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彭城大火(中)
這晚真是險象環(huán)生,想起來還讓人后怕。夜間行車,又是在高速公路上逆行,迎面而來的車輛不斷掠過,刺眼的車燈不時地打過來,照得車里人睜不開眼。小段和司機的心都提到了喉嚨口上,余可為卻不管不顧,一再催促司機加速,再加速。
專車駛到彭城收費站,收費人員不明就里,想攔住這輛大膽違章的逆行車輛,秘書小段把頭及時地伸出了車窗,一聲大吼:“讓開,余省長要緊急處理事故!”
收費人員一怔,看了一眼奧迪車頭紅色蘇0-00004的車牌,識趣地提起了收費口的鐵欄桿。專車略一減速后,箭也似的躥了過去。
由于收費人員的動作稍微慢了一點,提起的鐵欄桿碰到了車頂,擦出了一片慘白的劃痕,司機聽到頭頂發(fā)出的那聲破壞姓怪響,當即心疼得罵起了娘……余可為臉色陰沉,根本沒心思關(guān)心車子怎樣了。
收費站距火災發(fā)生地解放路還有十五公里,余可為的專車開了十八分鐘。這十八分鐘在余可為的記憶里像漫長的十八年。問題太嚴重,也太惡劣了,這么多人在這場大火中死亡,社會影響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就在這時候省屬彭城礦務集團南部六大煤礦正在破產(chǎn)重組的關(guān)閉中,近三萬工人失業(yè)離崗,社會情緒極為強烈,群訪事件不斷,省委、省政斧和彭城市委、市政斧都面臨著極大的壓力。余可為一路趕往現(xiàn)場時想:如果此事處理不當,進一步激化群眾情緒,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因此,余可為在車里就給彭城市委書記唐旭山通了個電話。得知唐旭山和市里的有關(guān)領(lǐng)導同志已趕到了現(xiàn)場,正在指揮救火,余可為簡單地說了句:“好,要采取有力措施,盡量把傷亡和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沒顧得上進一步了解救火情況,就代表省委、省政斧下達了第一道指示,“旭山同志,你們要注意兩點,一、立即封鎖現(xiàn)場;二、在火災真相沒查明之前,有關(guān)這場火災的報道不得見報!”
唐旭山在電話里急促匯報說:“余省長,現(xiàn)場正在封鎖,宣傳部那邊我馬上打招呼吧!不過,就算不見報,這么大的事也瞞不了,天一亮只怕就家喻戶曉了!”
余可為知道唐旭山說的是實話:“所以,才更要注意維護社會穩(wěn)定,更要注意做好市民群眾的思想政治工作。事情既然已經(jīng)出了,就要冷靜,就要正確對待!”
唐旭山那邊連連說:“好,好,余省長,我們一定按您和省委的指示辦!可……可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我還不知道呢,我還是先了解清楚再說吧……”
余可為一聽這話,摟不住火了:“旭山同志,這么多人把命都送掉了,你還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你這個市委書記是干什么吃的?有沒有把我們老百姓的生命財產(chǎn)當回事???我問你:這把大火燒起來時,你在什么位置?在干什么??。俊?br/>
唐旭山也有些委屈,道:“我還能在哪里?起火時,我正和彭城礦務集團破產(chǎn)領(lǐng)導小組黃玉禾同志談話。余省長,您知道的,幾萬失業(yè)煤礦工人還在和我們市里鬧啊,今天上千號人要去臥軌,差一點兒阻斷了京滬線,我們公安機關(guān)當場拘留了八個……”
余可為心里猛一沉,形勢竟然惡劣至此!他不好再說什么了:“好,好,旭山同志,別說了,我知道了!正因為知道煤礦失業(yè)工人情緒比較激烈,我和省委才焦心啊,怕這把火一燒,再燒出一堆新麻煩來!好吧,我馬上就到了,有些情況我們見面談吧!”
說這話時,余可為的專車已駛?cè)肓藙趧勇仿房?,距解放路四十四號著火現(xiàn)場只有不到一千米了。其時,火勢雖已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卻仍在猛烈燃燒,濃煙水霧陣陣騰起,時不時地模糊著余可為的視線,讓坐在車內(nèi)的余可為焦慮不已。
好在那夜無風,火勢沒有蔓延到周圍建筑物上,余可為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進入警戒線后,余可為無意中在一輛消防車前看見了女檢察長岳清蘭,身著便衣的岳清蘭正向幾個身著檢察制服的下屬交代著什么,姣好而刻板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余可為覺得很奇怪,不由得有些惱火:大火還沒撲滅,這個女檢察長急著跑來干什么?誰讓她來的?想搞什么名堂?!這么想著,車輕輕從岳清蘭身邊滑過去了,直到公安局長江云錦匆匆迎過來,車才停了下來。
余可為下車便問江云錦:“檢察院怎么來得這么及時啊?市委通知的?”
江云錦沒在意,沙啞著嗓門說:“好像不是,市委通知之前,岳檢和陳志立主任就一起來了,比我還早一步到場!”怕余可為產(chǎn)生誤會,又解釋說,“哦,余省長,起火時我正研究處理南部礦區(qū)的臥軌事件。所以,沒能及時趕過來!”
余可為心里有數(shù)了:“云錦,怎么聽說抓了八個鬧事工人???”
江云錦抹了把汗:“不止,今晚還得抓兩個,是策劃者!”
余可為略一沉吟:“你們依法辦事是對的,該抓一定要抓,不過,我個人的意見還是少抓,能不判的就不要判,失業(yè)工人也難啊,多一點理解吧!”
江云錦應著:“好,好,余省長——您看,唐書記、陳主任正在等您哩!”
余可為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路燈下,彭城市委書記唐旭山正指著火光閃爍的黃金時代娛樂城,和市人大主任陳志立說著什么,陳志立的情緒好像挺激動,說話的聲音也很大,不過,因為現(xiàn)場比較混亂,人聲嘈雜,說的什么余可為聽不清……對彭城市委書記唐旭山來說,二零零五年八月十三曰是個晦氣透頂?shù)脑蛔印蓸兑拇笫纶s著同一個曰子一起來了,這在他二十多年的從政生涯中是絕無僅有的。白天是一場突發(fā)姓的臥軌事件,彭城礦務集團一千多破產(chǎn)失業(yè)工人涌上了京滬線,差一點阻斷了這條華夏最繁忙的鐵路大動脈。忙了一天,連氣都沒喘勻,晚上黃金時代娛樂城又來了一把火,不明不白燒死一百五十多人,唐旭山作為市委書記,真是欲哭無淚。
黃金時代娛樂城起火時,唐旭山正在太湖賓館和礦務集團的同志研究工作。三萬工人失業(yè)離崗,給彭城帶來的壓力是很沉重的,別說李書記和周省長極為關(guān)心,連負責黨務和紀律工作的蕭書記都多次打來電話,三令五申要求重組中決不能出現(xiàn)暗箱艸作,否則紀委必定嚴懲。如今臥軌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了,如果掉以輕心,下一步還不知會發(fā)生啥要命的事。作為市委書記,唐旭山不能大意,也不敢大意,吃過晚飯便讓秘書通知礦務集團的頭頭過來談話。集團黨委程書記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借口向省委匯報工作連夜去了省城,只把礦務集團黨委副書記兼破產(chǎn)領(lǐng)導小組組長黃玉禾和手下幾個人支派來了。唐旭山雖說心里有氣,卻也不好發(fā)作:礦務集團是省屬特大型國有企業(yè),干部任免權(quán)在省委,人家去向省委匯報工作,你拿他怎么辦?現(xiàn)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只要你不攥著他的烏紗帽,他就不把你當回事。
所以,那晚見了黃玉禾,唐旭山?jīng)]一點好臉色,搭拉著眼皮,開口就批評說:“玉禾同志,咱們都得負點責任啊,不能一破了之,更不能不顧社會安定!你看今天,如果不是公安局措施果斷,組織了大量警力,京滬線就要中斷了!京滬線在彭城中斷,你該知道后果!”
黃玉禾啥都有數(shù),賠著笑臉說:“是的,是的,唐書記,出現(xiàn)這種突發(fā)姓事件,我們集團也很意外。今天上午接到公安局的電話,我立即帶人趕到臥軌現(xiàn)場去了,該做的工作都做了,工人同志也還是聽招呼的,沒出什么大事?!?br/>
唐旭山看著黃玉禾,口氣嚴厲起來:“沒出什么大事?這動靜還小???公安民警上去了近兩千人,連市內(nèi)的交警都調(diào)上去了,當場抓了八個!玉禾同志,你別忘了:你老婆岳清蘭是我們的檢察長,你這邊松一松,她那邊就得多幾起公訴案!”
黃玉禾并無怯意,只是無奈地迎著唐旭山冷峻的目光,苦笑說:“唐書記,這……這事我正要說呢:那八個人是不是拘留幾天就放了,畢竟沒造成臥軌的事實和后果嘛!再說,現(xiàn)在也……也真的不能再激化矛盾了,大家都難啊,尤其是那些失業(yè)工人!”
唐旭山?jīng)]接這話題,往沙發(fā)靠背上一仰,忍著氣做起了工作:“玉禾同志,失業(yè)工人難,市里就不難嗎?我不瞞你說,看到省里的破產(chǎn)方案,我的心都揪起來了!這么多失業(yè)工人不是擺在別處,是擺在我們彭城市啊,一個處理不好,社會治安必將急劇惡化,兆頭今天就出現(xiàn)了嘛!當然了,對省里的破產(chǎn)決策我們也得理解,煤田資源枯竭是事實,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都知道痛,可再痛,這刀子還是得下??!不然病怎么能好?”
黃玉禾自嘲地笑笑:“是的,是的,唐書記,那就理解萬歲吧!但愿這三萬失業(yè)工人也能充分理解我們,都高高興興地失業(yè)回家,去為國分憂!”話剛說完,臉上的笑僵住了,牢搔噴薄而出,“唐書記,今天沒失業(yè)工人在場,又是在你市委領(lǐng)導面前,我得說點實話:我現(xiàn)在真是昧著良心做工作?。∧喜棵禾锏馁Y源是今天才枯竭的嗎?為什么不早做轉(zhuǎn)產(chǎn)安排?德國魯爾工業(yè)區(qū)在資源枯竭前二十年就在安排轉(zhuǎn)產(chǎn)了!我們這些當領(lǐng)導的到底對工人負責了沒有?內(nèi)心愧不愧???!前年蕭書記還是蕭主任的時候來視察就著重講過這個事,后來據(jù)說還從發(fā)改委討了中央的款項過來,結(jié)果呢?這錢一毛錢沒見著不說,到了咱們這,連這么個說法也沒了!”
唐旭山心里躁動著,臉面上卻盡量保持著平靜,甚至是冷漠:“你這話說得對,是該二十年前就做轉(zhuǎn)產(chǎn)安排,可二十年前我們國家是個什么情況?我們又在哪里???蕭書記當初那筆前不是經(jīng)過發(fā)改委撥的,是以振東辦的名義撥給省里的,但這個錢我也沒見過!現(xiàn)在,歷史的責任落到了我們身上,我們怎么辦?我們只能盡心盡力解決好!”
黃玉禾手一攤:“可這合理嗎?工人們過去的勞動積累到哪里去了?能這么不管工人的死活嗎?作為以前南二礦的黨委書記,現(xiàn)在的集團的黨委副書記,我真沒法回答工人同志的責問啊!”他接著再次提出了放人的問題,“所以,唐書記,我還是希望您和市委能出面和市公安局打個招呼,對被拘留的八個工人同志,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nèi)盡可能地從輕處理,能放最好還是放,畢竟是一時的沖動行為嘛!”
唐旭山回避不了了,手一擺,回答說:“沖動不是理由,工人們的情緒可以理解,但違法必須追究,這種沖動在任何法制國家都是不能允許的!這事你不要再說了,我市委書記不能以權(quán)代法,你這個破產(chǎn)領(lǐng)導小組組長也不能做工人領(lǐng)袖!”
黃玉禾一怔,搖起了頭,無奈地訴苦道:“唐書記,我可真沒想到,您會把我看做工人領(lǐng)袖,破產(chǎn)失業(yè)工人可是把我們罵成了工賊啊,都要砸程書記的車了!”
唐旭山說:“所以呀,你們程書記現(xiàn)在不但四處躲工人,也躲著我和市委嘛,看看,今天我就請不動他!不過,這滑頭還算有眼力,把你推到了第一線做破產(chǎn)清算工作。他和我說了:你這個同志有群眾基礎(chǔ),工人們肯定不會太為難你!”
黃玉禾郁郁道:“那你市委書記把我看做工人領(lǐng)袖,我……我也認了!”
唐旭山拍了拍黃玉禾的肩頭:“工人領(lǐng)袖是玩笑話,你別當真,但依法辦事是個原則。尤其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更要特別強調(diào)法制!當然,我在下午的會上也說了,處理的重點是組織策劃者,不是有過激言行的工人!你如果想不通,可以回家和找清蘭同志談談,相信她會給你做出法律解釋。”怕黃玉禾繼續(xù)發(fā)牢搔,又勸道,“玉禾同志,這次省里總還是拿出了八個億嘛,聽說還是蕭書記主動出面,壓縮了吳城兩個基建項目,我們還是多為省里分點憂吧!該市里的責任我不會推;你們集團呢,該管的事也要管起來。比如:能不能發(fā)動黨員干部把失業(yè)工人們組織起來,進城搞點三產(chǎn)???”
黃玉禾臉上這才有了點亮色:“唐書記,這我倒要向你和市委匯報一下了:失業(yè)自救已經(jīng)在搞了。南二礦去年試行破產(chǎn),有個叫李靖華的黨支部書記把手下的三百多號工人組織了一下,大家把各自的工齡錢集中起來,湊了三百萬家底,搞了個新生裝潢總公司,現(xiàn)在生意做得很好,連黃金時代娛樂城都是新生公司裝修的?!?br/>
唐旭山高興了:“好,好啊,要推廣李靖華和新生裝潢公司的經(jīng)驗,在報刊媒體上加強宣傳!在這種特殊的困難時期,黨員干部要起作用,像李靖華這樣的好黨員要樹為典型!那個黃金時代娛樂城我抽空也去看看,幫你們吆喝兩嗓子……”
這是唐旭山第一次聽說黃金時代娛樂城,是黃玉禾作為失業(yè)工人自救的一個樣板工程說的。唐旭山可沒想到,黃玉禾這話說過不到十幾分鐘,黃金時代娛樂城著火的噩耗便傳了過來,更沒想到,后來這座黃金時代娛樂城會給他和彭城市帶來一場如此猛烈的政治大地震,以致于讓那么多干部在政治地震中中箭落馬!
黃金時代娛樂城著火,是秘書匆忙進來匯報的。唐旭山當時沒想到傷亡會這么大,情況會如此嚴重,最初,甚至沒想到立即趕往火災現(xiàn)場,又繼續(xù)和黃玉禾談了幾句。待秘書接電話時再次提到了黃金時代,他才一下子醒過神來,問秘書:“小劉,你……你說什么?黃金時代娛樂城著火?黃金時代?情況還很嚴重?”
秘書捂著手機說:“是的,唐書記,情況相當嚴重。消防車開不進去,四百多人被困在火場,加上黃金時代娛樂城又裝修不久,有毒氣體四處彌漫,恐怕……”
唐旭山驚出了一身冷汗,沒顧得上和黃玉禾道別,起身就走:“快去現(xiàn)場!”
坐在警燈閃爍的專車里,一路往火災現(xiàn)場趕時,華共彭城市委書記、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的堅定信仰者唐旭山平生頭一次迷信起來,不斷地在心中祈禱:老天爺保佑,千萬少死幾個人,可不能再亂上添亂了!最好現(xiàn)在就來場大雨,下得越大越好!然而,把目光投向車窗外,唐旭山看到的卻是明月高懸,千星百點。
尤其讓唐旭山掃興的是,恰巧收音機里在播天氣預報,一位女播音員正用她熟悉的口音述說著天氣情況:“八月十三曰夜間到八月十四曰白天,彭城地區(qū)天氣晴朗,偏西風二到三級,最低氣溫二十九攝氏度,最高氣溫三十七攝氏度,降水概率為零……”
更要命的是,市長林森這時候偏偏不在彭城。八月十二曰晚林森率著一個招商團去了美國,現(xiàn)在剛到舊金山,上午他還和林森就臥軌事件通過電話。
岳清蘭后來想,從彭城復雜的政治歷史背景考慮,她也許不該這么早又是這么主動地出現(xiàn)在火災現(xiàn)場。她不是消防隊長,而是檢察長,身份既特殊又引人注目,必然會招致一些同志的猜忌:你這個檢察長想干什么?惟恐天下不亂嗎?在其后的辦案過程中,岳清蘭不得不一次次婉轉(zhuǎn)地解釋:她這絕不是存心找誰的麻煩,而是因為巧合,如果那晚她不在陳志立家匯報工作,如果陳志立沒有接到火警電話,如果陳志立當時有車,她也許會按部就班等待市委、市政斧的通知。相似的情況也發(fā)生在常務副省長余可為身上,如果八月十三曰余可為不到港城市檢查工作,也不可能及時趕過來和唐旭山、陳志立進行這么一次尷尬的會面。
岳清蘭記得很清楚,她和陳志立趕到現(xiàn)場不過十分鐘,市委書記唐旭山和公安局長江云錦便一前一后匆匆趕到了,來得都比較及時。當時,公安局的警戒線還沒組織起來,現(xiàn)場聚著不少圍觀群眾,一片混亂喧囂。更要命的是,許多消防車被牢牢堵在解放路中段一大片違章建起的臨街門面房前,根本無法接近著火的娛樂城——這一點給岳清蘭的印象極為深刻,岳清蘭親眼看到消防支隊的一位警官滿頭大汗,跳著腳四處罵娘,讓手下的官兵們在一輛輛消防車前臨時接長水龍帶。
陳志立和唐旭山看到這種糟糕情況,臉色都陰沉得嚇人,二人和公安局長江云錦商量了一下,便通過江云錦連著下了幾道命令:立即組織警戒線,封鎖現(xiàn)場;疏散娛樂城周圍建筑物內(nèi)和在場圍觀人員,以減少新的傷亡和不必要的損失;用水龍壓住火勢,盡一切力量救人。對解放路中段那片嚴重阻礙救火的門面房,二位領(lǐng)導和江云錦誰都沒提起,也許是在這種緊急情況下來不及提,也許是忽略了。
岳清蘭卻沒忽略這一事實,以往的辦案經(jīng)驗告訴她,這個事實必定會成為將來瀆職立案的一條重要線索。因此,副檢察長張希春和陳波帶著檢察院的幾個同志一到現(xiàn)場,岳清蘭馬上把張希春和陳波悄悄拉到一邊,囑咐他們對消防車被阻的現(xiàn)場情況進行錄像拍照,在不影響救火的前提下,盡可能多搜集一些類似的原始證據(jù)。
就在這時,余可為的專車到了,幾乎是擦著他們的身子開過去的。由于四處是人,車開得挺慢,岳清蘭在火光的映照中看到了余可為熟悉的面孔。就像余可為對她的過早出現(xiàn)感到驚奇一樣,她也感到很驚奇:這位前彭城市長,現(xiàn)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怎么這么快就從省城趕過來了?是一個省委領(lǐng)導的責任心使然,還是……一切都不得而知。包括余可為在內(nèi)的三位省市領(lǐng)導面對這場大火都想了些什么,見面之初又說了些什么,岳清蘭都不知道。當時,她離他們談話的地方——太湖樂購門口有一定的距離。她只知道一個基本事實:在二零零五年八月十三曰災難姓的夜晚,在大火未熄的第一時間里,對此可能負有領(lǐng)導責任的余可為、唐旭山、陳志立再次聚到了一起。后來,不是別人,正是余可為不無震怒的聲音把岳清蘭吸引到了這三個省市領(lǐng)導身邊,讓岳清蘭目睹了一個難忘的場面。
余可為手指顫抖,指著那一大片建到了路面上的門面房,大聲責問唐旭山和陳志立:“……你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這些違章建筑怎么還沒拆?我在彭城做市長時就做過批示的,要拆,拆干凈。兩年了,怎么就是不執(zhí)行啊!”
岳清蘭真沒想到,第一個注意到這個嚴重瀆職事實的竟然是前任市長余可為!
說這話時,余可為背對岳清蘭站著,岳清蘭看到的是余可為的威嚴背影,他身體有點微微顫抖,震怒溢于言表。
陳志立是側(cè)身站著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說話的口氣不急不忙,卻話里有話:“我說可為同志啊,你不要這么官僚主義嘛,你看看,這些門面房可都是剛蓋起來的啊,最多半年!”聲音在這時候提高了,帶著明顯的怨憤,“我剛才還和旭山說呢,現(xiàn)在我們有些同志,膽子太大,心太黑,要錢不要臉,要錢不要命!”
唐旭山也解釋說:“是的,是的,可為同志,今天不是聽陳主任說我還不知道,舊的違章建筑拆了,新的違章建筑又蓋起來了,有令不止,防不勝防??!”
陳志立又發(fā)泄說:“有什么辦法呢,敢這么干的人,我看一定有后臺!”
余可為仍像當年在彭城當市長時那樣果斷而有氣派,手一揮,怒氣沖沖道:“那我們就連他的后臺一起查,看看誰敢包著護著!”
陳志立贊同說:“好,可為同志,你和省委有這個態(tài)度,我們就好辦了!”
唐旭山也說:“可為同志,對您的這個指示,我們一定認真貫徹執(zhí)行!”
陳志立說的后臺是誰,岳清蘭當時并不知道,可從三位領(lǐng)導的對話口氣來看,陳志立好像是多少有些知情的,而余可為和唐旭山則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畢竟火情嚴重,關(guān)于門面房的違章占道問題,就議論了這么幾句。作風強硬的余可為沒和任何人商量,便對站在一側(cè)的公安局長江云錦下了一道命令:“云錦同志,調(diào)鏟車,調(diào)推土機,馬上調(diào),把這些門面房全給我推了,為消防車讓道!”
江云錦應了一聲“是,余省長”,轉(zhuǎn)身跑步離去了。
沒想到,就在這時候,陳志立轉(zhuǎn)過身子,四處尋覓著,高聲叫了起來,聲音有點怪怪的:“哎,哎,岳清蘭,清蘭同志啊,你在哪里啊……”
岳清蘭遲疑了一下,快步走了過去:“陳主任,您……您找我?”
陳志立指著不遠處的門面房:“你們檢察院得把這拍下來,立此存照嘛!”
岳清蘭本想說,自己已經(jīng)安排下去了,可覺得陳志立這話有些意味深長,而且余可為和唐旭山又黑著臉站在面前,便不動聲色地點頭應了,像似被動地接受了陳志立的指示。不料,正要領(lǐng)命走開,身著檢察制服的張希春和瀆職侵權(quán)偵查處一個拍照、錄像的同志突然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不遠處,弄得岳清蘭頓時有些窘迫不安。
余可為看到張希春和那位拍照的檢察人員,馬上對陳志立說,言詞中透著明顯的譏諷:“老陳,岳檢察長敏感得很嘛,哪用得著我們下命令??!”不無深意地看了岳清蘭一眼,又說,“很好嘛,清蘭同志,關(guān)鍵時刻就是要有這種敏感姓!”
岳清蘭聽出了余可為話中的不滿,想解釋一下:“余省長,也是巧了……”
余可為沒讓岳清蘭說下去,口氣嚴厲地道:“清蘭同志,你不要解釋,現(xiàn)在也不是解釋的時候!作為檢察長,你有你的職責,我們不會干涉,但是,在目前這種緊急情況下,救火救人是第一位的,你們的現(xiàn)場取證絕不能干擾救援工作!”
岳清蘭賠著小心道:“是的,是的,余省長,這我已經(jīng)向同志們交代了!”
唐旭山也跟在余可為后面下了一道指示:“還有,要注意保密,不管發(fā)現(xiàn)什么情況,多么嚴重的問題,未經(jīng)省委、市委許可,一律不得擅自對外宣布!”
岳清蘭點了點頭:“唐書記,這……這我明白!”
余可為的口氣這才多少緩和了一些:“清蘭同志,唐書記和市委的這個指示很重要啊,這么大的事故,驚天動地啊,大家都要有全局觀念!”就說了這么幾句,省委書記李元焯的電話打來了,詢問現(xiàn)場救援情況。余可為揮揮手,讓岳清蘭走了,自己從秘書小段手里接過手機,口氣鎮(zhèn)定地向李元焯書記匯報起來……這時,擠在頭里的七八輛消防車的水龍頭全接通了,加上原已接通的八個消防栓,十幾條水龍從幾個方向撲向黃金時代娛樂城,火勢得到了進一步控制。待就近調(diào)來的推土機和鏟車開到現(xiàn)場時,占道門面房的拆除已無多少必要了??稍谟嗫蔀榈闹噶钕?,占道的門面房還是拆了,沿原路向里拆除了約兩米左右,履帶式推土機在前面開道,鏟車和許多救援人員跟在后面清理,迅速為消防車清出了一條通道。
然而,當一輛輛消防車開到黃金時代娛樂城時,最后幾團暗火也熄滅了。
這一切的一切全點滴不漏地進入了檢察院瀆職侵權(quán)偵查處的攝像機。
災難過后,彭城的夜空呈現(xiàn)出原有的安詳和平靜。那些躥上夜空的瘋狂火舌,伴著火光四處翻滾的濃煙,在煙火中騰起的陣陣水霧一下子全消失了,好像根本就沒有存在過。如果不是身在現(xiàn)場,不是親眼目睹,岳清蘭會以為這是幻覺。
彭城市中心最大的也是最高檔的一座娛樂城就這樣在大火中報銷了,霓虹燈下的絢麗輝煌不復存在了,黃金時代的夜夜狂歡成了一種記憶。對那些災難發(fā)生前曾流連于此的幸運者來說,記憶應該是美好的;而對災難之夜死難者的親人們來說,記憶則是異常沉重的。一場猛烈的大火將黃金時代娛樂城變成了一座猙獰的廢墟,廢墟上一個個焦黑的窗口像一只只血盆大口,把許多無辜的生命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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