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身份
    幸而下午吃的多,這時候也不很餓。
    遍尋無果,只好原路返回,經(jīng)過客房門前時,門沒關(guān)緊,露出一絲燈光來,還有女人的說話聲。
    傭人們尊重主人隱私,除非喊人不會上二樓來,客房是給葉嬋住的。
    孟良人本想徑直走過去,但忽然聽到葉嬋說了“孟均”兩個字。
    他還沒聽仔細(xì),忽然感覺有人過來,才發(fā)覺孟均抱著個熊仔,正好走到門另一邊,小孩穿著棉拖鞋,走起路來沒什么聲響。
    房里的說話聲清晰起來,是葉嬋在打電話:“……長得一點都不像阿哲,也不知道生母是誰,會不會是外面的女人自己生了一個,賴在阿哲身上……”
    話說得很刺耳,孟均像是沒聽懂,看了看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小聲地喊:“小叔叔……我想吃小蛋糕?!?br/>
    孟良人看了眼透出細(xì)細(xì)燈光的門縫,抱起孟均下樓去了廚房。
    從冰箱拿出蛋糕和小勺子,遞給孟均,孟良人靠在柜臺邊,叔侄倆平時交流寥寥無幾,此刻也不知道說什么。
    一個蛋糕吃完了,孟良人過來替他把紙盒扔進(jìn)垃圾桶里:“走吧,回去睡覺?!?br/>
    孟均被他牽著上樓,忽然問:“小叔叔,我是爸爸的小孩嗎?”
    孟良人轉(zhuǎn)過身,孟均抓著他的手,乖巧的樣子沒裝好,像是快哭了。
    孟良人蹲下來說:“不知道,我沒見過。”
    孟均睜大眼睛,這下真是要哭了。
    孟良人慢條斯理道:“不過那個葉阿姨也沒見過,她在胡說八道,這個只有你爸爸知道,等他回來你問他吧?!?br/>
    孟均涌上來的眼淚又收了回去,孟良人把他帶回他的房間,孟均躺在小床上,忽然伸長脖子在他臉上“啾”了一口:“再見?!?br/>
    孟良人第一次被香軟的小孩子“占便宜”,居然有點無所適從,低聲說:“再見,睡吧?!比缓笃鹕砘嘏P室去了。
    第二天晚飯孟哲依舊沒回來,孟均挨著孟良人,加菲趴在兩人身后的圓凳上。
    孟選吃著家常小菜,隨口道:“昨天的點心不錯啊?!?br/>
    管家道:“昨天只給小少爺帶了兩盒蛋糕回來,沒有做點心?!?br/>
    孟選道:“嗯?那我吃的是什么?”
    孟良人道:“我買的宵夜。”
    孟選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漲紅了臉道:“你……放在冰箱里,我以為是廚房做的就吃了。”
    “哦。”孟良人點點頭,“至少把盒子留給我吧?”
    孟選大澹醞攴勾掖疑下ィ昧四歉瞿競懈狹既耍骸盎鼓閾辛稅???br/>
    孟良人收下后,轉(zhuǎn)天送了回去。
    市一中放了學(xué)生上午兩節(jié)課的假,去學(xué)校大禮堂看演講,據(jù)說來的是個很有名的教授。
    孟良人坐在臺下面,教授一亮相,竟然是他認(rèn)得的人。葉暉的外公季老先生。
    季老先生平時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演講起來卻是風(fēng)度翩翩,引經(jīng)據(jù)典又不失幽默,引得滿場捧腹。
    散場之后,孟良人和叢容正要出去,陸瀟瀟忽然跑過來,道:“叢容,后臺那邊出了點事,我……”
    叢容看向孟良人,后者無所謂地點點頭,找了個椅子坐下道:“我在這等你?!?br/>
    叢容跟著陸瀟瀟走了,孟良人低頭玩著手機,忽然有人喊:“小孟?”
    他抬起頭,見是季老夫人站在面前,忙站起來道:“季奶奶好?!?br/>
    季老夫人笑瞇瞇打量他:“嗯,臉色是比住院的時候好多了。小孟啊,怎么都不來醫(yī)院看看葉暉,他成天縮在房間里看那些書,我擔(dān)心要悶壞了?!?br/>
    孟良人暗想那位大爺可惹不起,說:“會不會打擾他休息?”
    季老夫人笑說:“不打攪,他也快要出院了,還打算轉(zhuǎn)到一中來讀書呢?!庇謫柫怂麕拙渥罱纳?,后來跟隨的人找來了,便跟他說了再見。
    隔天下午放學(xué),孟良人坐進(jìn)車?yán)铮瑢λ緳C說:“去葉氏醫(yī)院?!?br/>
    經(jīng)過一家花店又說:“停車?!?br/>
    叢容跟著下車:“少爺是要去探望葉少爺嗎?”
    “嗯?!泵狭既思m結(jié)地看著店里的百合玫瑰康乃馨,他對鮮花實在沒什么欣賞水平,挑了半天走到店里面,看見角落里擺著一盆金桔,黃澄澄的,累垂可愛,便指著它說:“就這個吧?!?br/>
    等到了醫(yī)院,正巧季老夫人母女都在病房里陪著葉暉,見孟良人探頭進(jìn)來,都笑道:“這不是小孟嘛,這抱的是什么???”
    孟良人說:“伯母好,季奶奶好?!?br/>
    葉夫人說:“來,坐?!庇中Φ溃骸澳銈冃∪藘赫f話,我們就不討人嫌了,媽,咱出去走走。”
    季老夫人笑著點頭:“好,坐了一天了,到下面逛逛也好?!?br/>
    葉暉道:“聽護(hù)士說這旁邊有座湖,種了不少荷花。”
    葉夫人最喜歡荷花的,聞言便道:“那我們也去看看,可惜這個時候荷花不開?!?br/>
    葉暉道:“快天黑了,看也看不清楚,還是等明天吧?!?br/>
    葉夫人笑道:“你呀,看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和你外婆這么大的人了,難道還會掉下去?”
    孟良人沒說話,心里卻覺得哪不對勁。
    葉暉目光移到孟良人臉上,道:“總有不當(dāng)心掉下去的,良人當(dāng)初不就落水了?”
    葉夫人和季老夫人都吃了一驚:“這……真的?小孟……”
    真正驚愕得說不出話的是孟良人,他什么時候落水過?只除了要了他命的那一次。
    他對上葉暉冷靜的目光,腦海中倏然跳出死后看見的那個青年的影子,那張一模一樣的臉。
    他終于明白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面對這個人——或許是葉暉,又或許是別的靈魂,他總有一種被壓制的感覺,好比對方對一切了若指掌,自己卻一無所知。
    這種感覺驅(qū)使著他抗拒著這個人,同時也信服著這個人。
    回到家里,晚飯時分,孟哲提起周老夫人的生日:“下個月初是外婆七十大壽,均均早幾天住過去,你外曾祖母很久沒見你了,很想你。”
    孟均捧著飯點點頭。孟選說:“哥,這次外婆生日,你會帶葉嬋姐去嗎?”
    周老夫人的大壽自然葉家也會遣人前來祝賀,但是葉嬋用葉家人的身份還是孟哲未婚妻子的身份,意義是大不相同的。
    孟哲說:“不帶?!蹦抗鈷哌^扒飯的孟良人,后者已經(jīng)是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哲道:“老人辦壽是正經(jīng)場合,老四沒去過,過兩天帶他去做兩身衣服?!?br/>
    孟良人聽見叫自己,一下子回過神來,管家已經(jīng)應(yīng)下了:“好?!?br/>
    孟均忽然道:“爸爸,我也要穿新衣服?!?br/>
    孟哲低頭,揉了揉小孩的軟發(fā):“那就跟你叔叔一快去?!?br/>
    孟選夾著菜,順口道:“倒是很久沒去看阿栩了。”
    孟良人心里一震,三哥,對了,周老夫人的大壽,三哥是一定會來的……
    孟哲微微皺眉,孟選自知說漏了嘴,但要掩飾反而欲蓋彌彰,于是放下筷子道:“我吃飽了,上去了?!?br/>
    孟良人裝作沒察覺,神色如常地放下碗筷,心事沉沉地上樓去。
    正盤坐在床上,思緒千萬的時候,門被小心翼翼地敲了兩下,推開了。
    他抬頭,門半打開著,孟均抱著貓崽,喊道:“小叔叔。”
    孟良人說:“你怎么來了?!?br/>
    這話說得不甚客氣,孟均以為孟良人嫌棄他,站在門口沒敢進(jìn)去。懷里的貓崽比剛抱回來的時候健康了許多,蹭著小孩的胸口喵喵地叫。
    孟良人想到那天晚上葉嬋說的那些話,和徐尚文說過的話,下床過去,手搭在門把手上說:“進(jìn)不進(jìn)來?”一邊關(guān)上門。
    孟均跑進(jìn)房間,靠著床上松軟的蠶絲被蹭了蹭,貓崽比他更自來熟,爪子一按跳到床上,找了舒服的地方就趴下團著。
    孟良人回到床上,盤著腿,膝蓋碰到貓崽軟軟的身體。孟均也學(xué)他盤坐在被褥里,仰起頭來看他。
    孟良人第一次打量小男孩模樣的孟均。葉嬋的猜測也不是沒有道理,孟均的幼年時期遠(yuǎn)沒有長大后那么出色,無論是相貌還是性格,都不大像孟哲。
    誰知道不知不覺就變了個樣,手段有了,脾氣也有了,大概他那個生母也是個美人,除了長得像孟哲之外,五官還要更漂亮一些。
    孟均理著加菲的毛,說:“小叔叔,我還沒有問爸爸那個問題?!?br/>
    孟良人說:“干嘛不問?”
    孟均說:“爸爸會不會生氣?”
    孟良人說:“他生氣也不是生你的氣。”
    孟均說:“我不想看爸爸生氣?!?br/>
    孟良人看著小孩白嫩嫩的臉蛋,捏了一把道:“不想就不想吧,那個葉阿姨,你別理她就是?!?br/>
    光靠孟均一句話,也不可能打消葉孟兩家的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