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咒
陸熙鎧面臨人生又一個比較重要的一個衛(wèi)星發(fā)射準(zhǔn)備的時候,我上五年級,那個時候,去上大學(xué)的邵禮第一學(xué)期的假期并沒有回來,算一算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要一年沒有回家了。
初升高的考試雖然沒有高考那么備受關(guān)注,但不管怎么說,也是所謂的“決定你的命運”的分支點之一。
他立志要考上十六中,而我家就住在十六中的對面,到時候陸熙鎧可以住在我家。就算他想住宿,也可以像當(dāng)年邵禮一樣過來打吃飯。
相比起傳奇色彩濃重的邵禮,陸熙鎧每一步都走得四平八穩(wěn),讓人沒有任何驚喜可言,取得成就的時刻相比起“竟然如此!”的狂喜,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欣慰。
他徹底摘掉了那頂“笨鳥先飛”的帽子,長久以來籠罩在邵禮陰影下的天賦被挖掘出來后熠熠生輝。但每當(dāng)有人說“你簡直是個天才!”這樣的贊許,他總是會一邊大笑一邊故作神秘“那是你沒見過我哥哥——你能想象從不學(xué)習(xí)的家伙最后被帝都傳媒大學(xué)錄取了嗎?我真懷疑那個大學(xué)這里出了毛病?!?br /> 他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臉上的笑容驕傲又真摯。
他說起大哥總是有無窮的精力,有時還會帶上一些肢體的動作,偶爾說到盡興處神情雀躍的像年輕了十歲,在之后又立刻回歸平時游刃有余的態(tài)度。
然而就是這樣,初三的壓力沒有壓垮考生,反倒讓考生的媽媽精神有些失常。
二姑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之下患上了抑郁癥。
起初她反應(yīng)變慢,睡眠障礙的時候大家都沒有當(dāng)一回事,只是讓她多注意休息,不要太過操勞。陸熙鎧的敏銳讓他相比其所有人第一個重視起這件事情來。他向老師請了假每天回家來住,花了更多的時間來陪伴二姑,每天都會發(fā)生無數(shù)令人捧腹的趣事和無數(shù)個被自己攻克的難題。
二姑的體重變得有些飄忽不定,每個月都會發(fā)生較大的變化,或胖或瘦。盡管如此,她還是每天都端出一張略憔悴的笑臉。
有的時候晚上睡不著,她甚至?xí)狞c就起來準(zhǔn)備第二天的早飯,陸熙鎧睡眠極淺,有一次打開門縫看了一眼覺得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嚴(yán)重些。
每天的早飯堪比滿漢全席,有時一大清早就開始放一盆燉羊肉在面前,進食的時候確實需要勇氣,而陸熙鎧甘之如飴。
可即便是這樣,二姑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敗了下去。
相比起醫(yī)生她似乎更加相信兒子說的話,于是聽從陸熙鎧的勸說開始堅持寫日記,看書,運動。那些藥品讓她變得體態(tài)臃腫,不怎么有精神。
她的日記里無數(shù)次出現(xiàn)類似于“死亡即是新生與救贖”之類的話,看到的一切景象皆是沒有希望的黑暗面,有時在紙頁上信手涂鴉,畫出的只是一些讓熱覺得萬分壓抑的線條堆積,和詭異的臉。
有時候她會對陸熙鎧發(fā)毫無征兆,甚至是充滿臆想的大脾氣,結(jié)束之后又更加厭棄自己。在這個只有母親與兒子相依為命的家庭當(dāng)中,這如同死循環(huán)一般的噩夢像是一劑催化劑,陸熙鎧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無論是處事,言辭,甚至是安撫人的手段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陸熙鎧有時會在下課的時候給她打個電話,因為害怕回家后看到的是已經(jīng)冰冷的尸體。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已經(jīng)喪失了情緒起伏的功能,無論是母親突如其來歇斯底里的吼叫或是掩面痛哭流涕,他都能在自己的深層邊緣系統(tǒng)和顳葉作出反應(yīng)之前,他的身體總是先行一步,已經(jīng)開始處理當(dāng)前的情況?;蚴菧芈暭?xì)語的引導(dǎo),或是語氣平緩的安撫。
他不知道這樣的自己是否也出問題了。
每當(dāng)這種時候他就會想起邵禮。他說不清楚自己現(xiàn)在這樣的心情是怎樣的,但不可否認(rèn),他似乎只要想到這個人,只要想到他現(xiàn)在過得好,就不會覺得日子十分難過。
于是等待邵禮偶爾的電話成了一種如同信念或支柱一般的儀式。邵禮從手機里傳出的聲音像是具備了魔力,每一次他都由衷地感到舒暢和釋然。
“媽,等我考完了試,我們兩個一起去帝都旅游好不好?”
他握著他媽媽的手,眼睛里期待的光芒如同小星一閃一閃。
二姑對他的話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做出了回答,語氣懨懨的:“出門?哦…等你考過了之后,現(xiàn)在不要想這么多,你想著考試就好了!還有一個禮拜…”
還有一個禮拜。
在這樣沉寂又黑暗的夜里,陸熙鎧突然感覺非常疲憊。
這樣幾乎讓人無法堅持的疲憊促使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偸堑却乃?,決定給邵禮打一通電話。
他甚至沒有看現(xiàn)在的時間是幾點,跳下床后拿著手機,掀起窗簾站在玻璃窗邊。屏幕透出熒熒亮光,他的倒影映在玻璃窗上看不太真切,陰影中看起來宛如鬼魅。
彩鈴聲響了大約四五秒中終于被接起,他聽見邵禮沙啞低沉甚至還有些憋屈的聲音傳來:“喂?”
也許入夜之后,在黑暗的環(huán)境當(dāng)中人總是變得格外敏感。陸熙鎧手中握著唯一的光源,毫無征兆的淚流滿面。
那雙黑洞洞眼,既像是在與玻璃當(dāng)中的自己對視,又像是透過他妄想了更遠(yuǎn)的,無可到達的遠(yuǎn)方的眼,正涌出滾滾的熱淚。那么多的眼淚此刻滂沱而下,難分悲喜。他表情平淡,如果不是不斷有淚痕閃爍,甚至懷疑流淚的是否是他。
“鎧兒?”
他長久的沉默讓邵禮忍不住出言提醒,對方的聲音聽起來瞌睡醒了很多,清了清嗓子后聲音也不像最初的那樣沙啞。
他聽見他問:“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彼婚_口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把電話拿的遠(yuǎn)了些咳嗽了一聲:“我沒看時間,現(xiàn)在幾點了?!?br /> “你等等啊。”一陣細(xì)微的翻騰聲后:“帝都時間四點五十二,我暫時先不追究你擾人清夢的大罪,你先跟我說說你怎么了?!?br /> 怎么說呢?
他卡殼一般的沉默了。各種說辭思來想去的過了一遍大腦后,難得決定坦率的說出自己心中,此時真正想要說的。
“其實不是什么大事?!彼钌畹匚艘豢跉?,長長的吐出:“我快要中考了,我擔(dān)心自己的衛(wèi)星飛不起來了,覺得有點累。”
“哥哥?!?br /> 如同暗號一般,只有這兩個人才明白其中含義的話,在他咬舌之前已經(jīng)從牙縫里劃了出去。
曾經(jīng)成功的招來了從天而降取敵人狗命的英雄的魔咒,是否能再次生效?邵禮還會像以前一樣過來嗎?
他不敢想,害怕自己會生出什么奇怪的想法來。
“所以?想我這個資深宇航員了?”
有些像是調(diào)笑的話震得他的大腦嗡的一聲。他睜大了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是的,他想他。
在難捱的一天又一天之中,在快要崩潰的每一個時刻,這樣的想念一次又一次的讓他有短暫的喘息,即使只是虛無的念想也能讓他無比滿足。沉浸在回憶之中讓人無比溫暖,無數(shù)次在腦內(nèi)重演之后,似乎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變得如此清晰。在這樣如同自欺欺人一樣的修整完畢后,重新將完美的面具覆上血肉模糊的臉,裝載著銅墻鐵壁開始新的一天。
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的想念他。
無從回答就沉默以對吧。他釋然一般的抖了抖肩膀,抹了一把臉:“這么晚了,睡吧?!?br /> “誒?!彼麘?yīng)了一聲:“有什么事情給我打電話?!?br />
精神完全放松后造成的結(jié)果是他一覺睡得太死,等到鬧鐘響了第三次才抬手按掉了它。所幸他的鬧鐘間隔兩分鐘響一次,不然要出麻煩了。
他打著哈欠,眼睛下面有大塊的淤青,看起來憔悴得不得了,像是快要死了一樣。
今天的早飯是有些糊了的黑椒牛排,他吃的津津有味,不時地對他媽豎起大拇指。
這是他在七中的最后幾天,馬上就要放假了,與其說是上課,倒不如說是老師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最后一次放任那些不想聽講的同學(xué)們竊竊私語。
陸熙鎧表情專注,思想?yún)s早已飛出九霄云外。
他的大腦是放空狀態(tài)的,昨天的那通電話讓他緊繃了許久的精神得到了短暫的放松,他覺得自己又可以支撐很長的一段時間了。至于那句如同暗號一般的魔咒,他并沒有抱任何希望,連一絲期待都沒有。
距離太遠(yuǎn)了。
他早就已經(jīng)追不上邵禮的腳步,邵禮也無暇回過頭來看他了。
嗡——
他的手機隔著褲子震了一下。
他在下課之后才慢悠悠的掏出來,只看到發(fā)信人的名字眼睛就猛地瞪大。
【邵禮】
他的手指像是突然僵成了一塊石頭,艱難的點開了短信后,他忍不住騰地站起——
【課間操七中后門】
現(xiàn)在是第一節(jié)課下課,第二節(jié)課的鈴聲已經(jīng)響起,他卻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板凳上似乎長了釘子,他心中感情雜糅成翻天的海嘯,讓他想要尖叫。
等到他用自己難以想象的速度到達了后校門,他的眼睛迎著陽光緊盯著那片曾經(jīng)記載著自己光輝歷史的墻。
他覺得自己甚至因為過于緊張呼吸困難。
他覺得自己的無感似乎變得格外靈敏,隔著墻壁甚至能夠判斷出墻外的所有聲音。
在輕微的蹬墻聲出現(xiàn)后,他甚至一度繃緊了肌肉閉住呼吸——
墻壁上平整的陰影之中凸出了不規(guī)則的部分,那一部分漸漸變大,最后完全顯露出來。陸熙鎧看著一腳踩在墻頭上,另外一條腿晃蕩著的邵禮一時間無法言語。
邵禮騎在墻上,腦袋正好對上太陽的位置,強烈的光芒讓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甚至莫名其妙的起到了圣光加持的效果,讓這個人周身如同釋迦牟尼一般生出了一股神圣感。
他從墻頭騰地跳下,動作嫻熟不減當(dāng)年。拍了拍土站起來后,皺著眉頭看著陸熙鎧:
“不是讓你課間操的時候再過來嗎,現(xiàn)在不用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