么辦？總不能硬闖啊……”
    蘇桐突然笑了。看向丁筱筱，她眼角垂彎。
    “從死局里找采訪突破點，這不才是我們最常面對的情況嗎？”
    丁筱筱與蘇桐對視，看著女孩兒那副知難不懼的自信神色，她也像是被感染了。
    于是丁筱筱用力點下頭去，“嗯，那必須是我們的特長啊！”
    她抱起電腦和自己今天采集的音像資料，就往自己的房間撤——
    “我這兩天不出門了，就專門鉆研漏洞——我就不信不能給它找出問題來！”
    目送丁筱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出了門，蘇桐嘆了口氣，收回目光。
    “其實你心里也沒底。”
    安靜的房間里驀地響起個聲音，蘇桐望了過去。
    “哦，你又從我的呼吸里聽出來了？”
    聞景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我還看得出，你有一種……不安，甚至可以說是害怕。”
    “……”
    蘇桐瞳孔一擴，抓在沙發(fā)上的手都跟著僵了下。
    看盡這些細(xì)微反應(yīng)，聞景了然。
    他站起身，一直走到蘇桐身旁才又坐下。
    感覺到熟悉氣息的迫近，蘇桐垂眼。
    “……你應(yīng)該還沒忘昨晚這張沙發(fā)上發(fā)生過什么，所以我勸你最好別重蹈覆轍。”
    “嘖。”男聲低笑，仍舊靠近，“我怎么會喜歡上你這么兇的女人？”
    蘇桐眸子里掠過冷然，她剛抬頭要說什么，就感覺腰間一緊。
    ——
    聞景把女孩兒整個人抱進(jìn)了懷里。
    感受到對方繃緊的肩背，他將下巴靠上去，側(cè)過一點角度在女孩兒耳邊低語：
    “有我在，你還怕什么？”
    “我說過我可以為你擋子彈的，你忘了么。”
    男聲很低很沉，與一貫輕謔而不正經(jīng)的語氣不同，這次他的話聲里帶上安撫和鎮(zhèn)定人心的力量。
    在這樣一個懷抱里，蘇桐自己都不敢置信，但又情不自禁地放松下身體。
    柔弱的母親，兇暴的生父，疏遠(yuǎn)的叔叔，難以親近的朋友……
    二十四年的生命里，她曾茫然四顧，卻了無可依。
    這是第一次，有人抱緊她告訴她不必獨自苦撐，告訴她他能站在她的面前。
    蘇桐合上眼，眼睫輕顫。
    從猜測到孤兒院里的事情開始，就在腦海內(nèi)不斷盤旋的那些舊時畫面，終于慢慢淡去了。
    她有些無措地放在旁邊的手，被人攥緊了，貼到胸膛上。
    灼熱的溫度從襯衫下傳來。
    感受到她重歸平靜，那個聲音也帶上了慣常的戲謔。
    “手這么涼……被我抱著很緊張嗎？”
    蘇桐慢慢地舒出一口氣，她放任自己這一刻全然無防地躲在這個懷抱里。
    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攥上男人腰間襯衫的邊角。
    “……你會后悔的。”
    這沒頭沒尾的話說完之后，蘇桐就怎么也不肯開口了。
    聞景微愕之后，莞爾失笑。
    “哇…還是這么兇的嗎。”
    “……”
    許久后，重振精神的蘇桐滿血復(fù)活，帶上剩下的資料去找丁筱筱繼續(xù)探討了。
    聞景一個人獨留在偌大的套房內(nèi)，目送著女孩兒離開套房。
    門合上的剎那，他面上的笑意也褪掉了最后一分。
    取而代之地，冷然的戾意抹上眼瞳。
    他擺弄了下手環(huán)，戴上隨身的隱形耳機。
    “蘇桐的身份資料里，關(guān)于蘇兆程被禁止探視的原因，讓余徹查一遍。”
    “——我要知道當(dāng)年她身上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蘇桐三人在q市等了三天，終于等到孤兒院的通知。
    臨去之前，她就給三人做好分工。
    “聞景來觀望和分散老師注意力。如果有機會，我會跟聾啞兒童交流……如果沒有，筱筱，你負(fù)責(zé)錄像那些孩子，不要漏下任何細(xì)節(jié)。”
    聞景點頭。
    丁筱筱神色鄭重，“好。”
    在孤兒院外等著的，仍舊是上次領(lǐng)他們參觀的教輔老師。
    幾人也算是相識，簡單打了招呼，老師便直接領(lǐng)著三人往上次沒進(jìn)成的聾啞兒童教區(qū)走去。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這一次，教輔老師問的關(guān)于兩人領(lǐng)養(yǎng)意愿的問題比之上次明顯多了不少。
    所幸蘇桐和聞景來之前也沒懈怠，按照一早打好的腹稿，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直到進(jìn)了安靜的教區(qū)。
    “他們在上繪畫課。”教輔老師解釋。
    蘇桐問：“可以進(jìn)去看看嗎？”
    “嗯，已經(jīng)跟孩子們提前打過招呼了。”
    老師笑瞇瞇地說。
    蘇桐心里一沉。
    但她面上還是沒顯露什么，只點了點頭。
    繪畫教室并不大，只有三四十個孩子，不算教輔老師，教室里也有三個成人。
    看這近乎嚴(yán)陣以待的架勢，蘇桐眼神微沉。
    她將目光投到那些孩子身上。
    和那些普通孩子不同，這些孩子對于他們這些外人的到來，鮮有什么反應(yīng)。
    除了個別抬頭望一眼，其余多數(shù)人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原位上畫自己的畫。
    像是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這安靜讓蘇桐莫名地難受。
    “這節(jié)課是風(fēng)景繪畫課。”走在蘇桐身邊的教輔老師并未注意蘇桐神情，邊走邊說著，“每個學(xué)生都會發(fā)一張風(fēng)景卡片，由他們臨摹。”
    蘇桐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聲，目光始終在孩子們身上逡巡。
    直到某張畫板掠過她的視線。
    蘇桐腳步一停。
    “……怎么了？”教輔老師不解地問。
    順著蘇桐的目光望去，一張畫板前夾著的潔白畫紙上，黑色的筆墨在勾勒著一只線條簡陋的人手。
    蘇桐皺著眉轉(zhuǎn)頭問，“這不是……風(fēng)景繪畫課嗎？”
    教輔老師嘆氣，解釋，“那個孩子……”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里可能有些問題。性格也是最孤僻的一個，幾乎從來不回應(yīng)任何手語交流。而且，他被領(lǐng)養(yǎng)過一次，結(jié)果又被送回來了……完全無法融入新家庭。”
    蘇桐眼眸一黯，“這不是孩子的錯。”
    這樣說著，她走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走到男孩身旁之前，她好像看到那支畫筆在紙上停了一下。
    只是等蘇桐再想去觀察，一切已經(jīng)都恢復(fù)正常。
    男孩兒也和其他聾啞孩子沒什么區(qū)別了。
    ……除了畫紙上的畫。
    蘇桐擰起眉心，看著那支蘸著黑色顏料的筆在白紙上給那只線條丑陋的手上色。
    而她的視線在畫紙上幾度來回。
    ……到底是什么？
    蘇桐目光越來越緊地盯著那張畫紙。
    剛剛讓她第一眼看到就覺著熟悉的……到底是什么？
    “欸你做什么啊——！”
    就在此時，丁筱筱惱怒的聲音突然傳來。
    蘇桐連忙直身望過去。
    只見丁筱筱和之前就站在教室里的三位老師中的一位怒目相對，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
    蘇桐快步走過去，“怎么了？”
    丁筱筱剛要開口，那個人就蓋過了她的話，冷聲開了口。
    “你離著孩子們太近了——我現(xiàn)在很懷疑你們來的目的。”
    “目的？”
    蘇桐先丁筱筱一步開口，嫣紅的唇挑起一個凌厲的弧線——
    “說說看，我們能有什么目的？”
    那人的目光轉(zhuǎn)到蘇桐身上。
    蘇桐凜然而毫無畏懼的眼神讓他遲疑了下。
    就在這一遲疑間，蘇桐冷笑了聲。
    “不過開口之前，有一點——在這里收取高額撫育費的前提下，我們還愿意來這兒□□——你最好考慮清楚，我們是不是你能得罪起的。”
    那人一時語塞。
    “……嘖，這是有人惹我家親愛的生氣了嗎？”
    聞景不知何時進(jìn)到教室里面來，語氣帶著桀然不馴的冷意。
    未及蘇桐回神，聞景已走上前直接攬住她的腰身。
    而后他迅速湊近以只有兩人可以聽見的音量低聲：“那個男孩兒不是聾啞兒，他就是突破點——采集完你們立刻離開。”
    蘇桐瞳孔猛地縮了一下。
    而聞景已然一邊退開一邊若有所得地點點頭。
    “看來我家親愛的氣得不輕……那沒辦法，我只能去你們院長辦公室，借他的座機給你們東家打個電話了。”
    聞景說著轉(zhuǎn)身，帶著思索的話聲留在身后。
    “勝貿(mào)集團是吧，王董事長的私人號碼是多少來著……”
    教室里的幾個老師還沒反應(yīng)過來，直到聞景已經(jīng)出了教室，他們才陡然回神。
    ——
    勝貿(mào)集團正是天使孤兒院的幕后出資方，這一點外界并沒有太多人知道。
    那這人……
    四個老師臉色都變了，原本教室里的三位慌忙追了出去。
    跟在蘇桐身邊的那個教輔老師也急了，強笑著對蘇桐說：“小姐，剛剛那位真不是刻意的，您先生——”
    “上次我就說了，我先生脾氣不好。”
    蘇桐笑得淡然，“我是攔不住的。”
    一聽這，老師也只得拔腳追了出去。
    “……”
    見所有老師都已離開，蘇桐笑容一收，快步向那個男孩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