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空虛嗎？
    這是世人不可避免的問題，因?yàn)橐苊饪仗摚廊瞬艜?huì)讓紅塵變得絢麗多彩，但紅塵落寞后，空虛還是不可避免的到來。
    沈約明白林靈素說的那種空虛。
    世人追求的喜樂，終究不過是自身生理的一種催動(dòng)。
    這種空虛就像你年幼家貧恨不得天天吃紅燒肉，可等你有條件天天吃紅燒肉后，吃的又想吐的那種感覺。
    是紅燒肉變了？當(dāng)然不是，變的是你的生理感覺而已，但你卻在感慨年代不同了。
    林靈素看到沈約的憐憫，喃喃道，“你是明白的，可我不明白。”
    他那一刻，有些迷惘，“對于那些跪拜在我腳下的那些道人，我突然失去了踩他們的興致，因?yàn)槲抑溃液退麄円粯?，不過是個(gè)世俗的可憐蟲罷了。那時(shí)候，我想做點(diǎn)什么。”
    陳東終于道，“然后你就開始?xì)Х穑俊?br/>     他知道林靈素干了什么大事——?dú)Х饟P(yáng)道。林靈素雖然未見得是揚(yáng)道，但毀佛是真毀！
    不想林靈素反問道，“陳貢士覺得我在毀佛？”
    陳東一怔，這次卻立即反駁道，“你總不是在捧佛?！?br/>     林靈素喃喃道，“早聽聞陳貢士乃太學(xué)清流，為人不拘，行事放浪，心中熱血，不懼強(qiáng)權(quán)，敢于評論朝政，是個(gè)英雄豪杰?！?br/>     陳東略有訝異，他沒想到林靈素會(huì)對他如此評價(jià)。
    “我算什么英雄豪杰?！标悥|終于道，“比起沈公子，我什么都算不上?！?br/>     林靈素譏諷道，“你的確什么都算不上，哪怕你引以為傲的認(rèn)知，也是差的太遠(yuǎn)！”
    陳東微怒。
    林靈素隨即道，“佛自是佛，不用捧、亦不用踩。我等諸行，只是我等的善惡。與佛何關(guān)？”
    陳東詫異，因?yàn)樗l(fā)現(xiàn)林靈素說的并沒有毛病。
    “我能改的，只有那些佛衣下，粗鄙不堪的人。”
    林靈素振振有詞道：“佛本覺悟，可有多少人知道參佛就是參內(nèi)心的覺悟？你陳東或許知曉，但汴京城中，有幾人知曉？整個(gè)天下，有多少人知道？”
    陳東默然。
    “那我改佛為大覺金仙，有何過錯(cuò)？”林靈素哂笑道，“若不覺，空自拜佛，有何用處。我倒認(rèn)為這個(gè)大覺改的極好?！?br/>     陳東反駁道，“那金仙是什么意思？”
    林靈素似早想到了這點(diǎn)，“佛有太多名號，如來、正遍知、世間解、天人師，哪個(gè)名號不是覺悟之意？偏偏世人稱佛，只以為那是至高至上的地位象征，既然如此，成為金仙有何不可？一個(gè)佛不看重的名號，引發(fā)你等徒自爭論，蠢的不是我，而是那些爭論的人！佛不著相，著相的只怕是陳貢士！”
    陳東微滯。
    他本來以為林靈素全無道理，不想林靈素說的盡是至理。
    “我改佛為大覺金仙，本想打破世俗，讓世人知道覺悟、破除定勢之意，易僧人服飾，改稱姓氏，就是讓他們知道一切皆幻的道理。我讓女尼稱為女德，是讓所有勢利眼潛心修德，讓這些本該專心平等的人，先修自身品德。自身不修，何以教人？”
    林靈素咄咄的看著陳東，“請問陳貢士，我的這些想法，哪些有錯(cuò)？”
    陳東無言。
    華福突然道，“那你招搖過市，貪攬財(cái)物，又是哪般道理？”
    陳東精神微震，暗想華福倒是一針見血。樂文小說網(wǎng)
    林靈素反應(yīng)平淡，“我之貪婪，比起天子朝臣的貪婪，誰更貪婪？”
    華福沉默。
    林靈素卻咄咄道，“天子創(chuàng)花石綱，生辰綱，一己之念，收刮天下百姓。李彥肆意妄為，隨便占據(jù)數(shù)萬頃良田，害得無數(shù)良民富戶傾家蕩產(chǎn)，更有蔡京等人，肆意弄權(quán)，任食民脂民膏，無視人間血淚……”
    看著陳東、華福二人，林靈素尖銳道，“你等今日有沈約撐腰，這才前來對我興師問罪，可你等可敢去問罪天子、六賊呢？”
    陳東欲言又止。
    林靈素嘲弄道，“陳貢士當(dāng)然可說，你已上書諫言，可你難道不知，你的奏折，天子從不會(huì)看上一眼？”
    陳東啞然。
    “蔡京權(quán)傾朝野，梁師成把控內(nèi)政，再有李彥蒙昧天子，眾人只陪天子吃喝玩樂，無視民間疾苦?！?br/>     林靈素很是清醒道，“你能指出這些問題，說明你很清醒。但你如何會(huì)相信你的奏折，還會(huì)落到天子的手上，你這般行為，無異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br/>     殿內(nèi)無聲。
    陳東面紅耳赤。
    他多次幻想自己和林靈素對峙的場面，卻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自己會(huì)被駁到啞口無言的地步。
    “但我還有什么辦法？”陳東激動(dòng)的周身顫抖，終于有了痛苦之意。
    林靈素淡然道，“你沒有辦法，難道我有嗎？”
    陳東一怔。
    林靈素隨即道，“我已述說了我所有的行為，或許在世人眼中，我林靈素?zé)o惡不作，招搖撞騙，是個(gè)十足的惡道?！?br/>     “難道不是嗎？”華福質(zhì)疑。
    林靈素淡然道，“我不過是個(gè)瘡痍滿身之人的表面上，可以看到的一個(gè)惡瘤而已，你們以為懲治了我，就能讓天下變好？你們真的自欺欺人的看不到，這病人五臟六腑早就爛透，切掉我這個(gè)腫瘤，你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覺得這病人能夠康復(fù)了？”
    陳東握拳。
    他憤懣的想打林靈素一拳，可內(nèi)心深處又知道林靈素沒有說錯(cuò)。
    林靈素只是剝開那層所有人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我問心無愧！”
    林靈素結(jié)案陳詞般說道，“我終究只是盡我所能的做事?！?br/>     “包括貪財(cái)，下毒？”華福盯著這問題不放。
    林靈素并不惱怒，“我不同流合污，如何還能立足京城？”
    華福也有點(diǎn)招架不住的樣子。
    林靈素隨即又道，“我沒有下毒。只是盧飛虹在下毒，你們難道都能保證，身邊的人都如你們般，完美無瑕？你們的親人、朋友、弟子，兄弟，都會(huì)不做錯(cuò)事嗎？”
    言語落，殿中又靜。
    沈約仍舊未發(fā)一言，眾人激烈辯論的時(shí)候，他只是靜靜傾聽。
    他聽得到更多林靈素沒說出的事情。
    華福忍不住用力握住沈約的手掌，那意思自然是——我們辯論不過這個(gè)狡詐的奸道，你怎么還不出手？
    沈約居然露出笑容道，“道長所言，發(fā)自肺腑，著實(shí)讓人感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