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管家有恃無恐。
這里是魏城,燕半雪再強,也翻不出太大的浪花。何況燕半雪現(xiàn)在在這里,就證明了他有顧慮,顧慮這里是魏城。
所以管家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了:“據(jù)我們所知,酆都似乎出了事,原本不怎么露面的鬼修頻繁出現(xiàn)。”
“前些年的戰(zhàn)爭讓人修元氣大傷,能牽制住鬼修的人修全龜縮于宗門自顧不暇,我們借不了他們的力。定國公修為高,但只是一個人,魏城也到底是凡人主宰的城市,修士的力量在這里也會受到一定的限制。”
“鬼修在魏城做了什么,你在善莊已經(jīng)都看到了。”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修士修道,對此再清楚不過,凡人雖弱,但卻絕對不能惹急了。修士在凡間,也要依照凡間的法度行事。
比如定國公力量再大,于權(quán)利上,也絕對不能越過帝王。
魏城多世家,世家間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對定國公也多有掣肘,他掌管魏城,但也不能隨心所欲。
“于是我們只能和鬼修約法三章,第一,他們要受我們監(jiān)視;第二,他們動作不可過于頻繁;第三,絕對不能動世家的人。”
“這是無奈之舉,是妥協(xié)。魏城希望能從根源上解決這件事。”管家說完這句話后停住,看著燕半雪。
燕半雪笑得吊兒郎當(dāng),姿勢和表情一樣松松垮垮,渾身上下卻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霸氣:“所以呢,魏城想怎么解決?”
管家說得很明白了:“鬼修的事情,自然還是需要鬼修去解決。”
燕半雪笑:“你們一邊和拘魂鬼修有協(xié)議,一邊又要讓我去對付他們。”
“我能信你?我敢答應(yīng)?”燕半雪曲起一條腿,更加的坐沒坐相,“我怎么知道,這不是你和那些拘魂鬼修合起伙來要我命呢?”
管家不疾不徐道:“如果我們真要對你動手,你現(xiàn)在就不可能好好的坐在這里了。”
他進一步道:“楚大夫也不可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待在善莊了。”
燕半雪瞇起眼:“你威脅我?”
“這不是威脅,是魏城的誠意。”
燕半雪輕飄飄的吐出一句話:“你們的誠意還不夠。”
楚南冠安靜的聽著,這是要討價還價了。
管家問:“那照你看來,魏城該如何展現(xiàn)誠意呢?”
“酆都有酆都的規(guī)則,鬼修不能拘魂,你也看見了,我在善莊把魂魄還了回去,至于魂魄的來源,想必你有辦法查到。”燕半雪不疾不徐的開口,并沒有直接說自己要什么,而是先說自己做了什么,很會打官腔。
“酆都有酆都的規(guī)則,”他強調(diào)了一遍,“我可以幫你們對付那些鬼修,但我怎么對付,你們不能插手。”
管家微微皺了下眉:“魏城是重鎮(zhèn),不可能讓你為所欲為。”
燕半雪:“我講規(guī)矩,不會比拘魂的鬼修更過分。”
管家沉吟了會兒,問:“你打算怎么做?”
燕半雪想了想:“首先,讓我的人入城。”
管家笑了,一副燕半雪在開玩笑的樣子:“魏城從來不禁鬼修入城,城里的鬼修不可能全是拘魂的那一派。裁雪公子在寓春居大張旗鼓的動作——”
燕半雪打斷他:“我這不是做誘餌引敵人上鉤么,你又不是沒看見。”
“是啊,”管家點頭,“如果不是城北的結(jié)界,我們不會發(fā)現(xiàn)你們之間的矛盾。”
話題又繞了回來。
魏城對拘魂鬼修也是有監(jiān)視的,他們不可能完全放任燕半雪。
燕半雪也不回避:“我在這里,楚南冠在善莊,還不夠表示我們的誠意嗎?”
他們遵守魏城的規(guī)矩,服從魏城的權(quán)威。
他們不會亂來。
兩邊都已經(jīng)擺出態(tài)度,不會再有更多的進展,管家想了想,掀開最終的底牌:“你們必須住在善莊,魏城不會刻意派人追蹤你們的痕跡,但魏城畢竟由定國公掌控,我們也不會讓自己的人刻意回避。”
燕半雪點頭:“可以。”
“那么,你可以走了。”管家對燕半雪拱手行禮,然后對外面一招,立刻有獄卒過來開門,解開燕半雪身上的鐐銬。
管家早一步離開,燕半雪在獄卒的示意下走出了大牢。
外頭天已經(jīng)亮了,早點攤子已經(jīng)開張,魏城繁華,早點種類琳瑯滿目,燕半雪一邊走一邊看,傳音問楚南冠:“要吃點什么?”
楚南冠毫無興趣:“我辟谷。”
燕半雪一個個早點攤子看過去,卻背著手什么也沒買,倒是路過蜜餞鋪子的時候稱了包帶走。他閑逛著,和楚南冠說話:“昨晚的鬼修在哪里?”
他得到的回答是:“香山別院。”
燕半雪挑眉,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楚南冠又說了一句:“我進香山別院了。”
燕半雪的腳步停住了:“你怎么進去的?”
“被邀請。”山道上左右搖晃的馬車?yán)铮瞎谧谳喴紊希硕苏肮芗覐奈撼谴罄纬鰜恚蛠砹宋疫@里,說香山別院貴人有疾,請我前去診病。”
燕半雪聲音冰冷:“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告訴我?”
楚南冠察覺到了他的怒意,停頓了一下:“沒必要。”
鬼修印記是由鬼修控制的,燕半雪通過印記讓楚南冠聽了自己和管家的對話之后,就斬斷了聯(lián)系,他無意窺探楚南冠。
但楚南冠明明可以聯(lián)系上他,藥師的傳訊符還在燕半雪身上。
燕半雪憤怒的是他的付出沒有得到對等的回報,但又不得不承認(rèn)楚南冠說得對。
沒必要。
楚南冠告訴了他,結(jié)果不會有什么不同。
藥師沒有理由、也無法拒絕香山別院的邀請。
他們找的鬼修在香山別院,楚南冠更不可能拒絕送到眼前的機會。
燕半雪在憤怒中察覺了自己的斤斤計較錙銖必較,這樣的認(rèn)知讓他冷靜,他和楚南冠之間,不過是彼此交易,各取所需。
但他看著手里的蜜餞,又有些不是滋味。
燕半雪繼續(xù)往善莊走,換了輕佻中帶點暴躁的口吻,像是最開始見面時的色厲內(nèi)荏,卻多了不少底氣:“楚南冠,你進了香山別院給別人看病,還怎么給我熬藥?”
“我會安排好。”
辦法多得是,再不濟,還能用楚南冠留在燕半雪身上的符做媒介。
燕半雪滿意了,提醒他:“你知不知道定國公有個收藏漂亮東西的癖好?”
楚南冠垂下視線:“我知道。”
燕半雪笑了聲:“那你還敢去?”這一句話之后,他沒說別的,“我留的印記再過一個時辰會徹底失效,”他翻手取出楚南冠的符,“之后靠你的符聯(lián)系。”
楚南冠的回答是一貫的簡單:“好。”
燕半雪忍了下,還是說了出來:“我的印記在你身上,失效的速度比在六品修士身上失效更快。”
但楚南冠說過,他不到六品。
燕半雪沒指望楚南冠回答,但他居然聽見藥師冷冷清清的說了一句:“印記失效,不僅是因為修為。”
燕半雪愣了下:“什么意思?藥師谷還有能消除鬼修印記的藥?”
這回楚南冠沒有回答。
燕半雪從他的沉默里品出的否定的意味。
鬼修不由的開始思考:除了修為,還有什么會影響印記消退的速度?
半山腰平整寬敞的山路上,馬車停了下來。
馬夫?qū)⒎旁谲嚿系哪景逍狈诺降厣希纬梢粋€方便下車的坡度,然后小廝才撩開車簾:“楚大夫,到了。”
楚南冠自己推著輪椅下了車,不遠處就是香山別院恢弘中不乏精巧的山門。
管家等在門前。
見楚南冠到了,他迎上來行禮:“楚大夫,請。”
楚南冠對他點了下頭,自己推著輪椅往前。
管家看了眼小廝,小廝對他打了個手勢:楚南冠不讓別人推他。
管家收回視線,往旁邊讓了一步,走在前面帶路。
小廝和馬夫都沒有跟進來,等在香山別院門外,楚南冠和管家一走,這兩人明顯放松下來,坐在車板上聊天,聲音很低,但視線時不時往楚南冠背上瞟。
他們的視線談不上惡意,只是刻意。修士五官敏銳,楚南冠在其中察覺到了那么一絲……憐憫。
自己推著輪椅往前走的楚南冠只做不知。
香山別院很大,他們要走的路不短,更要走輪椅能走的路,他們還要再繞上一圈。楚南冠問管家:“貴人生什么病?有什么表征?”
管家不肯回答:“還是請楚大夫直接問貴人吧。”
他的聲音里含了一聲很輕又很長的嘆息,仿佛充滿了難言之隱。
楚南冠沒有糾纏:“好。”
貴人居所的門檻一早就被取下了,楚南冠毫不費力的進了屋。
屋里有個熟人,回春堂的坐堂大夫。
老大夫面前攤著裁好的宣紙,提著筆遲遲沒落下,看著像是遇到了難題,眉頭緊鎖。
他察覺有人進門,猛地一驚,抬頭看見楚南冠,又看見管家,嘴唇動了動,但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老大夫的表情在瞬間變了數(shù)變,緊張、驚慌、痛惜、無奈。
畢竟經(jīng)歷了大半輩子的風(fēng)雨,老大夫表情的不自然只是一瞬間,他平息了表情,也平息了心情,化為一聲嘆息:“楚大夫,你也被請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