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是憋著火回到連隊的。
    既然是“絕密卷宗”，他當(dāng)然不能說出去。
    可是再不能說出去，面對團(tuán)里的種種措施，小道消息也開始滿天飛。
    此時此刻，一些人事上的調(diào)整已經(jīng)在進(jìn)行了。
    所有人都沒意識到，班長的調(diào)整，只是調(diào)整鋼七連的第一步。
    接下來，嚴(yán)格的篩選將開始進(jìn)行，七連的每個人都面臨著這次改編的生存危機(jī)。
    幾天后的靶場上，七連正在打活動靶，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有幾個團(tuán)部參謀拿著本在各人身后記錄。人人都格外地抖擻精神，經(jīng)常出現(xiàn)幾支步槍同時打得一個活動靶四分五裂的情況。
    槍聲漸漸稀落下來，只剩下陳昭和許三多兩個人在射擊了，眾人都看著，因?yàn)榭催@兩人的射擊，簡直是一種享受，似乎他們和子彈有一種默契。
    許三多忽然打脫了一槍，緊接著又是一槍。
    他想讓陳昭進(jìn)行步槍獨(dú)奏？
    陳昭抬頭看了許三多一眼，微微一笑，也連續(xù)打脫了兩槍。
    他知道許三多想干什么，可他是班長，是不需要接受副班長的莫名其妙的同情的。
    “終于到了這天嗎？”
    陳昭走向隊列，眼睛掃過那群干事，心里閃過了這句話，突然生出了一種撕心裂肺的傷感。
    他以為自己是幫助伍六一成為兵王的，他覺得自己能夠幫助伍六一，幫助好班長史今，幫助這兩人留在軍營。
    就算鋼七連改編，他也能做到冷靜對待。
    因?yàn)樗举|(zhì)上是個過客！
    但此時此刻，他終于意識到，鋼七連的魂魄，早就融入了他的骨髓。
    “列兵馬小帥，你必須記住，你是鋼七連第五千名成員?！?br/>     他也終于明白，當(dāng)聽到許三多高聲喊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為什么熱血沸騰。
    因?yàn)?，他在這個世界，他就是伍六一！
    他是鋼七連的第四千九百個兵。
    他當(dāng)然想留住鋼七連。
    但他更知道，軍隊改革，像鋼七連這樣的連隊，必須要改編。
    由裝甲偵察連，改編成信息偵察連。
    所以，必須把整個連隊都要換掉。
    改編成全連學(xué)員兵！
    這是大勢所趨，誰能逆勢而為？
    陳昭默默的嘆息，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戰(zhàn)士，伍六一也只不過是高中學(xué)歷，連螳臂當(dāng)車的資格都沒有，面對這樣的大勢，能如何？
    那幫團(tuán)部干事考核過后，七連就發(fā)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因?yàn)楦吒吲e起的“屠刀”，終于砍到了七連的身上。
    首批三十五人，被提前退役，盡管美其名曰役期將滿，提前復(fù)原，其中就有一排三班的白鐵軍。
    加上被調(diào)往c團(tuán)9連的洪興國，這一刀子，砍掉了七連四分之一的人。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高城的臉上，再也沒了笑意。
    “有些快啊……”白鐵軍的呢喃還在陳昭耳邊響著，仿佛這貨還在身邊，但外邊的動靜，卻明明白白的告訴陳昭，白鐵軍走了，和他一起走的，還有好多的人。
    這不同于史今明平調(diào)，暗提升。
    而是徹徹底底的提前退役。
    這是陳昭第一次親歷殘酷的離別，他沒有流淚，卻清清楚楚的品味著劇情中人的悲辛。
    那天以后，七連依舊在沒命的練習(xí)，他們……心里憋著火，他們，不服氣??！
    之后，七連又攻打過“團(tuán)部”。
    裝甲之虎和浴血先鋒兩桿大旗，一群殺氣騰騰的兵，打贏了團(tuán)部的干事，卻成為了最后的落幕——這也是7連最后的倔強(qiáng)和反抗，盡管反抗來的那么的徒勞。
    一批批的名單不斷下來，一批批的兵，不斷的被調(diào)走，
    訓(xùn)練場上，七連還有三十多人，但他們卻像五千人一樣，依舊是最耀眼的那群靚仔——高城說，哪怕是一個班只有一個人，那也是一個班。
    就像是故意和高城做對似的，就在他喊出這句話的第二天，最后一份名單到了他的手上，訓(xùn)練場上最后的三十人，被一個個的點(diǎn)名，然后去了新的單位。
    烈日炎炎，一減再減的七連仍站成了一個散列的方隊，站在操場上。
    分屬各團(tuán)各連的幾輛車停在遠(yuǎn)處操場的空地上，那是來接兵的。
    高城站在七連的門口，大聲地念出手上最后一份名單：“王雷，a團(tuán)機(jī)步七連；陳浩，c團(tuán)榴二連；彭小東，b團(tuán)機(jī)步七連；馬小帥，c團(tuán)機(jī)步一連；劉建，c團(tuán)坦五連；李燁，炮團(tuán)工兵連……”
    在一個士兵的眼界里，這是最后一刀。七連是一個人，每個兵是七連被砍倒后濺出的一滴血。
    每個兵的腳下都放著一個包，每個被念到名字的兵，都有微微的輕松，然后是濃濃的傷感。
    高城終于合上了手上的名冊：“這批名單就是這些了?！?br/>     他抬起了手，也抬高了聲音：“我想說……”
    他看著眼前那些強(qiáng)挺著的年青士兵，從第一行看到最后一行，他突然說不出話來。
    “解散！”他干脆喊道。
    這支隊列就無聲無息地散了，一直在旁邊等待的各連連長和指導(dǎo)員插進(jìn)了隊列中，帶走屬于自己的兵。沒有什么言語，只是輕輕一拍那個兵的肩膀，那個兵便跟在他們身后走開。
    高城看著被瓜分的這支軍隊，一動不動地站著。
    機(jī)步一連的連長和紅三連的指導(dǎo)員，于心不忍地湊了上來，一個掏出煙，另一個也掏出煙，紅三連指導(dǎo)員緊張得掏煙的時候，把半盒煙撒在了地上。
    高城強(qiáng)帶著笑意，他想開個什么玩笑，但嘴上的煙卻抖得不成個話，他只好狠狠地咬著煙嘴，不讓它落到地上。
    高城說：“對老子的兵要好一些，否則格殺……勿論……滾吧！挖墻腳的家伙?！?br/>     紅三連指導(dǎo)員和機(jī)步一連連長只好苦笑，他們能說什么？只能十萬個過意不去地拍拍他肩，走開。
    高城的那支煙在手上被夾成兩截，終于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的兵怎么樣了。他茫茫然地跟在那些各奔東西的人身后。
    曾經(jīng)的七連在車輛引擎聲中煙消云散，車載的人、人引的人，在軍車駛動的煙塵中散向整個師范圍內(nèi)的各個角落。
    當(dāng)最后一輛車也在操場拐彎處消失時，七連的最后痕跡就只剩下一個忽然顯得佝僂起來的高城了。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只有掠過鉆天楊之間的風(fēng)聲。
    高城茫然地看著，他大概沒有想過顯赫一時的鋼七連解散時竟會如此寂靜吧。
    等他回過神來，他看見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