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痕跡
重玄中峰清涵崖,玄冰窟。
謝爻正在打坐,忽然心中悸,睜開雙。
他先傳音給郗子蘭,知安然無恙,又傳音給夏侯儼,這回卻是無人回答。
那股不祥預(yù)感越來越強烈,他又同去赤地幾個同門傳音,然而都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了這個地步,顯然是赤地出事了。
可是不久之前夏侯儼還與他傳過音,將赤地戰(zhàn)況告知于他,雖然雙方相持不,但戰(zhàn)事直在有條不紊地推進著,兩人傳音時,夏侯儼等人剛撤回戰(zhàn)船上,難道半夜忽然起了什么變故?
謝爻捏了捏眉心,將神識與護宗大陣相連,片刻后,他發(fā)現(xiàn)夏侯儼護陣印消失了,這意味著獲他多半已經(jīng)死了。
謝爻心驀地空,他與這掌門師兄其實直不算親近,他和謝汋入門時夏侯儼已經(jīng)三十多歲,與其說是師兄,像半個長輩,師父殉道后,夏侯儼身為掌門威信遠不及先輩,撐起重玄門楣實屬不易。
相處了幾百年人忽然不在了,饒是謝爻冷情,也覺心像是忽然缺了塊。
但此時務(wù)之急是弄清楚夏侯儼等人究竟發(fā)了什么。
謝爻直此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多年來甚少過問門派中事,這次夏侯儼聯(lián)合各大宗門出兵赤地,他也只了解大致情形,宗門去了哪人,別宗門又去了多少人,他甚至都沒有留意。
他便即御劍去了章長老倉果宮。
章明遠暫代掌門職,赤地戰(zhàn)報全都傳他這。聞夏侯儼出事,他亦是大吃驚:“今日戌正前后還有戰(zhàn)報傳來,說夏侯掌門等人已撤至飛舟上,等待明日再鼓作氣攻城,怎么半夜會出事?”
謝爻道:“章師叔這可有名錄?”
章明遠忙道有,立即找了出來。
兩人按著名單上順序傳音給那弟子,然而從頭位都沒有個人回應(yīng)。
他又聯(lián)絡(luò)了起征赤地宗門,對方查證,果然那人也是音信全無。
章明遠道:“其中定然有什么蹊蹺,派幾個弟子前去看看吧,那么多人總不可在頃刻之間全軍覆沒。”
謝爻道:“我打算去趟赤地。”
章明遠遲疑道:“神君坐鎮(zhèn)宗門,不容有失,不如還是老朽帶幾個人走趟吧。”
兩人尚未商討出結(jié)果,謝爻忽然收了郗子蘭傳音。
他蹙了蹙眉,溫聲道:“子蘭,你那可好?”
郗子蘭聲音打顫:“阿爻哥哥,掌門師兄那邊是不是出事了?”
謝爻未曾料是為了這事:“是誰說?”
郗子蘭道:“阿爻哥哥可記我那個沈氏弟子?和少殷在起那個?”
謝爻道:“記。”
郗子蘭道:“方才給我傳音了。”
“說了什么?”謝爻問。
郗子蘭遲疑了,方才道:“說偃師宗人將和少殷捉走后,過了幾天便放了,他在赤地與掌門師兄會和,然后……”
謝爻欲言又止,猜其中有內(nèi)情,便安撫道:“你如實說,不必擔心。”
郗子蘭“嗯”了聲:“說掌門師兄忽然像變了個人似,把帶底倉問話,然后就直將囚禁在那,直在設(shè)法外傳音,但是始終傳不出去,直至不久前,說感囚禁那間小艙室忽然動起來,似乎是飛離了飛舟,然后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便震耳欲聾巨響聲接著聲。”
頓了頓道:“震暈了過去,醒轉(zhuǎn)過來試著給我傳音,發(fā)現(xiàn)這回傳出去了。”
堂堂掌門竟然將門個小弟子囚禁在暗室中,這事說出去恐怕沒人會相信,謝爻初也覺荒謬,但略思忖,便想大約是為了偃師宗消息。
但是夏侯儼身為掌門問弟子幾句話,何必要將囚禁起來?除非他有什么不可告人事要做,不讓這弟子將偃師宗消息泄『露』給別人。
這別人自然也包括他。
謝爻只剎那便想通了其中關(guān)竅,顆心不斷往沉,像是永遠沉不底。
先是凌霄恒,然后是謝汋,如今是夏侯儼,這熟悉人個接個『露』出另副面孔,種窒息感覺漸漸包裹住他,就像慢慢溺水。
他定了定神:“在哪?”
郗子蘭道:“將方位傳給了我,在赤地西北方沙磧,離瑯玕城不遠……阿爻哥哥,那巨響會是什么?掌門師兄他沒事吧?”
那樣大動靜若非天劫,便只有大量靈力瞬間用九天真火引燃,而靈力來源也不難猜——夏侯儼這次出征出動了好幾艘戰(zhàn)船,每艘底倉都裝載著大量靈力。
他遲疑了,決定先將夏侯儼死訊隱瞞,郗子蘭傷勢未愈,這時候再添哀慟只會雪上加霜。
“你安心養(yǎng)傷,不必擔心,切有我在。”謝爻安撫道。
郗子蘭輕輕“嗯”了聲,起來安心不少:“我好好養(yǎng)傷,不給阿爻哥哥添『亂』。”
斷開傳音,謝爻便章明遠道:“我即刻動身去赤地,宗門之事有勞章師叔。”
章明遠見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多勸,只道:“應(yīng),神君保重。”
謝爻用縮地術(shù),御劍大半天路程只用了半個多時辰,前景象比他預(yù)料慘烈。
赤地魔域原本就是蠻荒之地,只有幾座城池還算熱鬧,如今幾乎盡數(shù)夷為平地,處都是未熄滅烈火,冒著黑煙殘垣斷壁,相枕籍尸骸,有城中魔修,也有修士,有失去雙親稚子坐在路邊嚎啕大哭。
戰(zhàn)船殘骸散落四處,有還在“噼噼啪啪”地繼續(xù)燃燒。
謝爻御劍在空中緩緩飛,俯瞰著這煉獄般景象,目光并未在任何地方停留,寒潭般眸深不見底。
他最終在瑯玕城西百處找了囚禁沈留夷東西。
那并不是個艙房,而是個形似方盒法器。
他解開了上面附著陣法,將沈留夷解救了出來。
沈留夷坐在沙磧中塊巖石上,雙睛已經(jīng)腫成了胡桃,滿面都是淚痕,見了謝爻,先是怔,隨即又哭了起來。
謝爻給了瓶靈『藥』,沈留夷小心接過喝,感舒暢了,連忙拭去淚,便要大禮:“弟子多謝神君相救。”
謝爻攔住了:“你將這段時日發(fā)事從頭尾說遍。”
沈留夷對這位神君又敬又畏,不過有了幻境中那段遭遇,畏懼顯然占了上風(fēng)。
講囚偃師宗經(jīng)過時,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將幻境事說出來,這絲猶疑沒有逃過謝爻睛。
他淡淡道:“把切如實道來,別遺漏什么。”
沈留夷對上那雙平靜無波睛,心頭頓時凜,他神情語氣分明都很溫和,但卻莫名感后背發(fā)冷,手心也沁出汗來。
不敢隱瞞投入幻境之事,便提了嘴,暗暗盼著玄淵神君別深究。
哪知怕什么來什么,謝爻抬手打斷:“你在幻境中遭遇了什么?”
沈留夷只照實說,在講夢境中奪軀殼、割神魂時,謝爻臉『色』越來越冷,中卻閃著種似冰冷又似灼熱光彩。
沈留夷將夢境中幾世從頭尾說了遍,謝爻沉默良久,從袖中取出只棗核大小小舟,小舟見風(fēng)就長,很快便長成艘飛舟。
他沈留夷道:“你自回宗門。”
說罷便轉(zhuǎn)身沙磧中走去。
沈留夷意識地追出兩步,躊躇著道:“神君不回去么?”
謝爻停住腳步,轉(zhuǎn)身道:“我有別事。”
沈留夷不敢多問,禮恭送他走遠,這才乘上飛舟往重玄方飛去。
正是日落時分,余暉將沙磧?nèi)境善鸺t海洋,沙礫在陽光閃著光,猶如粼粼波光。
謝爻御劍在廣袤無垠沙海上飛,茫然地搜尋著什么,完沈留夷話,他神魂便似抽離了軀殼,他滿心只剩個念頭:嫣兒還活著,回來了。
曾經(jīng)離他那么近,簡直觸手可及,他本該認出來,第次見那凡人少女,第次見偃師宗主,他都莫名感熟悉,但他不敢相信。
心魔慢慢攀上他后背,纖細手指慢慢勒住他脖頸,在他耳畔發(fā)出滿是惡意呢喃:“找我以后,你打算怎么辦?你敢面對我么?還是再殺我次?”
十指越收越緊,那種緩慢窒息感覺又攫住了他,他感自己身在個深不見底寒潭中,不斷地往沉。
他不知道自己找了嫣兒之后該怎么辦,他只知道自己必須找。
就在這時,他看遠處似有什么在閃著光,他催動靈力,如陣風(fēng)般飛近前。
那是艘銀白飛舟,比重玄戰(zhàn)船要小多,只容納百人左右。他認出這是夏侯儼法器,甲板上有個須發(fā)皓白紫袍道人,他雙目緊闔盤膝二座,膝上放著只金『色』羅盤。
謝爻認出那是七星宗韓長老,他這方羅盤號稱清微界首屈指,據(jù)說沒有他尋不『迷』陣。
飛舟附近沙地斑駁片,他定睛看,是散落地尸骸,大部分尸骸都什么啃咬過,有幾乎只剩具白骨,他依稀辨認出幾個宗門弟子道服,其中然也有重玄。
有幾具尸骸明顯要完整多,衣飾也不同于般修士,謝爻掃了,好幾個都是熟面孔。
夏侯儼亦在其中。他仰面躺在沙地上,雙圓睜,喉間道干凈利落劍傷。
他飛近便感覺了陣法殘余靈力,從靈力波動上,他判斷出那是神機鬼藏陣,幾大宗門陣法高手聯(lián)手布這樣殺陣,用來對付誰不言而喻。
謝爻舉目四望,這沒有冷嫣,沒有尸首。
還活著,這念頭像是粒小石子投入水中,在他心泛起圈圈漣漪。
謝爻定了定神,落師兄身旁,收了劍,用手將他睛合上,然后從乾坤袋中取出聚魂瓶,開始搜魂。
然而夏侯儼魂魄已消散無影無蹤,非但是夏侯儼,謝爻試了又試,聚不起任何個魂魄,這片沙地上四五十人,無留魂魄。
有人魂魄同時消失,這很不尋常。
他閉上睛,放出神識將這片區(qū)域搜尋了遍,終于在捕捉了絲微不可察靈力波動,也是陣法殘余,不過不同于神機鬼藏陣,這種陣法卻要高明多,也隱秘多。
布出這種陣法人,他知道只有人,但不可是那個人,因為他早在五百年前便已死了。
謝爻靜靜地感受著這縷細微靈力,想要說服自己,然而卻從中感種熟悉氣息。
這縷靈力很快也消散在天地間,仿佛從未存在過。
可是他騙不了自己,郗云陽昨夜就在此地,布了個誅邪陣。
師父臨死前不久將這種陣法傳給了他,沒有人比他清楚誅邪陣威力,沒有人逃脫,無論活人還是死人。
陣中切都會隨著陣法消散,就如陣風(fēng)逝去,留唯痕跡便是這縷靈力。
他誅是誰?
謝爻感有只冰冷濕黏手慢慢攫住他心臟,他低頭,看見只蒼白纖瘦手『插』進他胸膛。
心魔在他耳邊嘻嘻笑著:“真不巧,看來你又次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