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心
今日除了趙元諶和宋氏仍在甘州外,趙家四房的人皆到齊了。趙元溥作為宗房僅有趙煜一個獨子,而另外三房兒女皆全。
或受趙瀛影響,幾房所生都為嫡出,這在大周世家中真是再無二例。
以趙煜為首的江左趙家第三代里,公子、小姐序齒各列。其中,二房裴氏生二公子趙嶠、二小姐趙珺、四公子趙垣;三房宋氏生大小姐趙菀、三公子趙鈞、五公子趙杭、四小姐趙歆,而趙杭與趙歆是為龍鳳胎;四房楊氏生三小姐趙韞,六公子趙筳。
值得一提的是,唯獨趙家四爺趙元龢有兩任夫人,原配生長女時難產(chǎn)去世,七年后續(xù)弦娶了楊氏,因之六公子年齡與兄姐們差距較大,今年不過將滿八歲。
見趙煜陪著崔瑈過來,幾位公子自覺上前幾步,等趙煜介紹完他們后便守禮地垂下眼,沒有多看。即便早在崔瑈進門那刻便被這位未來嫂嫂給驚艷到了,如此,也就更得小心以待。
眾小姐中,趙煜最年長的堂妹趙菀比崔瑈還大兩歲,二小姐趙珺亦有十六歲,二人皆已定親;三小姐趙韞倒與她同歲,不過人生在二月間,也比她大。唯獨趙歆比她小,剛十三。
這幾位小姐不僅生得明眸皓齒,教養(yǎng)也都十分出眾。她們雖早就對崔瑈極為好奇,不過在長輩面前卻未顯露一分,端的是得體大方。
不然還能如何?畢竟,阿兄始終陪在崔瑈身側(cè),想要湊上前一解好奇心,也得有那膽兒啊!
用午膳時,崔瑈自然是隨著趙煜坐。
相比在南府,今日滿廳之人,飯桌上卻更顯安靜,連輕微筷箸聲都難得聽見,更別說交談了。見此,崔瑈想了想便反應(yīng)過來,也不由得更小心了幾分。
當日南府里其實也就是他們幾個學生,趙瀛卻能主動出聲關(guān)切,這般行事既是待客之道,也是對趙煜學生的看重。說到底,還是因為趙煜。
可到了真正家宴時,趙府嚴格的等級尊卑就這般清楚明白地顯露無遺——
坐于圓桌主位的趙瀛,其左側(cè)第一位坐的是趙元溥,隨之為趙元翊夫婦、趙元龢夫婦、趙蘇敏,再接其后的趙嶠等公子小姐皆依序齒坐……而趙煜和她,則正坐在了趙瀛右側(cè)的第一、二位。
從這一座次就可窺見,趙煜在府中地位別說高于同輩了,恐怕連幾位叔嬸也都在其下!
用膳過半,崔瑈不意發(fā)現(xiàn)晉臣忽至,不過卻不聲不響地候在廳外。按說,會選這個時候來見趙煜,恐怕有要事啟稟。
然而趙煜并未出聲,察覺她正觀他神色,只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乖乖用飯。
趙瀛夾了筷玉筍銀絲,語意不明地開了口:“蔣閣老那邊,也該有動靜了。”
堂下數(shù)人皆因此話頓了一瞬。
而趙煜無比清楚,晉臣正為此事前來。
“叫他稍等,待會兒隨我去書房。”趙元溥說完,身后已有侍人領(lǐng)命而去。
趙煜容色平靜,低聲向父親謝恩:“勞您費心。”
聽聞這話,趙元溥卻是清雅一笑。
這個孩子乃是她留下的至寶,只要與他有關(guān),何談費心?
不知為何,好像沒來由的,崔瑈倏爾觸到了他那幾無痕跡的心傷……在細想之前,左手已輕柔覆在他右手手背上。
下一刻,指尖被他反手握住,十指深深交纏。
用完膳,趙煜的幾個堂妹約著走上前來,邀崔瑈去園中散步。
也許是總叫他管著都成了習慣,也許是初到北府,不免有些拘束……不論何種理由吧,反正得此相邀后,崔瑈竟不自覺看向了趙煜,這一下可惹得數(shù)人神色各異。
不會吧,能拿下自個兒先生,且還叫祖父松了口的姑娘,竟是什么都聽阿兄的,就這么個軟軟性子啊……
明媚活潑的四小姐趙歆一看就明白了,直接問趙煜:“阿兄,您到底允不允綺月跟我們玩兒呀?”
話音剛落,頓時笑了一大片。
趙歆這話,是怎么聽怎么不對勁兒,直把趙煜說得管崔瑈像管孩子一樣,不但透露了趙煜以往對待他們這些人時作風強勢,而且也暗示了他在年齡上的確大了崔瑈不少……
小輩們都樂不可支地等著看好戲。
裴氏不禁掩了下唇邊笑意,敲打小侄女到:“歆兒不得無禮,怎么跟阿兄說話的?”
崔瑈本來也覺著不好意思,見大家似樂得看趙煜笑話,倒忘了她,于是也順坡下驢,只眼巴巴凝著他,仿佛也正等他批準。
見女孩兒悄咪咪就伙同旁人對付他,趙煜笑笑,慢悠悠道:“你們找錯人了,這事兒得問她,她說的才算。”
趙歆幾姊妹眨眨眼,一個個看崔瑈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樣了。
崔瑈有些好笑,自是應(yīng)了下來。
趙煜伸手碰了碰她的腰,將人交由堂妹們,隨口道:“幫我照顧好她,父親那邊還有事兒,我去去就來。”留下這話后,人已往趙元溥書房而去。
崔瑈心瞬間就快了些,這人竟毫不顧忌周圍聽眾,仿佛真把她當小孩兒了!
幾個堂妹只暗自稱奇,很快皆親熱地將崔瑈圍在了中央,帶著她逛游北府園林。
不出意外,她開始被人各種打聽八卦。第一次見他究竟是什么感覺?什么時候他待她就不一樣了?又是如何才戳破這層窗戶紙的……
崔瑈聽得忍俊不禁,看來即便他人不在場,余威仍震于殊俗。這幾個姐姐妹妹就算問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向她問,七拐八繞,真是委婉得緊。
而她不過半吐半露,就勾得聽者興奮不已。
分享八卦也是拉近關(guān)系的妙計,都無需崔瑈開口,趙家小姐們開始自覺說起與趙煜有關(guān)的事。
就比如,他的母親蕭氏,那位讓趙元溥甘愿獨身至今的人。
因大伯母去世那年自己剛出生,根本不會有印象,于是趙歆便問向長姐趙菀,請她說說。
“伯母她……”趙菀淺淺笑了,“是個很好、很特別的長輩,就喜歡跟我們小孩兒玩兒……”
趙菀年齡畢竟最長,想得也多些,誠懇向崔瑈道:“綺月,伯母與伯父的事我們幾個做晚輩的不好在背后議論,還是讓阿兄告訴你,他一定會告訴你的。”
崔瑈點點頭,當然理解。
二小姐趙珺岔開了話題,感慨說:“江左趙家的男人皆為癡情種。若是從小就見慣了優(yōu)秀男性,還以此為標準找夫家的話,那簡直難于通天。”
還好,家中長輩能為自個兒好生把關(guān)。想起上一個盯著趙家還偷吃表妹的未婚夫,趙珺忽覺一陣惡寒……
聽堂姐這話,趙歆笑鬧著道:“那可不?好在我們家的姑娘就沒那么癡情,看不順眼了就換,是不是啊二姐?”
趙菀、趙韞齊齊笑出聲來。崔瑈也不禁失笑,可未等她了解其中隱秘,卻見遠處小徑上行來一人,正是趙煜!
崔瑈眼睛一亮,這才過了多久,他還真是“去去就來”呀!
看著女孩兒水潤盈亮的雙眸,趙煜也情不自禁笑了,停步,道:“過來,隨我去書房,說說你那文章。”
朝幾位小姐頷首道別后,崔瑈立刻聽話地朝他走去,只是心頭也極快地閃過疑念:文章怎么還有事兒?不是叫她先自個兒琢磨么?
身后的趙家姑娘們都在想著,她們跟崔瑈相處都不到兩刻鐘,阿兄就急著將人領(lǐng)了回去,這八卦可還沒聽夠呢……即便萬分不舍,幾人別說不敢言了,怒都不敢,就這樣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只剩彼此面面相覷……
前往和光院的路越來越幽靜,石階小路上只剩二人。
令崔瑈感覺奇怪的是,身側(cè)的人再沒有出聲說話,不知在想些什么。
略微緩步,抬頭,正對上他目光。
男人黑眸湛然深深,望向她時仿佛一片不起波瀾的瀚海,然而也許會在某一刻,有漩渦驟起將她猛地卷入其中——
心尖一顫,似是某種小動物的直覺,崔瑈莫名不敢再往前走,走向那完全歸屬于他的私人院落。
垂下眼,她聽見自己頗為猶疑的聲音:“嗯這處景色尚可,我們不如就到前邊水榭去,好嗎?”
趙煜容色清淡,也沒說好不好,似乎摸透了她的心思。
見他如此,崔瑈只道怕是自己想多了?臉頰不覺發(fā)燙,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怎料正被他撞個正著,旋即聽他輕笑出聲。
微抬頭看了看他,下一刻黑睫輕扇又掩住了眸光,女孩兒似當無事發(fā)生。
趙煜揚了下眉,繼續(xù)抬腳前行。
流水漱石,花木紛然。
看著這通向前方的小徑,他知道,從今往后,一切塵埃落定。
這余生的路,皆與她相偕走完。
瞬息之間,崔瑈敏感覺察到他情緒的隱隱波動,如清風拂過水面,微掀波瀾,很快已再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