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域主府高大巍峨,不知什么材質(zhì)砌成的漆黑外壁在酆都無處不在的鬼火中反射著幽幽冷光。
域主府前眾鬼修因為燕半雪口中的“恩人”這個稱呼,毫不掩飾的對楚南冠投去了形形色色的視線,楚南冠在各種眼神中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甚至連阿末都相當(dāng)聰明的維持了鎮(zhèn)定。
燕半雪沒有和迎接自己的下屬寒暄,推著楚南冠往里走,同時把自己拿著的白色修羅面具放到了楚南冠膝上。
借這一個俯身的動作,他在咫尺間傳音楚南冠,傳音的靈力波動沒有第三個人能察覺到:“我想在你身上留個印記。”
楚南冠放在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傳音道:“你是不信任我,還是不信任你自己?”
燕半雪含糊的哼了一聲:“都不是全然的信任。”
燕半雪要在楚南冠身上留鬼修印記,無非是想要構(gòu)建一道可以無視距離的溝通渠道。而理論上,他們不該在隔著很長距離后,仍需要即時的溝通,一旦出現(xiàn)這種情況,必然是一方陷入了某種緊急狀況。
這回燕半雪要留的印記,顯然不是之前趁楚南冠不注意,偷偷刻下的臨時印記,而是與給巫騰的類似的長效印記了。
楚南冠沒有立刻回答,燕半雪也沒催促,就像是隨口一提。
西域域主直接推著人進了自己的寢殿,陪在一邊的巫騰無聲的鞠了一躬,在寢殿門前止步退去。
域主寢殿自然豪華,燃燒著的火燭照亮整片空間,繞過屏風(fēng),中間靠內(nèi),是一張垂著紗帳的大床,床后有一道木雕影壁,后面是一道抄手回廊,走過回廊,經(jīng)過一道門,便覺水汽撲面而來。
斜飛的屋頂遮住半面浴池,清凌凌的浴湯一半反射著室內(nèi)燭火,一半映著酆都常夜的天空,鬼王城的影子落在最邊緣,是觸手即碎的水中倒影。
浴池邊水汽氤氳,溫度卻不高。
這一池水居然是冷水。
楚南冠眉梢微微一動,這一池水的氣息很熟悉,是楚川水,更難得的是,這一池水還是活水。來自凡世的活水沖淡了森然鬼氣,水霧之中,甚至還有幾分清冽的靈氣。
“你是以藥師身份進的酆都,除了醫(yī)治我之外,沒有其他要操心的事情。”燕半雪將輪椅停在池邊,“沒事不要出寢殿,就呆在水里好好養(yǎng)著。”
“楚川城主府的藏書樓里,有幾段關(guān)于鮫人的記載。傳說你們只要有月亮就能修行。”燕半雪抬頭看了眼夜幕中明晃晃的月亮,酆都的月色與凡世的并無不同。他問楚南冠,“楚川城的記載,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吧?”
楚南冠答:“真的。”他問,“你是怎么把楚川水引過來的?”
“萬川東流,皆歸弱水。”燕半雪這么回答,“既然如此,自然有辦法從凡間引一道水過來。”
他說得輕松,楚南冠卻知道并非如此。
焚沙海與酆都,都是“不可至之處”,并不像其他修真福地,本就脫胎凡世。想要在酆都引一道凡世的河流,并不比在焚沙海造一處泉眼容易。
鮫人有月亮就能修行,有水自然更好,但至于是什么樣的水,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燕半雪其實根本不需要做這番折騰。但他做了,楚南冠就沒法不承他的情。
楚南冠冷淡,與人交往時頗有些斤斤計較,彼此的付出與獲得必須大致等同,他既不想施舍,也不想欠別人情。
但與燕半雪之間,來來往往早已算不清了,意外的是,楚南冠并不覺得麻煩。
甚至還有那么一點,樂在其中。
楚南冠問:“你打算什么時候在我身上留鬼修印記?”
燕半雪在他身后笑了一下:“現(xiàn)在。”
阿末脫了衣服下水,燕半雪推著楚南冠回了寢殿,從床下的暗格中拿出一根細長的骨針,好整以暇的看著楚南冠:“你想留在哪里?鬼修印記類似紋身,是看得見的。”
楚南冠想了想:“背上。”
燕半雪抬了抬下巴:“脫衣服。”
楚南冠褪去上衣,把蓋在后背上的頭發(fā)撩到身前。
燕半雪靠近,用骨針戳破自己的指尖,用自己的血液,在楚南冠肩胛骨的上緣刺下第一針。
“就算你變回原形,這個位置也能用頭發(fā)遮住。”燕半雪告訴楚南冠他選擇這個位置的理由。
骨針扎進皮膚,帶來冰涼的刺痛,等針尖離開,又熱得火燒火燎。燕半雪動作熟練,一針接著一針,楚南冠忍耐的閉著眼睛:“鬼修印記,見不得人么?”
燕半雪笑道:“鬼修很受待見么?”
楚南冠不說話了。
燕半雪動作很快,最后一筆畫完,順手幫楚南冠把衣服拉到肩上。
鬼修印記成型,楚南冠能感覺到自己和燕半雪之間多了某種玄奧的聯(lián)系。
“你不是鬼修,用這個印記聯(lián)系我之前要捏個訣。”燕半雪告訴了楚南冠鬼修印記的使用方法,也不問他記沒記住這種廢話,看對方已經(jīng)整理好了衣服,就把人往寢殿后的浴池推,“我去處理些事情,你好好呆著。”
楚南冠化作原形入水,阿末甩著尾巴挨過來,楚南冠抬手揉了揉他,視線垂向水中,注意力卻隨著燕半雪一起離開,直到對方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才輕輕的呼出一口氣。
阿末察覺到了他的變化:“族長?”
楚南冠把阿末濕透的頭發(fā)向后順了順:“看著。”他用靈力在水面上畫出酆都大致的地形,然后在其中標(biāo)了一條線,“記住這條路。”
鮫人天生地養(yǎng),記路的本領(lǐng)極強,阿末認真看了遍,點頭表示記下了。
他看了眼楚南冠,見對方?jīng)]有要解釋的意思,就也不問這是一條什么路,游開一段距離,給楚南冠留出修煉的空間。
楚南冠以流暢輕盈的姿態(tài),貼著水面滑到浴池另一邊,兩手環(huán)抱于胸前祭出鮫珠虛影,在酆都夜色中安靜的閉上眼睛,開始鮫人的修煉。
這份安靜沒能維持太久,寢殿外傳來吵嚷的聲音。
是阿末先察覺了外面的動靜,他轉(zhuǎn)頭看了看浴池那頭的楚南冠,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對方從入定中喊醒。
不等阿末糾結(jié),楚南冠自己睜開了眼睛。畢竟是在陌生的地方,就算修煉也保持著一定的警惕,維持在入定與非入定之間那條窄窄的界限上。
但就算是自己睜開的眼睛,畢竟是被外力強行打斷了修煉,記憶和現(xiàn)實重疊起來,難以分清,楚南冠在原地迷糊了一瞬,然后才勉強清醒,化為人形上了岸。
楚南冠還沒能徹底清醒,鮫尾化作雙腿帶來了強烈的滯澀感,連帶他說話都比平時慢了兩分:“你呆在這里,我出去看看。”
說完,楚南冠自己推著輪椅往前面去了。
越發(fā)清晰的哭喊與叫罵聲讓人頭皮發(fā)炸,但尖利的嘈雜同時也令人清醒。
楚南冠終于聽明白外面在吵鬧什么了。
有兩個人,大概都是燕半雪手下的高階鬼修,一人受了重傷,另一個人帶他來找楚南冠救命。
救人的鬼修想直接帶著同伴沖進來,但受傷的不同意:“域主的寢殿不是我們能進去的!”
因為重傷,他聲音不高,但語氣非常堅定。
“這都什么時候了!私闖域主寢殿的后果我一人承擔(dān)!”
“不行!”重傷的人說,“在域主給我刻下印記的時候,我就發(fā)誓絕對不會違背他的任何命令!”
兩人一路往燕半雪的寢殿來,一路爭執(zhí)著。楚南冠到了寢殿門前時,兩名鬼修恰巧也到了。
至于這巧合是真巧合還是故意的,修煉被中途打斷的楚南冠情緒不佳,懶得去分辨,他只知道自己沒收斂靈力,外面的鬼修能發(fā)現(xiàn)他自內(nèi)而外的動態(tài)。
重傷的鬼修確實傷得不輕,被另一名鬼修半扛半拖著。但楚南冠總覺得兩人做戲的成分更多,寢殿前并沒有禁制,如果真的想闖進來,這會兒就不該在門前站著了。
“燕半雪不在,你們可以收聲了。”楚南冠自認不是好脾氣的人,情緒不佳,說出口的話便更加不客氣。
兩名鬼修同時一頓,救人的那位表情僵在爆發(fā)與隱忍間,一時拿不準(zhǔn)該用什么態(tài)度對待楚南冠。
寢殿前一時靜了下來。
在說話的同時,楚南冠掐了燕半雪教的訣,肩胛骨上緣微微發(fā)燙,鬼修印記被成功激活。
不知道在哪兒的燕半雪立刻給了反應(yīng):“嗯?”他對楚南冠這么快就聯(lián)系他感到驚訝,“什么事?”
鬼修印記能把對方周圍的聲音也傳遞過來,楚南冠能聽見另一道帶著回音的聲音在說著什么,顯然燕半雪正在某個相對空曠的地方聽人說話,是在辦正經(jīng)事。
楚南冠已經(jīng)問了兩名鬼修的名字,壓下自己的猜測,就事論事的回答燕半雪:“紫蘇帶著重傷的姚郡到了你寢殿前,希望我能救他。”楚南冠問,“救不救?”
燕半雪沉默了一會兒:“是馬上就要死了嗎?”
楚南冠觀察了下:“還能撐一會兒。”
這回燕半雪立刻就答復(fù)了:“讓他們找別人去。”他說,“你是我的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