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次。
    已經(jīng)是第十一次了。
    這是顧家的小少爺顧燃抓傷顧夫人的第十一次，作為一個血統(tǒng)評定為s級的幼崽，這個力量失控的頻率不高不低，卻足夠令人提起警惕。
    盡管小少爺只有兩歲，而且覺醒的血脈是尚且還算溫順的貓科，但是他情緒激動時顯露出的尖利爪牙足以破壞掉一個居家用的機器人。
    在考慮許久之后，他的父親顧向晚還是決定將顧燃送到帝國軍校的附屬養(yǎng)育中心。
    “夫人會生氣的。”
    副官一只手拿著文件，身姿挺拔地站在辦公桌邊，抬起另外一只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細(xì)邊眼鏡，冷靜地提醒自己的上司。
    “請務(wù)必不要忘記七年前您瞞著夫人，將二少爺送到養(yǎng)育學(xué)院之后，夫人對您發(fā)出的警告。”
    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顧上校與其夫人結(jié)婚已經(jīng)四十年了，只在帝國培育中心孕育過三個孩子。而在這三個孩子中，除了已經(jīng)在第三軍區(qū)服役的顧大少，剩下的兩個都是珍貴又不可控的s級。
    按照帝國的律法，一旦出生的孩子血脈級別被確認(rèn)為s級或者是s級以上，最晚在這孩子六歲時，就要離開父母，在軍校的附屬養(yǎng)育學(xué)校統(tǒng)一培養(yǎng)教育。
    顧向晚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睛，然后長長的，長長的嘆了口氣。
    “我知道，西格爾，這些我都清楚，可是她的身體太脆弱了，甚至承受不起與普通幼崽之間的玩鬧，更別說是s級的顧燃。”
    他一向是個溫情的人，在軍部也向來以文雅著稱，此時卻顯出些鋒利與殘酷，說話的口吻可以用冷漠來形容。
    “顧燃不能留在她身邊。”
    顧向晚雷厲風(fēng)行，作出決定的當(dāng)天下午便將顧燃送走了。
    在送走顧燃之后，回家之前，他聽取了西格爾的意見，去福利院再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
    他的夫人需要一個柔軟，聽話的，不會失控，能控制住情緒，也不會傷害到別人的孩子。
    就像一個洋娃娃。
    顧鈺就是那個被選中的洋娃娃。
    他不但乖巧聽話，還生得異常漂亮與脆弱，發(fā)絲柔軟，肌膚雪白，仿佛輕輕摩挲一下就會泛紅，看起來像是非常昂貴的娃娃。
    ——盡管他身上穿的衣服就是福利院為孤兒們批量生產(chǎn)的樣式，并不昂貴，甚至稱得上是廉價。
    副官正在詢問孤兒院的院長，確保能得到更多更詳細(xì)的信息，以此來判定顧鈺的性格是否適合被領(lǐng)養(yǎng)。
    院長對這個孩子很是憐惜，非常希望他能被一個好的家庭領(lǐng)養(yǎng)，因此事無巨細(xì)地將顧鈺的事情都講了一遍。
    “這孩子是半個月前被軍部從黑市解救出來的，雖然他什么都不記得了，但是一直很聽話很安靜，性格也好，從不與人爭吵，是個溫柔的孩子。”
    顧鈺已經(jīng)十歲了，因為營養(yǎng)不足與缺乏鍛煉，并沒有十歲孩子的模樣，顯得很瘦弱，惹人憐愛，足夠激發(fā)出任何一個女人的母性。
    而且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已經(jīng)能夠照顧自己，不需要太過于費心照料與過多關(guān)心。
    簡直完美的人選，而且連姓氏都姓顧，連改都不用改。
    就是這孩子實在安靜到有些過分，而且怯生生的。他站在屋子的中間，在眾人的目光中不安地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語言。
    顧鈺想，但是可以聽懂。
    他并不在乎繼續(xù)留在福利院還是被領(lǐng)養(yǎng)，不管哪里都好，只要有個地方睡覺就可以。
    顧鈺垂下眼簾，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說實話，他現(xiàn)在還有些茫然，不太清楚這到底是死后的一場幻夢還是別的什么。
    顧鈺對于再活一次興趣缺缺。
    他的上一世雖然短暫，但是已經(jīng)沒有遺憾了，在死去之前，他很好地履行了自己醫(yī)生的職責(zé)，并沒有放棄任何一個傷患。
    對于顧鈺來說死亡才是解脫，活著能帶給他的只有無盡的疲憊。
    顧向晚一直在注視著角落里的顧鈺，他忽然開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嗎？”
    福利院的院長精神緊張起來，連忙催促顧鈺，“說點兒什么，孩子。”
    顧鈺并不作聲，只是緩慢地眨了眨眼，而后慢吞吞地思考要說點什么。
    只是在他思考的時間，顧向晚已經(jīng)朝著他走過來了。
    男人的氣息凜冽，一身黑色偏藍的軍裝，銀色的扣子，胸前是流云狀的家族徽章。
    顧向晚并未脫下外面的大衣，大腿上綁著的武裝帶在走動間若隱若現(xiàn)，厚重的軍靴踏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他走過去，低下頭打量著顧鈺，像是在審視街角一只虛張聲勢又瑟瑟發(fā)抖的流浪貓。
    不知過了多久，他抬手揉了揉顧鈺的頭發(fā)，冷硬的語調(diào)難得帶了點溫情。
    “沒事，不想說話就不說。”
    顧向晚蹲下來，與顧鈺視線平齊，而后在他懷里塞了一個毛絨絨的小熊。
    ……
    在進家門之前，顧向晚特意停下來，整理了自己的衣領(lǐng)，又替顧鈺理了理頭發(fā)，彎下腰叮囑他，“不要太緊張。”
    副官抬眼，“事實上，您現(xiàn)在才是緊張的那個。”
    顧向晚不滿地瞥他一眼，深吸一口氣，牽著顧鈺進了顧夫人所在的房間。
    他將送走顧燃的事情和盤托出，而后往前推了推抱著小熊的顧鈺，低低道，“接下來的日子就讓這個孩子代替顧燃陪伴你吧。”
    顧夫人被氣笑了。
    “沒有誰是誰的替代品，這個孩子也不是，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是玩具。”
    “你已經(jīng)從我身邊奪走顧云景與顧年了，為什么還要再奪走最后一個孩子。”
    顧向晚解釋道，“顧燃最多也只能陪伴你五年，親愛的，他是個s級，注定要離你而去。”
    “等孩子們學(xué)會控制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請假回家來看你了，這只是暫時的分離，是對雙方的保護。”
    這個安慰頗為蒼白無力，要知道，對s級來說，學(xué)會克制是一件漫長且困難的事情。
    等這些s級的幼崽們能夠情緒穩(wěn)定至少要到他們十歲以后，而穩(wěn)定不了幾年，又會經(jīng)歷惱人的青春期。
    好不容易捱過暴躁的青春期，成年之后，又得上戰(zhàn)場，在戰(zhàn)場上累積的負(fù)面情緒與壓力會讓他們更加暴虐。
    如果有幸沒在服役過程中死去，退役后，需要經(jīng)過三年的觀察期，才有資格在軍部擔(dān)任一個不痛不癢的職位。
    就跟顧向晚一樣。
    顧向晚扶著顧鈺的肩，“他跟你一樣漂亮，而且沒有尖利的爪牙，不會傷害到你。”
    顧夫人冷冷地看著顧向晚，冷笑一聲。
    “別用這種態(tài)度說話，你現(xiàn)在的口氣就像是在談起一只寵物。”
    顧向晚立刻反應(yīng)過來，低下頭，做出臣服的姿態(tài)，放軟了語調(diào)，“抱歉。”
    這個家似乎并不歡迎他。
    顧鈺站在一邊，抱著那只毛絨絨的小熊玩偶仰頭看著他們爭吵，意興闌珊地捏了捏小熊的耳朵。
    他并不感到難過，只是有點厭煩，只希望這兩個人快點做出決定，如果抓緊些的話，現(xiàn)在被送回去還可以趕上福利院的晚飯。
    “別在孩子面前吵架。”
    顧夫人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命令副官將顧鈺抱到另外的房間。
    “我們都冷靜一點，一件件處理，這個孩子也不能再送回福利院去了，不能讓他被拋棄兩次，我們可以養(yǎng)著他，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們要送走顧燃。”
    顧向晚咬了咬牙，“以前留下的教訓(xùn)還不夠嗎？從顧年開始到顧燃，已經(jīng)快十年了，我以為你已經(jīng)認(rèn)清了這個事實。”
    顧年是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在他三歲時，因為血脈暴動咬傷了顧夫人的小腿，導(dǎo)致她現(xiàn)在都不能過于長久地站立。
    顧夫人：“我只是想再多陪陪他。”
    一旦進入養(yǎng)育中心，在穩(wěn)定之前，是不許在家長時間停留的，哪怕探視也限制了次數(shù)。
    顧向晚：“盡管那也是我的孩子，可是不得不承認(rèn)他們的本質(zhì)就是野獸，就跟定時炸彈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刻就會被引爆，開始失控。”
    顧夫人站起身，格外冷靜地給了顧向晚一巴掌，“我不允許你這么說他們。”
    他別過頭去，不看顧夫人，深吸一口氣，忽然開口。
    “你會被殺死的。”
    “當(dāng)我還是個孩子時，曾經(jīng)失控過，那一次失控差點殺死了我的母親。”
    顧向晚伸出一只手扶住搖搖欲墜的顧夫人，繼續(xù)講了下去。
    “幸好在我殺死母親之前，父親刺穿了我的心臟，可即使是這樣，我依然活了下來。如果你不想看到我也刺穿孩子們的心臟的話，就應(yīng)該聽我的話。“
    顧向晚一字一句道，“把他們送走，送到帝國軍校的附屬養(yǎng)育中心去。”
    他用牙齒咬住手套的邊緣，脫下手套，撫上顧夫人的臉，用大拇指仔細(xì)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冷靜道，“這樣對我們雙方都好。”
    顧向晚捧著她的臉，忽地軟了語氣，在她耳邊低聲細(xì)語。
    “我能陪你的時間也不多了，血統(tǒng)這玩意兒跟詛咒一樣，一刻不停地侵蝕著理智，我也不知道還能保持清醒多久。”
    他必須在離開之前把所有一切危險的因素都排除，包括自己。
    顧夫人抽噎著，“我愛你。”
    “我知道，我也愛你。”
    他低下頭，在顧夫人額上輕輕吻了一下，“我愛你甚過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