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十二
這家餐廳有個特色,在桌與桌之間都擺了枝葉茂密的盆栽,足有一人多高,借此為顧客制造了私密的空間,坐下來,只聽到周圍模糊的說話聲,卻看不清彼此的情景。
孟良人不會刻意去找這么個地方,這里是潘家旗下的產(chǎn)業(yè)。
潘陶一身風(fēng)塵仆仆,在他對面坐下,服務(wù)員之前就收拾好了桌上的殘羹剩飯,此刻過來遞上菜單。
潘陶接過來翻了兩翻,念了幾個菜名,服務(wù)員記上單子離開了。
兩個人這才相視一笑。孟良人道:“這次不用出去了?”
左右無其他人,潘陶伸了個懶腰道:“大概是不用了。”
孟良人道:“既然要落腳,怎么不回臨川你家那邊去?”
“別說了?!迸颂諗[擺手,一臉晦氣,“前陣子有個慈善晚宴,主辦方硬給我塞了個模特,本來就是逢場作戲,誰知道鬧到我家去,說她懷孕了,把老頭子氣了個半死?!?br/>
潘陶這拈花惹草的性格也不知隨誰,從小為了這個挨了潘父多少罵,現(xiàn)在長大成人,反而變本加厲。不過總歸是私人生活,別人也說不了他什么。
有人過來上菜。潘陶嗐聲道:“總之正鬧騰著呢,我還是先避一避,讓大哥先回去穩(wěn)住老頭子?!?br/>
孟良人問:“要是真是你的怎么辦?”
“才兩個月,還早著呢。況且我又不是那急色的人,我記得跟她那晚我是有……”潘陶朝他眨眨眼,“怎么會懷上呢?”
孟良人說:“你說沒有就沒有?等孩子生下來,親子鑒定匹配上,你跟誰哭去?”
“……要是真跟我匹配上……”潘陶一咬牙,“那我也認(rèn)了。老頭子不也是這么大跟我媽生的我哥嘛?!?br/>
孟良人頓了一頓,說:“你平時那些聰明都用到哪去了?你認(rèn)了,那這小孩子怎么辦?你讓他用什么身份住在潘家,你要是認(rèn)他,就得在他出世之前,娶了那女人。你會娶她嗎?”
經(jīng)他這么一提,潘陶也醒悟過來。讓他娶一個只睡過一次,連面貌都記不清的女人,他肯定不答應(yīng),可是如果那真是他的血脈,他又怎么能讓他背著私生子這個名號落地?
孟良人見他明白過來,也就沒有再多說。
他能想得比潘陶長遠(yuǎn),不過是因為那時候別人罵他的話里,也有“私生子”這個詞。
林語心只是一個毫無背景的小醫(yī)生,在外面的人眼里,怎么能作為孟家的主母,和孟廷站在一起?
如果她能長長久久地在那,向眾人證明也就罷了,可她一生下孟良人就病逝了,留下一個懵然無知的嬰兒,沒有人教他,要自尊自愛,不能為外人的閑言碎語動搖。
孟廷身為家主,事務(wù)纏身。孟哲那時候也還只是個少年,再沉穩(wěn)也想不到這么仔細(xì)長遠(yuǎn)。于是這個小嬰兒漸漸長大,也漸漸迷失了方向,脫離了大哥的庇護(hù),一個踉蹌,就摔得頭破血流。
孟良人想到重生之后,第一次見到孟均,他抓著自己的手問“我是爸爸的小孩嗎?”
那樣的茫然懼怕,與多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
潘陶思前想后,決心好好查查那個模特,只是還沒想好具體怎么動作,心里有事,也就無心吃飯聊天,拉著孟良人酒一杯接著一杯。
喝完,兩個人搭著肩膀出來,孟良人酒力不如潘陶,被他攔了輛出租扶著坐進(jìn)去道:“你住哪兒?”
孟良人報了個地址,潘陶坐在他身邊,對司機(jī)道:“先去這里?!?br/>
車到小區(qū)門口,保安出來一看,道:“這是孟先生吧,怎么醉成這個樣子?”
潘陶笑道:“一不留神喝高了,我不認(rèn)得他住哪棟,煩您帶個路,別走錯了?!?br/>
“好?!?br/>
孟均在臥室里聽到門鈴聲,摘下耳麥,起身去客廳玄關(guān)處開門。
門打開,潘陶扶著孟良人站在外邊,見到孟均便是一愣:“你是……孟均?”
孟均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到孟良人身上,伸手把他扶過來,聞到這人身上濃濃酒氣,皺了皺眉道:“我是。”
孟良人轉(zhuǎn)過頭,定定看了他半天,問:“孟均?”
孟均說:“小叔叔?!?br/>
“到家了?!泵狭既斯緡伭艘痪?,松開他的手,微微打著晃往里走。進(jìn)去兩步,想起要換鞋,便站定了在鞋架上找棉拖鞋。
孟均轉(zhuǎn)回頭來看潘陶,后者忙道:“照顧照顧你叔叔,他喝得有點多?!?br/>
“我知道,你要進(jìn)來嗎?”
“呃,我就……不了。”
“那走好,再見?!?br/>
門砰的關(guān)上,潘大少站在樓道里,莫名打了個噴嚏。
這邊孟均轉(zhuǎn)過身,見孟良人認(rèn)認(rèn)真真尋了半天,終于找到自己那雙,于是左腳套右腳,右腳套左腳……
孟均輕輕嘆了口氣,拉著他走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自己蹲下身,抓著他的腳踝替他換回來。
只是一會兒的事,孟良人卻靠在沙發(fā)角落的軟枕上,頭一點一點地打起盹來。
孟均起身,彎腰拍了拍他的臉道:“小叔叔,不要睡覺?!?br/>
孟良人當(dāng)然不聽他的。孟均便去洗手間用冷水浸了毛巾,拿過來貼上他的臉。
都快十二月了,孟良人被這冰冷刺激得一下睜開眼,有些不悅。
孟均凝視著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的睫毛纖長又細(xì)密,忍不住用手掌覆上他的眼睛。
孟良人眨了眨眼,軟羽尖似的眼睫便輕輕拂過孟均的掌心,那一點若有若無的觸覺,讓孟均感覺到心里哪個地方,被輕輕勾動了一下。
“喵~”
歐弟的叫聲從沙發(fā)邊緣傳來,它也長大一些了,頗為嫻熟地跳上沙發(fā),踩著柔軟的墊子跳上孟良人的肚子,拿爪子按了按。
孟良人倒是聽見它那聲叫喚,昏昏沉沉坐起來,靠著沙發(fā)靠背,朝面前的人影細(xì)看了看:“孟均?”
孟均沒應(yīng)他,站起來去廚房找蜂蜜,蜂蜜水是可以解酒的。
等泡好了端回客廳時,就看見孟良人拎著歐弟,輕輕地揪它的胡須,貓崽子掙扎了兩下,他反而哈哈笑起來。
孟均走過去,孟良人看了看他遞過來的玻璃杯:“這是什么?”
“蜂蜜,解酒的,不喝你會頭痛。”
孟良人便握著他的手喝了一口,隨即撒手道:“甜?!?br/>
孟均說:“這些都要喝了?!?br/>
孟良人連連搖頭,看著他道:“我有話跟你說。”
“什么話?”
他卻又遲疑了,停了好一會兒,才道:“你爸爸他要結(jié)婚了?!?br/>
孟均手一頓,道:“是嗎?是和那個葉阿姨?”
孟良人想了想,許儀君和葉嬋一樣,都是葉老夫人的人,便道:“差不多吧?!?br/>
孟均低聲道:“他喜歡她嗎?”
“不喜歡?!?br/>
“不喜歡為什么要娶她?”
“因為……呃,某種需要……”孟良人有點口齒不清。
“他為了某種需要,娶一個沒有感情的女人,我也是?!泵暇粗?,緩緩道,“我是他為了某種需要,跟一個無名無姓的女人生下來的,對不對?”
孟良人聽了心里一驚,忙去抓他的手道:“你不是,你不是。”
孟均說:“我將來也會跟他一樣……”
“你不會?!泵狭既私吡ο胍瘩g他,卻口干舌燥,說不出話,只得一直重復(fù)“你不會”。
孟均注視著他,用一種引誘似的口氣說:“那我會怎樣?”
“你會……”孟良人一時也想不到孟均將來會如何,不知不覺把自己的規(guī)劃說了出來:“你會買一所房子,找個看得順眼的人,每天工作,回到家和她團(tuán)聚,直到很老的時候?!?br/>
孟均說:“你也會這樣嗎?”
“我……我會?!泵狭既它c點頭,“如果一切順利的話?!?br/>
“那好?!泵暇词治兆∶狭既死氖?,摩挲了一下,湊到唇邊親了親?!澳阋任?,小叔叔?!?br/>
又一次宿醉,孟良人從自家寬大的床上醒過來,這次不是頭疼,而是手臂發(fā)麻,胸口還悶得慌。
他睜開睡眼,適應(yīng)了一會兒窗紗簾透進(jìn)來的光線,低頭一看,好家伙,這么大個人趴在他身上,難怪胸悶氣短。
他動了動,發(fā)現(xiàn)自家侄子雖然個頭矮他一點,但是卻是實心的,沉得他推都推不動。
無奈之下,只好輕聲喊:“孟均,孟均?”
少年低低地“嗯”了一聲,抬起頭,眉眼輪廓被晨光一映,美人初醒,實在撩人心弦。
孟良人咳嗽一聲,身為一個正直可親的長輩,他是一定不會被迷惑的。
“你怎么跑來我這里,不回自己房間睡?”
孟均眨了一眨道:“你昨天喝醉了?!?br/>
“……這個我知道?!?br/>
“回來之后,我喂你喝蜂蜜水,你就一直抱著我不放?!?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