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彼時相對知心重
泠霜的意識一片混沌,身上忽冷忽熱,一會是冰天雪地數(shù)九寒天,
一會又是烈焰炙烤,大火焚身。
前塵往事,分割成了一幕幕景致,瘋狂地在眼前掠過。
祖母慈愛地用手撫摸著她小小的頭顱,父皇大笑著對群臣說她是九
天玄女下凡塵,母親的嘴巴一q一合,說著什么,一邊流淚,一邊微
笑,然后,手臂劃過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手中的白綾隨之翻過房梁,就
像舞姬手中的彩練。她素手輕結(jié),動作說不出地幽雅從容,她笑著看
她,笑著將纖瑩的脖子伸進去,笑著蹬掉了腳下的圓凳……
最后的那一刻,她多么想喊她一聲母親,可是,就是哽住了,喊不
出來,如此,便是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哽在了喉里,這輩子,再也沒機會喊了
……
她又看到了許多許多,叔父的臉,永遠(yuǎn)的一如既往滄桑;大哥的臉
,永遠(yuǎn)一如既往的瀟灑。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大哥這
輩子,欠下的風(fēng)流債,只怕,十輩子也還不清了……
是誰的手,勾挑著著她的下巴,慵懶散漫地道:“怎么,有日子沒
見,三妹便與二哥生分了么?”
是誰的手,狠狠掐著她的脖子,恨絕深痛地吼:“為何!為何?為
何他偏偏喜歡你!總是連多一眼,也不肯看我!”
又是誰的手,緊緊地環(huán)在她的腰際,堅定悲傷地輕喃;“我誰也不
要,只要你,只要你在這里,你在,就好……”
你在,就好……
你在,就好……
我在,就好?
忽而所有的影像全部在瞬間消散,眼前從光明變到黑暗,她看到段
瀟鳴在墜馬的瞬間護住她,以身做墊,她想起來了!驀地一凜,整個
人清醒了過來。
“盎……”睜開眼睛的同是,泠霜微弱地道了一聲,她明明是歇斯
底里地喊,怎么出口竟這樣綿軟,似在呢喃。
她下意識地就要撐著坐起,可是,才發(fā)覺手腳根本不能動彈。
“別動……”耳邊傳入一個低啞的聲音,那是,那是……
泠霜艱難地偏過頭去。整個人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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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
當(dāng)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從地平線上破云而出,一陣疾馳的馬蹄聲便踏
破了拉沃城寧靜安詳?shù)那宄俊?br/>
四騎在前,持段瀟鳴貼身金牌,先行開路。拉沃城門守將雖然不知
道出了何事,竟動用了大汗的貼身令牌,但是,見令如見人,也不敢
遲疑,開了城門。
中間段瀟鳴在前,霍綱在后,余后六騎尾隨護衛(wèi),一行人,匆匆進
了城。
早已忐忑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小惠,在看見段瀟鳴橫抱著昏迷的袁泠
霜踏進院門的那一霎那,整個人都癱坐在了地上。
段瀟鳴面色鐵青,看都未看她一眼,徑直越過她,便要往里走。隨
行的侍衛(wèi),一左一右,上來將小惠架起,便要拖下去。
“大汗!這是做什么?!我犯了什么錯?!”小惠依舊垂死掙扎,
她不相信,不相信段瀟鳴會這么對她!
段瀟鳴似乎完全沒有聽見,依舊疾步往里走,根本不去理會她的叫
囂。
“你不能這么對我!放開我!放開我!”小惠踢打掙扎,不顧一切
地沖著段瀟鳴吼道:“我們兄妹為你做了這么多事,為你這么多年出
生入死,你居然這么對……”最后一個‘我’字還沒來得及出口,她
已經(jīng)狠狠挨了一巴掌。小惠的淚水當(dāng)場奪眶而出,她呆呆地望著眼前
的大哥,完全不理解,為什么,連最親的親人,也不理解她……難道
,大哥也不知道她有多愛段瀟鳴嗎?
小惠剛剛的那句話,成功地讓段瀟鳴住了腳步,回過身來,遠(yuǎn)遠(yuǎn)盯
著她,目光凜然森寒:“如果,不是看在霍綱跟了我這么多年,你以
為,你現(xiàn)在還有命站在這里嗎?!”
段瀟鳴一步一步走回到她跟前,傾過身來,附在她耳邊,字字刻毒
:“你以為,你每次在她的藥里多加了分量,讓她病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
子,我不知道嗎?!本來,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我看著你長大,內(nèi)
醫(yī)告訴我時,我還不愿相信,在她病成了那個樣子,我還是給你信任
,以為你會改,可是,你卻連這最后一個機會也不要,這樣的人,不
配得到我的信任!!!更不配活著!要不是因為看在霍綱的面上,我
早就會殺了你以泄我心頭只恨!”
段瀟鳴說完,大步流星而去,一腳踢開了房門。隨后趕來的內(nèi)醫(yī)提
著藥箱紛紛魚貫而入。
小惠渾身一軟,癱坐在了地上,這一刻,她終于嚎啕大哭。
霍綱表情依然冷峻,緊緊抿唇,深鎖眉頭,無力地道了一句:“拖
下去!”言畢,也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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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室
暖融融的陽光從東南面的窗子照進來,一束束透明的光柱一直落到
了床前,光斑投射在青磚地上,一點一點地耀了人的眼。
細(xì)小的塵埃在光束里平波精瀾地漂浮和游蕩,俏皮地從這一束光柱
里,又飄到那一束光束里。
靜謐的空氣在房里靜靜地流淌。
泠霜醒來后,就一直這樣愣愣地看著他,至今說不出話來。
已經(jīng)四月里了,天氣慢慢回暖。段瀟鳴在墜馬那一瞬,整個人猛烈
地撞擊到了地面,當(dāng)場震傷了肺脈,所以才會大口大口地吐血。其后
又強撐著長途奔襲了整整一夜,所以,抱泠霜回房后就挨不住昏倒了
這一對夫妻就這樣雙雙昏厥了過去。由于五臟六腑都受了強烈的震
蕩,各有所傷,不宜再搬動,所以,內(nèi)醫(yī)們決定就讓他們夫妻就地躺
在一塊養(yǎng)傷。段瀟鳴在第二天就蘇醒了過來,畢竟是戎馬半生的人了
,哪里就這么容易倒下。醒來睜眼就看見了泠霜靜靜地躺在身側(cè),心
中說不出的安定和愉悅,意氣之下,把如此‘解風(fēng)情,有心意’的諸
位內(nèi)醫(yī)挨個賞了一遍。倒把這些個老朽們嚇了一跳,以為大汗是不是
摔傷了頭,那內(nèi)醫(yī)正,一把山羊胡子已經(jīng)全白了,死活嚷嚷著要檢查
段瀟鳴的頭,看有沒有淤血腫塊,成天問他有沒有暈眩感。惱得段瀟
鳴最后便把他支了出去。
今日天氣好,段瀟鳴便叫人把封起來的東南窗全部拆了,開了窗子
透氣,多日來陰寒晦暗的房間,瞬間亮堂了起來,看得人心里也舒服
多了。
天氣回暖,已經(jīng)隱隱有了野鷂子飛來覓食,將院子里結(jié)果子的花木
全都啄了個遍,一班小丫頭怨聲載道,成天輪班看著。
想是又有野鷂子來覓食,小丫頭碎碎叨叨的聲音伴著鳥兒撲翅的聲
音,遠(yuǎn)遠(yuǎn)地隨著熏人的暖風(fēng)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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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就這樣互相望著,躺在一張床上,兩兩相望。
段瀟鳴看著泠霜的表情一點一點的變化,從茫然到急切,從擔(dān)心到
安心,從悲愴到驚喜。看著她的眼眶和鼻頭一點一點變紅,眼眶里的
眼淚一點一點積蓄起來,可是足足過了半天,蓄著的淚水卻依舊不肯
落下來。
他忽然想起,至今為止,他還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在自己面前哭過呢
輕微到幾乎是錯覺的哽咽聲混在她的呼吸里,一點一點逸進他耳里
段瀟鳴終于偏過頭去,閉上了眼睛,聲音喑啞,刻板地道:“我在
生你氣,不會和你說話的……”
說完,便再也沒有下文。
泠霜還是保持著這個動作,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地看著他。
時間隨著著午后的陽光,在空氣里緩緩地流淌。段瀟鳴嘴邊的那抹
微不可察的弧度,始終在掙扎,一會兒揚起,一會兒又被他生生地憋
了回去,如此反復(fù),半刻鐘下來,嘴角微微抽搐著,可愛又可笑。
泠霜的手腳都纏著繃帶,又被竹板固定著。那次墜馬,墊在下面的
段瀟鳴倒是只擦破了點皮,到底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筋骨都非常人可比
,而另一邊的泠霜就不同了,手腳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所以,現(xiàn)在
是除了脖子,沒一個地方能動的。
她使盡全力地側(cè)過頭,靠在他肩膀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段瀟鳴閉著眼,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她這一聲笑,更是清清楚楚地感
受到單薄的衣料,正被溫?zé)岬囊后w一滴一滴地沁濕,透過衣服傳到肌
膚上,灼灼的,竟有些燙人。
那,是她的溫度。
袁泠霜從來不在別人前哭泣,可是,段瀟鳴不是別人……
半盞茶的功夫,淚水已經(jīng)把他的衣服濕了一大片。
段瀟鳴的嘴角噙著微笑,終究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睜開眼來,伸
過手,把她的頭枕在自己臂上。
“以后再敢開這樣危險的玩笑,可就不會像這次這么便宜了……”
他的嗓音低啞醇厚,繞在她耳畔,俯下頭來,將她滿臉淚痕,一一輕
吻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