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京
在崔宅待了五天后,一行人啟程,于兩日后到達(dá)京城。剛進(jìn)崇文門,便見趙嶠在城門下候迎,言趙家人已齊聚北府,等待趙瀛、趙煜歸家。
不同于安平,趙家在京城的一舉一動皆有人留意,崔瑈不好意思直接住進(jìn)北府,而趙煜也隨她,便先將人送回國子監(jiān)。
今日雖是重陽節(jié),不過因未到旬假日,監(jiān)生們?nèi)院蒙趪颖O(jiān)里,南門處只有幾個司閽守著,倒是落得一片清凈。
相比去時,崔瑈這次回來已多了不少東西,除了新添置的衣裙外,還有帶給張靈均等人的伴禮,以及趙煜送給她的一些書。
見崔瑈自己抱了一個裝有書的包袱下車,動作很是小心,趙煜輕笑,道:“再叫個人給你拿書。”
崔瑈聞言打量了眼孟夏搬下來的行李,搖搖頭拒絕了,這些東西只需她和孟夏兩個人就行。
“那換個東西抱著。”
趙煜伸手掂了掂她懷里的書,想讓她拿個輕的,回舍房的路程可不短。
崔瑈卻不肯,嬌聲說:“不要,我喜歡拿書。”
就得自己抱著才放心,習(xí)慣如此,已不愿假手他人。畢竟衣裳和禮物掉了還能再買,書要是壞了的話,那些筆記與閱讀回憶可就都沒了。
趙煜拿她沒辦法,隨她去,權(quán)當(dāng)強(qiáng)身健體了。
正跟著他準(zhǔn)備去向趙瀛道別時,崔瑈忽覺身后隱有動靜,轉(zhuǎn)頭望去,只見好幾位國子監(jiān)官員已疾步而出,其中就有司業(yè)韓璁與監(jiān)丞呂首信,而領(lǐng)頭的人瞧著有些面生,興許正是那位新祭酒。
崔瑈清楚趙煜已為她向國子監(jiān)打了招呼,卻沒說回京時間,不過看這幾位大人動作之快,怕是早就候著了。
“祖父,郭祭酒來了。”趙煜立于車旁向趙瀛恭聲道。
另一邊,郭敏昌滿臉笑容地迎上前,正欲朝趙煜作揖時,卻見車上又走下一人,定睛一看竟是趙瀛!臉上頓時多了幾分誠惶誠恐,連忙小步上前,“學(xué)生郭敏昌給老師請安,早先得趙大人來信后便翹首以待,何曾想還能將老師盼來!”
這位新祭酒與顧徵乃是同科進(jìn)士,亦為同齡,一探花一狀元,當(dāng)年還曾傳為美談。自從五年前趙瀛致仕后,郭敏昌就再難得以拜訪,直到近日知曉趙煜學(xué)生崔瑈即將返京,便想碰碰運(yùn)氣能否遇上趙煜,未料如今還能見到趙瀛,怎不叫他又驚又喜。
隨行之人也是意外萬分,紛紛向趙瀛行禮。
趙煜為趙瀛一一介紹韓璁、呂首信等諸位大人,言曾得幾位不少幫助,韓、呂等人聽了自是謙虛連連。而無論趙煜提及誰,趙瀛皆知曉其人,一兩句話便點(diǎn)出過往事跡來,直令在場人心驚稱奇,一時和樂融融,連向來不矜聲名的呂首信也笑得滿臉紅光。
趁著氣氛大好,郭敏昌向趙瀛請示到:“老師,您難得來一趟,不光我們幾人,國子監(jiān)七大學(xué)館的博士們也都渴求聽您教誨。”
趙瀛淡淡一笑,婉拒了郭敏昌的邀約,“不必興師動眾,這次來就是送送孩子。”
此話一出,眾人這才留意到安靜候在旁邊的崔瑈。
雖早就給郭敏昌等人請過安,但見所有目光全投至自己身上,她只好微微笑著,與趙煜一右一左陪侍趙瀛朝馬車走去。
臨上車前,趙瀛囑咐她到:“放旬假就回北府吃飯,到時候叫人來接你。”
頂著旁人詫異眼光,崔瑈輕聲應(yīng)下。
馬車上,趙煜側(cè)首向幾位大人致意,最后又看了眼崔瑈,在唇角漾開笑意前已移開了視線。
這姑娘定然不知,她越是故作不在意,眼里的不舍就越發(fā)明顯。
每次皆如此,丁點(diǎn)兒長進(jìn)都沒有。
“別寵太過了。”
趙瀛啜了口清茶,放下杯盞,不緊不慢提點(diǎn)一句。
聽出了祖父話中的耐人尋味,趙煜笑笑,卻罕見的沒有回話。
怎會不清楚,旁人對崔瑈的好,皆是愛屋及烏。唯有他,才會全身心愛她,只因為是她。
如此,又何談太過。
看著遠(yuǎn)去的馬車,崔瑈某一瞬間像是走進(jìn)了夢境,夢里的他,總是一次又一次離開……很快,斂下心中悵然,順著目光往左望去,恰見那位郭大人臉上的關(guān)愛。
按說郭敏昌早就摸清了崔瑈的背景,并未見什么特別,然而今日瞧趙瀛的態(tài)度,怕是與自家孫女無異了,看來是恰對趙公眼緣!未等他出聲,后邊的一位學(xué)官大人已極有眼色地取走了崔瑈手中包袱。
崔瑈一怔后趕忙道:“怎需勞煩大人,學(xué)生自己來就行。”邊說邊去取自己的書,然而卻被那位大人利落躲開。
韓璁與呂首信在一旁看著,雖覺同僚此舉于禮不合,卻又隱隱理解,趙家這是顯而易見地打算提攜崔瑈了,此刻不討好,只怕將來沒機(jī)會討好了。
見崔瑈很是為難,郭敏昌笑著開了口:“崔瑈受下罷,長者賜,不可辭,謝大人向來就關(guān)愛小輩。”
可這又怎么算得上“長者賜”呢?崔瑈暗暗嘆氣,心想趙家這面子真是太大了,竟能誘人如此失禮地去討好一個晚輩……無可奈何之下只得順從受了,恭敬向謝大人道謝。
一路行來,面對幾位大人的詢問,她自是有問必答,只不過最終也沒叫人套出什么有用的話。
與趙家的關(guān)系,與趙煜的親事,似乎很難對外人道出。這些日子他雖然沒有對她說過什么,可她卻漸漸意識到,事情不會那么簡單。
就算兩家親事在前,然而以江左趙家的煊赫聲名,注定了他仍需給天下士人一個交代。無論如何,他都犯下了失察之罪——沒能避免師生關(guān)系的確立,終究有損師德。
舍房里,得益于孟夏幫助,崔瑈很快歸置好全部行李。
孟夏直起身,四處打量著這間老舊窄小的臥房,凡空處皆被書給堆滿了,落腳都難,榻上只剩下細(xì)細(xì)一條留來睡覺。不僅如此,問后才知平時連衣服都是崔瑈自己洗,孟夏暗暗心驚不已。
怎么也想象不出小姐竟在這兒生活了兩年,都不用說跟趙家比,就連崔家都萬萬不及。大人要是看見這般條件,還不得心疼壞了……
思及此,孟夏直言到:“小姐往后換下來的衣服別再自己洗了,屬下每日叫人送進(jìn)來,您還能省下時間來讀書。”她就沒聽說過太學(xué)里的公子小姐們親自洗過衣裳。
見孟夏滿臉不忍,崔瑈安慰說:“不用這么麻煩,現(xiàn)在天氣不冷,飯后洗衣服還能消食,洗著也不會手疼。”
聽完這話,眼前似能浮現(xiàn)出冬日里一雙洗得通紅的手……孟夏眉心凝重,下意識朝她纖白小手投去一瞥。
察覺到她視線,崔瑈沒忍住笑了,向身前人伸出手,甜甜道:“也沒那么可憐,你看,這不好好的嗎?”
畢竟這才哪到哪兒呀,現(xiàn)在想來,唯一的遺憾便是彼時沒有遇見他。
好在現(xiàn)在和未來的每一天里,都會有他。
年底時,自己或許就不住國子監(jiān)了吧?如今這一步一行,皆應(yīng)了那次算命。
如此,只愿真如旁人所算那般,她與他一起朝著那“過好”的命運(yùn)走去,永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