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
其實當時收到了驚嚇的不僅僅是陸熙鎧,邵禮也受到了一些沖擊。
這個沖擊不僅僅是指陸熙鎧猛地沖過來一下子把他沖的沒站穩(wěn)坐在地上,而是他在手忙腳亂的時候差點脫口而出的話。
怎么覺得…
在聲帶發(fā)生之前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難得的把即將跑出口的火車給剎住了,陸熙鎧的額頭抵著他的肩膀,全身像是被突如其來的重壓壓垮了一樣,靠著他癱軟著。
陸熙鎧這樣的模樣其實讓邵禮趕到稍有些陌生。
他以前總覺得陸熙鎧小小年紀就善為說辭老于世故,與這樣的人交往總會讓人覺得十分無趣,因為他只會給你一個最得體最標準的社交答案,你總是不知道他在一張恰到好處的笑臉之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看著這張笑臉從最初略帶討好的小心翼翼,到現(xiàn)在這樣,一顰一簇皆是如同教科書一般的真誠。心中唏噓的同時也會給自己找點事做。
邵禮對于這樣的行為不置可否,也許別人這樣做他會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心里還暗暗覺得看不上眼,但在實施行為的對象改變之后,他的看法也有所改觀。
于是面對這樣像是貼著面具一般的笑臉,邵禮覺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新樂趣。
他不喜歡看著這樣一張彬彬有禮乏善可陳的臉,于是樂于看到面具出現(xiàn)裂縫。
然后在陸熙鎧撐不下去惱羞成怒之前大笑著快步跑開。
所以已經(jīng)可以用長袖善舞來形容的陸熙鎧,竟然會被堵在角落里,這讓邵禮頗有些吃驚。他已經(jīng)聽見廣播里傳出“整理運動”的拍子,再在這里呆下去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
已經(jīng)把“只要膽夠大天天放長假”作為自己人生座右銘的邵禮,扶著陸熙鎧的肩膀把他推了起來。他用手被摸了一把汗混在一起,最后粘在臉上的土粒,卻不小心蹭到了嘴角的紅腫,齜牙咧嘴牽扯傷口讓他的表情更加豐富多彩。
在第二個八拍開始的時候,他調(diào)整好自己的表情,看著好像還沒有緩過神來的陸熙鎧:
“鎧兒。”他站起來,拉著陸熙鎧,指了指高墻:“走,哥帶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br /> 他已經(jīng)想好了應(yīng)對陸熙鎧“馬上就要上課了”之類的回話,沒想到他在明顯的慌張了片刻后定下神來,回復(fù)只有一個字:
“好?!?br />
邵禮覺得這個字里似乎有某種決心,在他還沒來得及細究倒地做出了什么決定,陸熙鎧抬頭看著依舊高如天塹的墻,拍了拍邵禮的肩膀,口氣里甚至帶了些躍躍欲試:“哥,蹲下,我踩你肩膀上?!?br /> 邵禮挑著眉毛審視著始終抬著頭,看著不知道是墻的頂端還是從更高處架過去的電線的陸熙鎧,他對于自己的目光必有察覺卻毫無反應(yīng),甚至還催促了一句。這樣與平時大相徑庭的行為無法不引起人注意,邵禮卻沒有立刻發(fā)問。他抱怨了一句“兔崽子”后從善如流的靠著墻蹲下,在陸熙鎧顫顫巍巍的扶著墻在她肩膀上站穩(wěn)之后緩緩起立。
“我跳不起來,你要在我肩膀上跳一下。”他看著小心地惦著腳,手指尖與墻頭還差一小段的陸熙鎧。他輕輕點了點他的小腿,剛想再說點什么讓他放心跳,上面的聲音就已經(jīng)先他一步飄了下來:
“我要是站不穩(wěn),你能接住我嗎?”
陸熙鎧放下手,雙手托著墻面,目光依舊執(zhí)著的盯著墻頭,好像上面隨時都打算掉金子,錯過了后悔一輩子。
邵禮低聲笑一聲。
“你跳吧,我接著?!?br />
話音才剛想起陸熙鎧就發(fā)力了,用力過猛甚至讓邵禮肩膀塌了一下。他迅速站穩(wěn),看著雙手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的扣住墻頭的陸熙鎧,迅速從他腳下退出來。
“好,你先試著爬一下,我上去就拉你上來。”
邵禮眼中,翻墻的難度系數(shù)大概和跨欄沒什么兩樣。
校運會男子一百一十米跨欄冠軍得主從后退助跑,到起跳上墻的時間把控完美,當他穩(wěn)穩(wěn)的騎上去的時候,廣播正好結(jié)束。
他拉住陸熙鎧的手腕把他拖上墻,告訴他等等跳下去要記得膝蓋打彎卸力。當學(xué)生們特有的嘈雜聲彌漫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的站在了校門外。
邵禮看著高處落下,腳跺得生疼蹲在地上正緩著的陸熙鎧:“你今個有點不對啊鎧兒?!?br />
“我知道?!彼е约旱南ドw頭也不抬:“我就瘋這一天,明天就一切照舊,該怎樣就怎樣?!彼酒饋砘顒恿艘幌伦约哼€有些疼的腿腳,轉(zhuǎn)頭看向邵禮:“去哪?”
“這個時候估計比賽在都結(jié)束了?!鄙鄱Y長嘆了口氣,頭疼一般的揉著自己的腦袋:“我媽他們都過去了,這下可怎么是好啊——管他呢。”
他在心里把自己平常的營生過了一遍,結(jié)合陸熙鎧的承受能力,他沉思良久后提議:“要不,看個電影再吃飯?最近有沒有什么上映的新片?”
“不想看電影。”他一口回絕:“我想去網(wǎng)吧打游戲——平常你常去的都是哪里,我就去哪里。”
邵禮“呦呵”了一聲,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樣上下打量了陸熙鎧好幾遍,口中嘖嘖有聲:“看不出來小崽子心挺大的啊——不過別想了,我常去的地方肯定不可能帶你去?!彼俅谓o出了上面的選項:“吃飯還是看電影,選一個?!?br />
“你不覺得這個更像是你和你對象做的事嗎?!标懳蹑z口氣平淡的反駁。
“你拉倒吧,咱倆還一張床上睡覺呢。”邵禮的表情像是喝了一口濃縮檸檬汁。
雖然他這么嘴硬,但最后并沒有執(zhí)行選項當中的任何一項活動。
初次逃學(xué)的陸熙鎧,一路上帶著有些做作的坦蕩,和刻意的瀟灑,這讓邵禮差點又手癢叫一聲“看那是不是你老師”之類的話。
但他沒有。
原因無他,現(xiàn)在陸熙鎧臉上干干凈凈,沒有沒有久慣牢成的世故,也不見標準非常的真誠。邵禮甚至覺得陸熙鎧好像突然小了十歲,又成了那個走路像鴨子,拖著鼻涕,給不出大哭和傻笑之外表情的兔崽子。
他覺得沒什么不好的。
由于陸熙鎧用頗為奇怪的理由表達出對看電影寧死不從態(tài)度,邵禮翻著白眼也懶得下口分析這句“我還會想來第二次的”到底有多么神奇,于是現(xiàn)在的情況就變成了兩個人分別舉著一個煎餅果子蹲在馬路牙子的陰影里,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邵禮對此的點評是:“除了第一回,這是我長假生涯里最狼狽的待遇了。”
把大概算是午飯的東西吃的只剩一點渣之后,他在目光重新放空之前被人拍了拍肩膀。已經(jīng)把自己收拾干凈了的陸熙鎧手里有一張干凈的紙巾,他在自己唇邊點了點,略帶嘲諷開口:“你以為自己是蜥蜴,舌頭兩米?”
在邵禮切一聲接過紙巾之前,陸熙鎧動作更快。他準確而迅速的出手,神情肅穆的想要宣誓就職的米國總統(tǒng),眨眼之間就已經(jīng)完成了從擦拭到把染上醬汁的紙巾丟進垃圾桶的全部動作。
他重新遞給邵禮一張紙巾:“你自己再看看有什么別的要擦的地方?jīng)]有?!?br />
邵禮神色有些怪異的看著手里的紙巾,陸熙鎧看了一眼腕表,已經(jīng)站了起來:“下午快上課了,我先回去,既然你的比賽已經(jīng)沒戲了,那你不如也趕緊回學(xué)校吧——如果你不想讓大姨吆喝到學(xué)校去?!?br /> 最后一句也許是想用帶著幸災(zāi)樂禍看好戲的口氣說出口,只是這樣的語氣搭配上有些僵硬的臉,在被陸熙鎧演繹過之后,反倒帶上了一些告誡的意味。
他說完,并不等邵禮的回話就一步踏出陰影,越走越遠。
邵禮看著陸熙鎧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目光重新回到手中質(zhì)地輕柔的紙巾上來。他覺得今天陸熙鎧整個人就想吃錯藥了一樣和平常完全不一樣。
尤其是從翻墻出了學(xué)校之后,整個人都帶著一種吃了殺頭飯的感覺。
他把跌成規(guī)整的小方塊的紙巾在手指之間翻轉(zhuǎn)了幾下,從褲子口袋里摸出買煎餅果子打散的一堆零錢,從里面挑出一張二十塊錢走向一家煙酒超市。
平價香煙再加一個塑料打火機,那張二十塊還剩下十塊錢可以供他揮霍。
他靠在路燈桿上撕開包裝,打開盒子,從長方體的底部輕輕一扣,另一只手熟稔的兩指夾起一根。
打火機的質(zhì)量似乎很差,咔噠咔噠響了兩次,又把閥門開到最大后,才在第四次咔噠聲中冒出一點豆大的火苗。
他叼著煙湊上去,在卷煙紙和煙絲點燃的時候深吸一口。
他吸了第一口之后就把香煙夾在手指間,像是突然出神了一樣。
這不到四個小時里發(fā)生的事情,似乎兩個人似乎都充滿了違和感。
直到燃燒的煙灰無法再支撐自己,隨著他手指輕微的動作,帶著灼熱感擦著皮膚掉落到地上摔得粉碎。他看了一眼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煙蒂,將它扔到地上踩住碾了碾。
隨后重新打開煙盒,從長方形的口里夾出另一只,吊在嘴上卻不點燃,順著陰影往回走去。
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