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質(zhì)問
冷耀祖點上香不過片刻,道黑影出現(xiàn)在他眼前。
雖然早有所料,他的心還是跳到了嗓子眼。
他定了定神,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仆拜見宗。”
冷嫣俯視著匍匐在地的人,三百年前她或許還會為這所謂的家人感到悲哀,如今心里卻沒有絲毫波瀾。
“何事?”她淡淡道。
冷耀祖道:“仆得到個消息,事關重玄機要,故此不敢耽擱片刻,立即稟報宗。”
冷嫣興致寥寥:“來聽聽。”
冷耀祖心知成敗就在此舉,咽了口唾沫道:“啟稟宗,夏侯儼等人欲姬少殷立為昆侖君傳人,同選為峰。”
冷嫣目光動了動,面上不顯:“就這些?”
冷耀祖心里咯噔下,這是對他的投名狀不滿?
他忙道:“這消息是剛從天留宮傳出來的,瓊?cè)A元君如今對仆頗為信賴,得到消息便即傳音相商,若有機會充當宗耳目,為宗效,仆必定不遺余。”
冷嫣沉『吟』半晌,直到見冷耀祖衣衫后背冷汗洇濕塊,這才道:“那就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冷耀祖結結實實松了口氣:“仆叩謝宗大恩大德。”
他完這句話,半晌沒有人回答,他小心翼翼慢慢抬起頭,那玄衣女子已不在了。
冷嫣回到天留宮的臥房,抱著膝坐在榻上,她早料到會有這天,但沒想到這天會提早到來。
繼任昆侖君,峰之,重玄這些人當真好算計,殺了小師兄次不夠,他送到轉(zhuǎn)生臺復生,還要繼續(xù)讓他為重玄鞠躬盡瘁。
若真的讓他得逞,以姬少殷的『性』子絕不會背叛宗,那么為了摧毀上古大陣,她只有殺了他。
那么告訴他上輩子的事?
邊是他景仰孺慕的長輩,邊是宗敵人,他會信誰?即便對師長起疑,他也只會自己想方設法去查證,甚至當面去向那些人問清楚,以免其有什么“誤會”——當初小師兄告訴她謝爻要害她,她就是這樣打算的。
即便那些人沒能殺死他,他也會在上輩子的仇恨與這輩子的恩情之間彷徨掙扎,然而這輩子是他天天經(jīng)歷的,上輩子卻是另個人的生——姬少殷終究已不是小師兄。
房沒有點燈,月光透過窗紗灑進來,似寒夜的雪光,片冷寂,冷嫣心底亦是片冷寂。
就在這,她收到了姬少殷的傳音。
他的音依舊溫和平靜,但卻多了絲微不察的滯重:“劍翹,睡了么?”
冷嫣道:“弟子還未就寢,師尊有什么事?”
姬少殷道:“能不能到我院來下,我有事同你。”
冷嫣:“好,師父稍等,弟子換身衣裳。”
“不急,”姬少殷道,“我等你。”
斷開傳音,冷嫣拿出蘇劍翹的傀儡穿上,正欲出,她腳步頓,折回房拿起那把生銹的鐵劍。
姬少殷不是個擅長隱藏想法和情緒的人,雖然他在傳音竭掩飾,但冷嫣還是輕而易舉地察覺到,他已發(fā)現(xiàn)蘇劍翹身份有問題。
冷嫣穿過松林的小徑,姬少殷的院落出現(xiàn)在眼前,院虛掩著,不見守的道僮。
冷嫣推開走了進去,院子里靜悄悄,廊下風燈幽暗,明月灑下地銀霜。
姬玉京與生而富貴的姬玉京不同,應生活起居都質(zhì)樸簡單,院子只有兩進,也沒有人伺候起居,只有幾個道僮做些灑掃庭除、整理書籍『藥』譜之類的雜事,然而個人影也見不到還是不同尋常。
冷嫣走進庭院,便能感到四周陰陽之氣有些細微的波動,這是有人布下陣法的痕跡,陣法布得很巧妙,院的每棵草木,每塊磚石,都納入陣法之,若非冷嫣這樣死里逃生當作家常便飯的人,或許壓根察覺不出來。
姬少殷只修行了兩百年,已有這樣的陣法造詣,見天賦卓越,只是要用這樣的陣法對付偃師宗,還是太過異想天開。
冷嫣穿過第進院落,只見堂亮著燈,火光房人的影子投在稀疏的竹簾上。
姬少殷正在彈琴,他的腰背挺得筆直,姿態(tài)端雅,琴音卻不似平日那般行云流水,變得蕪雜紛『亂』,從足以窺見撫琴者的心緒。
聽見腳步,撫琴的頓,琴戛然而止。
簾人站起身,打起簾櫳,走下臺階。
冷嫣在階前行禮:“弟子拜見師尊。”
姬少殷正要什么,目光不經(jīng)落在她腰間那把無鞘的鐵劍上,目光凝,頓什么話也不出來了。
他當然認得這把劍,偃師宗正是用這把劍他從雌冥妖救了出來。
他猜到了蘇劍翹與偃師宗有關,甚至是偃師宗的人,卻沒猜到她就是偃師宗本人。
他的臉在月光下變得慘白:“你是……”其實已不必問了。
冷嫣毫不猶豫地承認:“我騙了你。”
話間她的神『色』不知不覺變了,從個內(nèi)斂害羞的凡人孤女,他的徒弟,變成了冷峭孤寒、段狠辣的宗之。
姬少殷已知道真相,但親耳聽她出口,胸口還是悶悶痛。
冷嫣道:“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姬少殷從腰間取出枚草莖編成的平安符,要比她送他的那枚精巧規(guī)整得多。
“我派人去凡間打聽,你家鄉(xiāng)并沒有那種習俗。”他的音有些苦澀。
冷嫣道:“那也不是我的家鄉(xiāng)。”
姬少殷自嘲地笑了笑:“你給我那枚平安符……”
冷嫣道:“里面編進了根傀儡絲。”
姬少殷道:“所以我能保住命并非巧合,真的是這枚平安符起了作用。”
他頓了頓:“這切都是為什么?”
冷嫣道:“我與重玄有仇。”
姬少殷道:“是因為偃師宗滅之禍?”
冷嫣并未否認。
姬少殷望著女子淡漠的眼眸,其實他早該認出他是同個人的,眉眼雖不相似,但其的冷淡孤獨卻如出轍。
他的嗓子眼有些發(fā)堵:“你既與重玄有仇,又為何兩度救我?”
冷嫣仍是同樣的答案:“想救便救了。”
她頓了頓,抬眸直視他雙眼:“如今你已知道真相,打算怎么辦?”
姬少殷不答反問:“你不打算停?”
冷嫣道:“是,你打算怎么對付我?”
姬少殷默然,不自覺地動了動,隨即握緊拳頭。
冷嫣道:“你不能背叛宗,又不想與我為敵,于是想用陣法困住我,阻止我繼續(xù)報復重玄,是不是?”
姬少殷『露』出些許羞慚之『色』,暗布陣不是光明磊落的段,不是君子所為,即便她直在騙他,畢竟也救過他兩次,他還是會為暗算她而內(nèi)疚。
冷嫣心澀然:“是我與重玄已是勢不兩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當真你的陣法困住,落到夏侯儼等人里,會是什么下場?”
姬少殷道:“我不會讓師父……”
冷嫣只是淡淡笑:“你瞞得住夏侯儼和謝爻?還是覺得我救了夏侯儼的愛徒兩次以功抵過?”
姬少殷無言以對。
冷嫣道:“無妨,因為憑你根本困不住我。”
姬少殷聽到“你”兩字,悚然驚。
冷嫣看到他的神情,便知他并不知情。
她轉(zhuǎn)頭向黑黢黢的書齋道:“出來吧。”
良久,緊閉的扇“吱呀”開了,個裊娜的身影從后走出來,卻是沈留夷。
她本就纖瘦,此渾身顫抖,更顯得弱不禁風。
姬少殷與她目光觸,明白過來,她大約是在他布陣過來的,他當在陣,看不到外面的情形,道僮他提前遣走,無人通稟,她便自己走進書齋等他——以他師兄妹的關系,這也不是什么失禮的事。
后來發(fā)現(xiàn)他在院布了陣,又見蘇劍翹進來,就不便現(xiàn)身了。
姬少殷想通其關節(jié),果斷擋在她身前:“人做事人當,此事是姬某個人的,與他人無涉。沈師妹只是受姬某之托前來護法。”
冷嫣掃了兩人眼,淡淡道:“她已知道此事,便不能置身事外。”
不等姬少殷什么,沈留夷上前步,挽住姬少殷得胳膊,忽然生出莫大的勇氣:“蘇劍翹,枉我這么相信你,小師兄待你更是仁至義盡,你卻欺騙他,還陷他于不義!你要殺便我起殺了吧!”
她瞥了眼姬少殷,垂下眼眸輕道:“小師兄,你不用內(nèi)疚,留夷只要能陪著你,死亦無憾。”
姬少殷抽出,向冷嫣揖:“求宗放過沈師妹,此事由姬某承擔,引頸就戮亦毫無怨言。”
冷嫣不發(fā)言,只是抬捏了個法訣,院的幾塊石頭,幾株草木開始變換位置,姬少殷不會兒便看出了端倪,她是在更改他設的法陣,只是略作改動,法陣的效果便有天壤之別。
與之相比,他先前布設的法陣粗陋得猶如孩童的習作。他和沈留夷甚至來不及拔劍破陣,已經(jīng)身陷陣。
陰陽兩氣開始繞著陣眼飛旋,黑云遮蔽了月光,陣飛沙走石,蘇劍翹的身形驟然消失——她其實還在原地,站在澄凈的月光下。只是兩人困于陣,根本看不見她。
兩人只覺陣天旋地轉(zhuǎn),不由自地閉上雙眼,再睜開眼睛,他已經(jīng)身在處陌生的宮殿。
這宮殿的制式與土迥然相異,倒與赤地的些城池有些相似,不過要恢弘得多也華麗得多,布滿黑白紋理的石柱撐起的穹頂,繁復的花紋直從石砌的墻壁延伸至穹頂,不過整座宮室沒有,也沒有扇窗,光來自遍布其間的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最大的顆鑲在穹頂央,從下往上看好似枚小太陽。
“小師兄,”沈留夷緊張地牽著姬少殷的袖子,“我這是在哪里啊?”
姬少殷環(huán)顧四周,又捏訣施咒,片刻后沉重道:“這里距宗數(shù)千里之遙,若是沒弄錯,大約在赤地附近。”
沈留夷臉『色』白:“能傳音回去么?”
姬少殷不抱什么希望,但還是施了個傳音咒,果然沒有任何反應。
他歉然道:“抱歉你牽連進來。”
沈留夷道:“小師兄千萬別這么,我很慶幸能在這里陪著你。蘇劍翹的事,你曾告訴過掌他?”
姬少殷搖搖頭:“不曾。”
沈留夷眼閃過失望之『色』,不過很快又恢復如常:“別擔心,掌他發(fā)現(xiàn)我失蹤,定會來找我的。”
姬少殷“嗯”了,但他心里明白,師尊他接下去恐怕自顧不暇。
他深恨自己優(yōu)柔寡斷,妄想兩,結果連消息都未及透『露』給師父便囚禁在這里。
沈留夷大著膽子握住姬少殷的,用地握了握:“小師兄別擔心,我兩個人總能想到辦法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