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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靜心堂之前,崔瑈先去直講廂房給陳夫子送了伴禮。早在幾日前,陳夫子就從張博士那兒得到消息,說是趙煜特允崔瑈歸家處理私事,其后將提前返回國子監(jiān)。端看趙煜對這學生的態(tài)度,都可猜出崔瑈怕是入了他眼,廣文館大小學官無不為此征兆而興奮。
畢竟,官場上多認識一人可謂多一條路,更別提崔瑈攀上的乃是江左趙家,這當初下的注可謂精準!
陳夫子滿臉笑意地將崔瑈送出門,沒有著急問她任何關(guān)于趙煜的事,就看崔瑈能記著帶來這份禮,他便知她一直沒忘記自己給予的方便,如此這份關(guān)系算是穩(wěn)住了,又何須多言?
崔瑈這次獨自返回也令靜心堂內(nèi)炸開了鍋,一入堂便被人團團圍住。久別重逢,崔瑈看謝徽都覺著順眼不少,遑論本就要好的同窗?所有人都吃上了她從崔宅帶來的特色糕點,而張靈均三人更是收到她特別準備的禮物。
見崔瑈偏心至此,旁人也都習慣了。當初,還有人會玩笑著直白點出,怎料崔瑈不像旁人那般自覺不好意思,失了面子,反而笑笑不說話,態(tài)度坦蕩得很。時間一長,眾人皆看明白了她的親疏有別,畢竟吃人嘴短,遂不再多言。
這次張靈均收到的是一個話本,袁怡的是一方硯臺,而江新成的則是一把折扇,這幾份禮物便花掉了崔瑈游學帶著的大半數(shù)錢。收了禮物的三人雖喜不自勝,更關(guān)心的還是她此行見聞,直圍著問個不聽。
其中,第一個問題便是為什么就她一人提前回來。崔瑈直接用了趙煜的那個理由——族中有事,必須回安平處理。
“那,你們四人平時怎么稱呼趙齊光大人啊?”
張靈均眼里似裝滿了星星,聲音放輕了不少,可見其羨慕。而這一問題也令周圍都靜了下來,同窗們皆興致盎然地等待她的回答。
崔瑈笑了,“先生。我們叫趙大人‘先生’。”
話音一頓,繼而慢慢道:“其實,我們四人只算趙大人的私淑弟子,未能直接從學。以我為例,在臨江時,是葉景略先生教的我。而往后,趙大人雖不會親自教授我們四人,卻承諾可以直接書信向大人請教。”
旁人點點頭,心里艷羨萬分。這樣看來崔瑈四人并非趙煜的關(guān)門弟子,雖與當初聽的不大一樣,大家卻絲毫不覺這般就弱了一等。只要能讓趙煜叫得出名兒來,被他視作能隨時書信往來的人,私淑弟子又有何妨?總歸是攀上了江左趙家,出人頭地指日可待了。
崔瑈怎會不清楚旁人如何作想,心底只默默分辨著自己的辯白到底算是真話還是假話。四人皆在場時,他的確未曾耳提面命,只讓他們自己去悟去想,如此的確應(yīng)了那句“未能直接從學”吧?然而,她卻不止一次地受教于他,實實在在地成了他的關(guān)門弟子。
便是自欺欺人至此,她也毫無悔意。
李驊聽崔瑈語氣從容,不經(jīng)意間已透露了曾經(jīng)的禮部尚書葉宗行也教過她,一時心驚不已。怕是只有趙煜才請得動這位大人吧?想來,崔瑈真得趙煜十分看重吶……思及此,不免恭維到:“要是趙大人還任職國子監(jiān)就好了,以綺月的面子,定能帶我等見大人一面,如此也就終身無憾了。”
話音落下,堂內(nèi)頓時熱鬧了起來,好像都認為這個可能性極大,孫志文也笑著湊趣道:“這話說得甚是,趙大人臨危受命,短短一月就平定藩王大亂,實乃載入青史的大功績!我等已極為幸運了,能親眼見證肱骨之臣的成長,與有榮焉。往后,還得看綺月傳承齊光大人之志了。”
這番話雖聽著就是場面話,卻一瞬間點燃了在場諸人的情緒。
按說,趙煜認識崔瑈,崔瑈認識他們,這不就相當于他們自個兒也與趙煜產(chǎn)生某種關(guān)聯(lián)了么?這樣一想,似乎就站在了帝國中心了呢……這便是認識了大人物,自己就不再是小角色了,下一刻就能指點江山起來。
果然,幾位興奮上頭的同窗已從藩王叛亂說到藩王之制,從南北戰(zhàn)爭言及軍備廢弛之患。
聽完這些話,江新成只想著趙煜或許是有史以來任期最短的祭酒了,六個月中還只在國子監(jiān)待了不到三個月,就得以調(diào)任都察院,雖因戰(zhàn)功,可這般升遷速度再創(chuàng)新績,接下來會有何等任命,似乎都不令人意外了。如此,崔瑈還真是抱上了大腿,他們幾人搞不好也要雞犬升天咳咳……
剛想悄悄探問崔瑈接下來的打算時,袁怡已早先一步問出了口,“趙大人既不在國子監(jiān),那之前說的超擢入六部還算不算數(shù)?”
崔瑈只撿能說的說,道:“算數(shù),我們還有最終考核,各寫一篇文章上交,我最近的全部任務(wù)就是它了。”
那位趙大人盯得緊著呢,一定要她好好寫,寫完才可以見他。崔瑈暗暗嘆氣,還有七八天呢,真難過。
旁邊的張靈均見崔瑈忽然就蔫了,以為她也和自己一樣不耐煩聽這些正經(jīng)事,緊接著就另起了話題,興致勃勃問:“跟在趙大人身邊那么久,綺月姐有沒有聽到些什么八卦呀?就說趙大人也是成婚的年紀了,你們就沒打聽過師母會是誰么?”
即便沒有喝水,然而一聽這話,崔瑈還是平地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師母”這稱呼,可生生把她給叫老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既不能直說,又不想騙他們仨,只得打哈哈過去。不過私下里,當然是用其他有意思的話題作為替代了。
她繪聲繪色地講述了那些關(guān)于他的小事。
比如,第一次用膳時給她的下馬威,不過是因他不喜聽人說套話,假話。
向他求表揚、要鼓勵的時候,他也會淡淡地予以回應(yīng)。
她覺得難喝的東西,他卻喝得下去,沒有想象中的架子。
看似矜貴的人,對待普通店家小二依舊守禮有度,兩句話就能令對方打開話匣子。
見她出糗,他也忍不住笑了,卻細心妥帖地保護她顏面。
嗯,不同于旁人那般以貌取人,想要討好他,很是不易。
其實,他很平易近人,會主動與學生拉近關(guān)系,讓人生出“他就是鄰家哥哥”的錯覺來。
他不會給人難堪,也不會刻意給人壓力,時而用玩笑化解尷尬。當然,要是覺著他威壓重也沒辦法,只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要么是心虛沒底氣,要么是驕傲太過。
好像沒有人會抗拒他。只要與他相處,都會不自覺被他吸引。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像清水,又像日光。
特別令崔瑈有成就感的是,每當她說一句,他們仨就會情不自禁地“哇”一聲,好笑又可愛。不僅她說得開心,他們聽著也很起勁兒。
真是太快樂了。她的朋友只聽她描述,就已喜歡上了他。無關(guān)性別,年齡,身份。
仿佛一個更廣闊的天地在向他們徐徐敞開,里面清風皎月,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