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加更
夏侯儼送了郗子蘭一棵洞光珠樹, 亦是難得的珍寶。
接著內(nèi)門其余諸人、小輩弟子都有賀禮相贈,各大宗門與世家也送來了賀禮——雖凌霄恒和謝汋出事,重玄第一仙門的地位并未撼動, 其它宗門看重玄的笑話, 卻不與重玄撕破臉。
郗子蘭將每樣禮物接過觀覽, 后交給仙侍放到一旁,不一兒她座旁便堆得好似小山一般。
每年生辰她都收到許多賀禮,揀幾樣合心意的收入小庫, 其余的便登記造冊送到大庫房里, 偶爾拿兩件出來賞人,其余的便放上幾百年積灰。
眼看著最后幾件賀禮陸續(xù)送到郗子蘭眼前,接著就該由眾人依次上前祝酒了。
姬殷向冷嫣:“一兒我與你馮師叔他一起祝酒, 你跟著師兄師姐。”
冷嫣點頭應(yīng)承,她自不喜歡向郗子蘭敬酒拜壽,但為免惹人注意, 也只能忍一時之不快。
就在這時,忽有兩個仙侍抬了一口巧奪天工的金銀平脫黑檀木箱來。
郗子蘭瞥了眼贊, 見他已將禮單卷起來收好,不由詫異:“怎么還有賀禮, 這是誰送來的?”
那兩個仙侍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開宴前這些生辰禮都存放在殿后,只等著筵席上依次進(jìn)獻(xiàn), 他看見這口箱子,便抬了過來。
其中一人如實答了,郗子蘭看了看精巧的箱子,不疑有他:“大約是造冊時遺漏了,抬上前來吧。”
仙侍將箱子放到幾案上, 便要打開箱子上鎖扣。
就在這時,謝爻忽:“慢著。”
郗子蘭:“怎么了,阿爻哥哥?”
不等謝爻說么,忽聽“喀喀”數(shù)聲,那看起來堅固無比的檀木箱忽四分五裂,“嘩啦”一聲,猩紅『液』體潑了滿案,眾人隨即聞到一股沖天的血腥氣——那口箱子里竟裝滿了血。
鮮血中有么黑黢黢的東西在蠕動,有人驚呼:“那是么!”
話音未落,那東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起,竟直直地照著郗子蘭的面門撲。
她哪里來得及反應(yīng),等抬抓,那東西已經(jīng)貼在了她臉上。郗子蘭只覺觸冰涼滑膩,驀地意識到那是么。
是蛇!
她尖叫了一聲,立即松開,幾乎昏厥過,蛇張開血口,『露』出毒牙,眼看著就要一口咬下。
說時遲那時快,一劍光閃過,那條蛇被斬為兩半。
“啪”一聲,蛇從她臉上掉落下來,半截掉在地上,半截掉進(jìn)她面前的酒杯里,蛇尾掛在杯沿上,還在扭動。
郗子蘭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吐了出來。
幸而她方才只顧著偷覷謝爻,只飲了那杯千日酒,吐完便只是撫著心口干嘔。
冷嫣認(rèn)出那蛇的來歷,向若木傳音:“是你做的?”
若木“嗯”了一聲,痛快地承認(rèn)了:“么東西也配讓人祝酒拜首。”
冷嫣心頭驀地涌出一股暖意。
連她都不在乎的事,卻有人提前替她想到了。
或許是冷得久了,那暖意幾乎讓她覺得有些灼燙,不覺眼眶微酸。
良久,她輕輕:“多謝。”
若木輕哼了一聲:“本座只是看她不順眼。”
祂頓了頓又:“一點小事別總是謝來謝,煩得很。”
謝爻看著那條蛇,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
郗子蘭不認(rèn)識這蛇,他和夏侯儼、兩位長老卻都是認(rèn)識的。
這是伴著血菩提而生的棘蛇,平日盤在樹下宛如樹根,有人采摘那邪物時便暴起傷人,若是再遲剎那,郗子蘭這張臉至一兩個月不能見人。
他本應(yīng)及時拔劍的,但認(rèn)出那蛇之后,他不由自主地瞥了蘇劍翹一眼,便是因了這一眼,他的劍便晚了剎那。
不過也是因為這一眼,他從她眼中看到了貨真價實的驚詫——所以她并不知情。
不知怎的,他釋之余,又有些淡淡的失望。
其余三人也都認(rèn)出那是何物,其他兩人尚能維持鎮(zhèn)定,許青已是臉『色』灰青,渾身戰(zhàn)栗,簡直已不似活人。
“那箱子里還有東西!”有個眼尖的弟子驚叫。
箱子里的血已經(jīng)淌干了,『露』出底下嬰兒拳頭大的一團(tuán)。
謝爻目光一觸及它便知這是么。三百多年前他也曾看見過一顆,那個女孩為了他不顧危險潛入禁地,拼著被毒蛇咬傷,摘了來送給他。
他還記得她將血菩提捧在心里,全不知那是給她帶來噬心之痛的邪物。
謝爻的心口又開始抽痛起來,或許從那一夜開始,在他胸腔里跳動的也已不再是心臟。
他捏了個訣,真火燃起,很快將斷蛇和血菩提燒成灰燼。
但一地的鮮血還在。
郗子蘭終于止住了翻江倒海的惡心,謝爻輕攬她的肩頭,她便趁勢躲在謝爻懷里抽泣起來。
最初的嘩之后,弟子都自覺地閉上了嘴,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鴉雀無聲的大殿中只有郗子蘭的啜泣聲。
弟子不知那團(tuán)東西是么,也認(rèn)不出那是么品種的蛇,但生辰宴上見血,誰都知有多不吉利。
更可怕的是堂堂羲和傳人被一條蛇嚇得失聲痛哭,這或許比蛇和血更令弟子悚不安。
本來夏侯儼等人想借這場生辰宴穩(wěn)定人心,沒想到適得其反。
更難以索解的是這箱東西究竟是怎么混進(jìn)來的——自從偃師宗尋釁開始,宗門上下戒備森嚴(yán),護(hù)宗大陣之外又設(shè)了重重禁制,可以說連一只飛蠅都鉆不進(jìn)來。
夏侯儼皺著眉看了一眼郗子蘭,向謝爻:“元君受了驚,先回歇息吧。”
謝爻頷首,扶起郗子蘭:“我送你回玄委宮。”
就在這時,許青卻上前:“此事蹊蹺,還請君留下來與掌門一起主持大局,元君由老身護(hù)送即可。”
郗子蘭的身子一僵,她心里自是一萬個不情愿,但謝爻已接口:“有勞許長老。”
許長老便即扶著她快步向外走。
剛走出幾步,身后有人跟了上來,許青轉(zhuǎn)過頭一看,卻是冷耀祖。
冷耀祖在西華苑這段日子顯過得不太好,形容慘悴了不,他好不容易一朝翻身,當(dāng)要著意表現(xiàn),師尊受驚這樣的機(jī)怎么能錯過?
他快步跟上前,如以前一樣吩咐隨從趕緊備車駕,片刻便將一應(yīng)細(xì)節(jié)安排得周詳妥帖。
卻不知此舉正合許青的意,本來她還得找個借口將冷耀祖召玄委宮,正好省了這麻煩。
郗子蘭與許長老上了車,心下有些奇怪,換平日,她遭了這么大的罪,許青這兒一定拉著她的噓寒問暖,可她卻么都沒說,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許姨,你怎么了?”郗子蘭試探著問。
許長老這才回過來:“無事。子蘭還好吧?”
郗子蘭:“幸好阿爻哥哥那一劍及時,只是唬了一跳,許姨知我怕蛇的。”
許長老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便又陷入了沉默。
不一兒,鳳車停在了玄委宮前,許青方才感覺這一路有一百年那么長,可到了殿中,她又驚覺圖窮匕見之時來得這樣早。
郗子蘭想叫冷耀祖退下,許長老卻:“等一等。”
郗子蘭納悶:“許姨,你找耀祖有么事么?”
許長老拔出腰間短匕,對冷耀祖:“借你三滴血一用。”
冷耀祖疑『惑』地看向郗子蘭,郗子蘭也莫名其妙:“許姨……”
許長老臉『色』已成了鐵灰,在燈火中看起來猶如僵尸,她打斷她,用不容置疑的語氣:“照我說的做。”
郗子蘭對冷耀祖使了個眼『色』,冷耀祖只得乖乖伸出。
許長老用匕首劃破他指尖,取了三滴血在琉璃瓶中,后:“你殿外等候,我不叫你不許進(jìn)殿中一步。”
郗子蘭:“吧。”
待冷耀祖退出殿外,郗子蘭方才:“許姨你怎么了?別嚇子蘭啊……”
許長老:“冒犯小姐。”
話音甫落,她嘴唇輕動,默念口訣,琉璃瓶中的三滴血卻只一動不動。
許青一連試了數(shù)次,那三滴血依舊紋絲不動。
許青叫來兩個仙侍,問:“你兩人是親姊妹對不對?”
仙侍答是,許青故技重施,割破姐姐的指放了三滴血,施了同樣的咒術(shù),那三滴血立即向妹妹飛,沒入她的眉心不見了蹤影。
許青面如灰,后退兩步,跌坐在榻上。
郗子蘭叫她這模樣嚇得不輕,連身干凈衣裳都沒顧上換:“許姨,這到底是么意思?”
許青揮屏退了侍從,這才抬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她,聲音嘶啞得好像用沙礫磨過:“你這具軀殼……和冷耀祖不是同一血脈。”
郗子蘭隱隱察覺到了么,但不愿深想,勉強(qiáng)微笑:“許姨今日到底怎么了,你說的話子蘭怎么聽不明白?”
許青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顫聲:“你的身世可能有問題。”
郗子蘭駭:“么?”
她不知怎的想起沈留夷的眉眼,還有她眼角那顆細(xì)痣,曾經(jīng)一閃即逝的那個可怕念頭在心里雜草一樣瘋狂滋長。
不可能的,她安慰自己,怎么可能有這種事。
許青見她冷『色』慘白,心中又生出不忍,緩和了聲氣:“子蘭,你可能不是小姐的骨肉,而是冷家的女兒……其中可能有么玄機(jī)。但究竟是不是,還要請君用法陣提出你和耀祖的魂魄來驗一驗才能確知。”
荒誕的噩夢像頭巨獸吞噬現(xiàn)實。
郗子蘭只覺耳邊轟地一聲響,隨著許青的一句話,她琉璃天宮般光華璀璨的世界好像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