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好。”楚南冠沒有猶豫的答應下來,視線在燕半雪身上停頓了一下。燕半雪感覺到了那一眼的不同尋常,卻形容不出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燕半雪想不通就問,傳音道:“你在看什么?”
他問得坦坦蕩蕩,用的卻是暗戳戳的傳音,當著自己下屬的面和楚南冠說小話。
巫騰毫無察覺,見燕半雪停下來,就自然的接過話頭:“都是老對手了,想讓南域鬼修上鉤不是那么容易,我有兩個建議,一個,搶他們的魂瓶,讓他們不得不追過來;第二個,我們假裝放松對他們的追捕,入駐城北,把取而代之的意圖表現(xiàn)出來。”
魂瓶是鬼修收集人魂的法器,大量生魂塞進同一個魂瓶,會有類似煉蠱的效果,最終留存下來的那道魂魄能讓鬼修大幅度提升修為。
既然是煉蠱,魂瓶當然要放在一個靈氣特殊的地方,不能隨身攜帶。
但特殊的地方不一定特殊,它也可能是用靈石陣法生生堆起來的。
燕半雪一邊等楚南冠回答,一邊聽巫騰說話:“第一種方法,魂瓶不好找,第二種方法,我們手里要有讓他們眼饞的東西,才能讓他們聞著味過來。”
燕半雪思考了一下:“魂瓶,找到魂瓶帶去城北。”
巫騰點頭:“那就剩下怎么找魂瓶這個問題了。”
在片刻的沉默后,楚南冠開口:“我來找。”
燕半雪和巫騰一起看向他。
楚南冠靜靜道:“回春堂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善莊里還有不少活著的離魂癥病人。但凡肉.體尚未消亡,魂魄與肉身之間的聯(lián)系無論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徹底遮蔽。”
靈與肉之間的關(guān)系鬼修自然清楚,但問題是:“鬼修魂瓶能最為徹底的遮蔽靈肉之間的聯(lián)系,你要用什么方法去找?”
楚南冠吐出四個字:“追魂索隱。”
巫騰看楚南冠的視線瞬間變了,燕半雪也是一愣,脫口問道:“你會這個?”
招魂陣法千千萬萬,有像陳家村神婆用的那種簡單易學效果一般的,也有需要法器、有一定施展門檻而效果更好的。
在千千萬萬的招魂法陣中,追魂索隱是站在峰頂?shù)囊恢Κ毿悖鼜姶蟮缴衩兀苷须x世之人的魂魄,甚至能看見一個人的前世。
很多人知道這個名字,但幾乎沒人見過這個陣法,更逞論施展。
有傳言說,南山書院倦書閣的高處收藏著這道法陣,但南山書院倦書閣非內(nèi)院弟子不得入。高階法門修習困難,能入閣的、修習《經(jīng)史子集》的內(nèi)院弟子也不會花費精力去找一道對自己修行用處不大的招魂法訣。
也就是說,追魂索隱陣法圖雖在,但實際上已經(jīng)失傳。
但楚南冠說他會。
楚南冠是域主燕半雪的同伴,他會高深陣法,巫騰只是驚訝,燕半雪受到的震動卻要大得多。
鬼修鬼修,欲修仙先修人。楚南冠自酆都到凡世,還會追魂索隱這道陣法,他不僅掌握著酆都鬼修夢寐以求的復生法門,還能穿越生死的界限,把已經(jīng)不存于世的人魂喚回。于凡人而言,這是仙法,對修士來說,又何嘗不是?
燕半雪再次確認:“能成功?”
一旦楚南冠的能力為眾人知悉,懷抱著形形色色目的的人,必將趨之若鶩的找上門來。
他現(xiàn)在是在定國公眼皮子底下布陣,不可能藏得住。
楚南冠的表情毫無變化,燕半雪能想到的,他當然也能想到。藥師不覺得有什么可畏懼的:“能。”
“追魂索隱激發(fā)后的異象什么結(jié)界都擋不住,”楚南冠平靜的說著,“把離魂的人都送來香山。”
南域鬼修有很大的可能會想辦法除掉布陣者,善莊里都是普通人,毫無抵抗能力,而香山別院光是一個名字,就足夠讓敵人三思了。
送人上香山必然要定國公同意,唯一和定國公有交流的燕半雪領(lǐng)下這個任務:“好。”
大體方向定下,三人又商量了會兒細節(jié),便各自著手準備。
巫騰已經(jīng)到了魏城,聯(lián)絡(luò)在魏城的西域鬼修當然不再需要燕半雪親自出馬,全由巫騰代為聯(lián)絡(luò),于是巫騰離開,燕半雪依然留在香山,他看了看天色,時間不早不晚:“我去找傅庭,你布置陣法有什么要用的盡管開口,定國公不會缺東西。”
楚南冠搖了搖頭:“不需要什么特別的東西,人到了就好。”
燕半雪帶著些狐疑點了點頭,然后又繞回了最開始的問題:“你剛剛看我那眼是什么意思?”他傳音楚南冠的問題,對方?jīng)]有回答。
楚南冠看他,這回的意思很明白,奇怪燕半雪為什么糾纏于這種事情。
冷冰冰的藥師好脾氣的答了:“沒什么,就覺得你是個好人。”他一邊說話,一邊拔了燕半雪后脖子上的銀針,那針極細,燕半雪又一直面對巫騰坐著,三人聊了那么長時間,巫騰都沒察覺。
不同于扎針時的無知無覺,楚南冠拔針時燕半雪感覺到了明顯的酸脹,隨即被壓制的疼痛很快席卷全身。
燕半雪皺了下眉:“這話說得……我哪里讓你覺得我不是個好人了嗎?”
“躺下。”楚南冠推著輪椅往房間另一頭去,角落里藥爐上還熬著藥。
“鬼修因執(zhí)念而化,執(zhí)念深重的,大多偏激,又會有什么好人。”
楚南冠的聲音既涼且靜,就像空氣里彌漫的藥味一樣,是遠離人世的不近人情。
“修士登大道,凡人皆螻蟻。一個鬼修在拘人魂,另一個鬼修,卻在想方設(shè)法的讓凡人遠離戰(zhàn)場。”
燕半雪坐上躺椅,但沒躺下去。楚南冠盯著藥爐,他盯著楚南冠線條漂亮的側(cè)臉:“你呢?你不也一樣?要把離魂癥全送上香山。”
“這是你的計劃,我自然要遵從你的意愿。”
燕半雪笑了聲,躺平身體:“那更早之前,你把回春堂坐堂大夫送下山又是為了什么呢?”
“楚南冠啊,你以為你心腸能有多硬?不管哭鬧的小孩兒就當自己是壞人了?開什么玩笑。”燕半雪嘟囔著,背對楚南冠蜷縮起來。
燕半雪蜷縮著,無聲的抵抗著疼痛,楚南冠盯著藥爐,安靜的熬著藥,房間里一時寂靜,直到楚南冠從袖中掏出一張發(fā)亮的傳訊符,狂刀許欽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恚骸案墒裁茨兀拥眠@么慢。”
許欽那頭有焚沙海顆粒感極強的風聲:“我這邊解決了。”
楚南冠:“多謝。”
燕半雪聽見他們的對話,翻身坐了起來。
“客氣。”許欽停頓了下,他聽見了燕半雪起身的聲音,“你不是一個人?”
楚南冠回答了一個“是”字,許欽連著追了好幾個問題過來:“你在哪?準備動手了?”他最后問,“要幫忙嗎?”狂刀的聲音里帶著點急迫,還有隱約的興奮。
許欽不是好相處的人,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能讓他主動問一句“要不要幫忙”,絕對是關(guān)系匪淺。
燕半雪盯著楚南冠看,只覺得身上很疼,疼得心里格外煩躁。
楚南冠注意到燕半雪的視線,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視線,回答許欽:“我在魏城。”他想了想,“暫時不用幫忙。”
“好。”許欽也不廢話,“有事喊我,完事了也喊我,找你喝酒。”
楚南冠也答了聲“好”,按滅了傳訊符。
傳訊符熄滅的同時,燕半雪的聲音響了起來:“為什么他知道的比我多?”
如果要一條條仔細列出來,燕半雪其實說不清許欽比自己知道得多的具體是什么。但楚南冠和許欽的對話,他聽得半懂不懂,已經(jīng)是足夠的證明了——許欽對楚南冠的復仇,了解得比燕半雪清楚。
楚南冠覺得這點應當很好理解:“我和他認識更早于認識你。”
燕半雪卻不認同:“你和他認識,還能早過我們都在楚川那會兒?而且現(xiàn)在和你合作的是我。”
楚南冠聽懂了燕半雪的疑問并不在問題本身:“你想知道我和許欽之間的事?”
“沒錯。”
楚南冠抬眼:“為什么?”
為什么?
這個問題一時間把燕半雪問住了。
燕半雪想了想,發(fā)覺這似乎也不是多難想明白的問題。
因為疼痛,鬼修的聲音帶一點沙啞,他緩緩道:“因為我們是朋友。至少,我這么覺得。”
楚南冠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才說:“即便是朋友,我也該保守另一個朋友的秘密。”他和許欽之間的事,涉及到了許欽身上的辛秘,楚南冠不會說。
楚南冠繼續(xù)道:“而我的秘密,你知道的已經(jīng)不少了。”
燕半雪琢磨了下,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楚南冠也把他當朋友了。
“勉強接受。”燕半雪說,然后順從內(nèi)心的想法,跟了一句,“怎么才能在朋友這條路上更進一步?”
這話過于直白了,說出口的意思便成了不想止步于普通的朋友關(guān)系,或是至交、或是其他。
這不是一句適合說出口的話,因為它顯得極端,或特別的淺薄和場面,或特別的深刻與執(zhí)拗。
楚南冠發(fā)現(xiàn)自己離奇的沒有感覺到任何意外和反感,他甚至不需要思考太長時間,就能給出回答:“等你肯告訴我,你到底是故事里的誰的時候。”
燕半雪也離奇的,毫不意外自己能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他同樣可以給出回答:“很快。”
他說:“等手上這件事結(jié)束,我就告訴你我是哪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