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子蘭
幾百年前的事查起來并不容易。
許青文連夜將倉果宮里妘素心的遺物細細翻找了一遍,????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妘素心留下這些遺物,她這幾百年早爛熟于心,若有異樣早該發(fā)現了,????翻檢一遍果然一無所獲。
妘素心留下的文字也不多,????從能走路起和劍法、符箓、陣法打交道,????不像郗子蘭那般在翰墨上下功夫,幾箱子手札全都是自創(chuàng)的劍譜、功法或是練劍心得。
搜尋無果,正一籌莫展之時,????許青文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記得當年整理主人遺物時,????曾經發(fā)現一只篋笥,里裝滿了寫給女兒的書信——為主人極少舞文弄墨,她還納悶了一下,????不過她并未打開看,只在郗子蘭學會識文斷字后將那些書信交給了她。
這些書信有搬到倉果宮,那么應當還在玄委宮。
許青文立即御劍去了玄委宮。
已近午時,????許青文走到殿門,便有仙侍迎上來:“許老請留步,????元君還在房中安寢。”
許青文蹙了蹙眉:“元君是有哪里不適?”她下意識地擔心郗子蘭的身體,這么多年已成了習慣,????即便對她身份起疑,????這份關心仍然做不得假。
仙侍道:“元君在留受了驚,昨夜心疾犯了,????睡到中霄被噩夢驚醒,服了一劑湯『藥』,到早上方才睡下去。許老有急事?要叫醒元君么?”
許青文想了想道:“不必,老身去偏殿等候,待元君醒后再通傳。”
仙侍道:“有勞老了。”便即吩咐人引路奉茶不提。
寢殿中,????郗子蘭其實已醒了半個時辰,只是做了半夜的噩夢,精神萎靡,心緒煩悶,有氣無地倚靠在軟榻上,和幾個貼身侍女一起挑夏季的衣料和繡樣。
出去阻攔許老的侍女折返回來,郗子蘭道:“許老有什么事?”
侍女道:“大約不是什么急事,去偏殿等著了。”
郗子蘭“嗯”了一聲:“讓她等一會兒,待我把衣料和紋樣挑好,今日還得送去凌州,再趕也要三日。”
侍女道:“元君做的這批衣裳是練劍用的勁裝,老道了欣慰還來不及。”
郗子蘭道:“她看到了難免要替我參詳,還是不勞老人家費心了。”
侍女們都吃吃笑起來,他們都道主人是嫌許老眼光不好,偏偏還喜歡指手畫腳,三句話不離“小姐當年”,還動不動抹淚,實在有些笑。
待挑好了衣料,確定款式,定下繡樣,將堆了滿屋的衣料收起來,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郗子蘭這才不緊不慢地吩咐侍女去請許老。
許青文走進內室,只見郗子蘭坐在妝臺前,侍女正在往她脖頸上撲粉,遮掩謝汋掐出來的青紫痕跡。
看到那觸目驚心的指印,許青文心頭不由自主地一抽。
人敘了幾句寒溫,郗子蘭道:“許老,我正有一件事要求你。”
許青文道:“同我還有什么客氣的?”
郗子蘭撫了撫脖子上的勒痕,嘆了口氣道:“許老不以指我練劍?我不想每回都拖累阿爻哥哥。”
若是換了以往,許青文聽了這話怕是高興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她心頭罩了層疑云,便只是笑了笑:“你有這份心太好了,需要我陪你對練拆招,傳個音便是。”
郗子蘭本以為她會欣喜不已,想到只是這樣敷衍句,不由暗暗失望:“那謝過許老了。”
“同我還見,”許青文笑道,“對了,昨夜我忽然想起件事,小姐當年是不是留下一批書信給你?”
郗子蘭蹙眉:“什么書信?”
許青文道:“是小姐懷著身孕時寫給你的信,裝在一個玉竹篋笥里。”
郗子蘭道:“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小時候似乎見過。”
許青文雙眼一亮:“能否讓老身看一看?”
郗子蘭道:“許多年不曾見著了,大約是哪個下人收起來了,不如今還在不在,那些信里有什么要緊東西么?”
許青文只覺心臟一陣悶痛,臉『色』微變:“小姐留給女兒的書信,難道還不算要緊東西?”
郗子蘭聽她語氣生硬,這話說得古怪,越發(fā)狐疑,不過上不顯,只道:“是子蘭失言,許老莫要生氣。”
許青文也察覺自己失態(tài),忙拉著她的手道:“不怪你,是我關心則『亂』。”
郗子蘭道:“許老找這些陳年舊書有什么用處?”
許青文早想好了托辭:“前日我整理小姐手札上自創(chuàng)的功法,有套法訣缺了一頁,那份手札是小姐懷孕時寫的,說不定是混在了書信里,便來這里找找。”
郗子蘭只是隨口一問,只要是妘素心的東西,哪怕是一根草,許青文也當個寶貝。
她便遣了仙侍和雜役去開庫房尋找。
等了小半個時辰,那仙侍終于捧著個暗淡無光的篋笥回到殿中復命。
那篋笥顯然剛被人擦拭過,用了除塵垢的術法,奈何積灰太久,已經失了玉竹光潤的本『色』,有的地方甚至已開始腐朽。
重玄的庫房大多貼了防塵防蟲的符箓,是有些堆雜物的庫房下人照看不周,符箓脫落或失效了未能及時補上,便會悄然無息地慢慢朽壞。
許青文心疼不已,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塵灰頓時揚起,嗆得郗子蘭一陣咳嗽。
許青文往里一看,那些書信也已被食墨靈蟲啃得殘缺不全,臉『色』煞,嘴唇哆嗦,仿佛那些蟲子啃的不是信而是她的血肉。
郗子蘭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輕斥道:“是誰將母親的遺物收進庫房里的,造冊的時候為何也人稟報我?”
那仙侍忙告罪:“是奴等疏忽,請元君責罰。”
許青文拿起一封書信,看著信封上熟悉的字跡,不覺熱淚盈眶。
郗子蘭最不耐煩看她這模樣,便道:“我有一招劍式想請教許老,這些書信以帶回去慢慢看。”
許青文巴不得帶回去仔細看,當即收起書信,去庭中她悉心講解了劍招,演練了一回,這才抱著篋笥回了自己的倉果宮。
她關上房門,設了秘陣,將所有書信倒在案上,清了一下,足有四九封,大部分信函上的封印還在,已被蟲子啃得支離破碎。
拆過的書信只有不到封,郗子蘭顯然是看了幾封什么興趣,連信封都懶得拆便讓下人收了起來。
見主人的心意被這樣糟蹋,許青文心中酸澀,噙著淚將書信上的蟲卵、污跡擦拭干凈,按照日期一封封仔細疊好,這才拿起第一封信讀起來。
【……吾兒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阿娘大約已經不在了,故而寫下這封書信,想給吾兒留下什么,讓吾兒道為娘是個什么樣的人……啊呀舞文弄墨實在是要了汝娘的命,萬事開頭難,今日先起個頭,此擱筆吧】
許青文不禁含淚而笑,一開始的字跡還算端正,寫著寫著便開始龍飛鳳舞,單看這些字便主人有多灑脫不羈。
她擦了擦眼淚,拿出第二封。
【今日用神識內觀,第一次看到腹中吾兒……吾兒果然生得眉清目秀、花容月貌……實話說你得什么樣為娘還看不出來,你此時還只是一顆小豆子,自然,吾兒算是顆豆子,
亦是豆中翹楚,世間再找不出比吾兒更俊的豆子……望吾兒多加努,博采汝娘汝爹之,耳朵隨你爹,頭形要似為娘一般圓潤,其余地方任憑吾兒自行定奪,勉勉……】
許青文一封封拆開,讀著讀著,妘素心仿佛在字里行間向她微笑,她笑著笑著便落下淚來。
【……為娘辟谷多年,從未耽于口腹之欲,今日你這小崽子一世英明毀于一旦……糖葫蘆的滋味如何?若是吃夠,明日再打發(fā)你爹爹去凡間買,你這只饞嘴小貓……】
【……汝爹卒,勿念。】
許青文看了看這封書信的日期,依稀記得正是妘素心將謝爻帶下清涵崖的日子,那天她和郗云陽大吵了一架。
那陣子妘素心郗云陽不睦,大約什么心情寫信,再下一封便是個多月后。
【……驚覺吾兒至今未有字,為娘絞盡腦汁,得“香蘭”二字,第一次探得汝脈息之日,屋一株蘭花忽然盛開,為娘一直以為是棵雜草,幾度欲拔,終憊懶作罷,詢問老仆才是汝祖母昔年親手所栽,千年一花,芬芳撲鼻。】
下一封接著這一封,是同一天所寫。
【汝爹言香字太俗,莫如減去一字,更為“妘蘭”,吾兒意下如何?】
許青文拿著信的手不由一顫。
妘、郗家都是五姓世家,妘素心郗云陽家世相當,都是同輩中的翹楚,結為道侶不似凡世嫁娶,妘老掌門亦無世俗之見,孩子從父姓從母姓便由人自己商量著定。
看這信里的意思,人已定下“妘蘭”這個字,為何周歲宴上公布的姓成了郗子蘭?不加了一個字,連姓氏都改了。
子蘭,子蘭……許青文驀地一驚,子蘭的意思是似蘭而非蘭。
原來她身世的玄機已包含在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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