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變
崔瑈走在二樓廊道上,腦子里忍不住回想起昨夜逃命時的慌亂,左側(cè)緊閉的幾道房門好像潛伏的猛獸,似乎會在某個時刻突然張嘴,猛地伸出一只手來直直抓向她心窩——
她突然停步,回頭看向后邊走路沒聲兒的孟夏,孟夏見狀立刻停了下來,好奇道:“小姐何事?”
崔瑈搖了搖頭,若說不小心被自個兒嚇到了,會不會顯得太傻了些?又見孟夏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臉上無甚神情,崔瑈微微一頓,萬一,這孟夏也是他人假扮的……想到這兒頸后寒毛立豎,不敢再看,回身快步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走至樓梯口,瞧見樓下高玠等人都已在大堂里候著了,薛嘉卉正與掌柜的結(jié)賬,只是不見先生。
剛這樣想,不經(jīng)意側(cè)頭往二樓廊道看去,卻正好見趙煜與晉臣經(jīng)過了拐角,向著樓梯處走來。
崔瑈頓時眼睛一亮,不自覺向他展顏,“先生日安。”
趙煜笑了笑朝她走近,問:“精神不錯?”閑適語聲里似乎隱含一絲調(diào)侃。
崔瑈目光與他對上,今日陽光直直灑落窗下,不僅照亮了幽長的廊道,也晃晃氤氳在他周身,將那雙向來沉靜清冽的眸子映得明亮動人,里面泛著若隱若現(xiàn)的笑意。
對,是他。
只不過先生怎么看她跟看戲似的?她心里暗自嘀咕,很快又彎了唇,“仰賴先生,學(xué)生已是一回生,二回熟。”
崔瑈一邊說一邊觀他神色,上次就因先生才受了那玄散香之害,這次兇手更是故意易容成他的樣子,差點兒引人上當(dāng)。所以,這般小小抱怨,先生應(yīng)得體諒幾分吧?
趙煜正要下樓,聽見這話后不過看了她一眼,隨口道:“又來?今兒就算了,改日得治治你。”
來呀……崔瑈無聲笑得眉眼彎彎,抬腳跟上了他。
孟夏在后面聽得心中惴惴,何時有人敢這般調(diào)侃大人,而大人又如此生生受著?她不禁想笑,恐怕小姐都不曾察覺自己有多恃寵生驕。
一抬眼,遽然發(fā)現(xiàn)晉臣正冷冷盯著她,孟夏迅速斂了心神。
馬車上,薛嘉卉和方建鴻先后關(guān)心了崔瑈的身體,就連坐在身旁的圓圓也懵懵懂懂地盯著她瞧,好像也知道她昨晚剛渡過一劫。
崔瑈笑著回了二人,一邊伸手撫了下圓圓睡得發(fā)翹的小劉海,然而發(fā)現(xiàn)這般做卻是無用功,只好抿唇笑笑罷了手。
薛嘉卉不禁看了眼正在斟茶的高玠,覺著他今兒不太對勁,此刻正該是他關(guān)心的時候,想來不應(yīng)連這都拎不清,全然不像追人的樣子,而崔瑈今早心情倒是格外的好,只顧與圓圓說話,并未留意到這點。
想了想,薛嘉卉裝似無意的起了話頭,“昨夜多虧了綺月,不然我可就直接朝那人走去了,想想都叫人后怕。”
方建鴻頓時起了些好奇心思,“長江上那次也是兇手易容成他人模樣,這益王手下的奇人還真不少,看來他算是不準(zhǔn)備藏著掖著了。”
說完,他眼神在薛嘉卉臉上飛快一掃,“只是那人假扮先生有那么像嗎?按說,先生的舉止儀態(tài)可不是誰都能模仿的吧?”
薛嘉卉挑挑眉,不客氣道:“方師兄何必暗貶我,您當(dāng)時若在場肯定也認(rèn)不出,就連孟春孟夏都被人騙了過去,再說了,綺月一開始不也沒認(rèn)出來嗎?”
然而話說到這兒,她心里也生了一絲疑惑,側(cè)頭問崔瑈:“不過你后來怎么就覺著不對勁了?”
高玠放下手中杯盞,跟著不動聲色地看向了她。
崔瑈臉上原先跟圓圓說話時帶著的笑意收了些,心跳瞬間亂了幾分,莫名覺察到這個話題有些敏感。
十余步外僅憑眼神就能認(rèn)出一人,旁人對此又該會如何解讀?
很快,她略微一笑,說:“兇手故意易容成先生正是篤定我們不敢多看,降低防備心,然而事實上確如景升師兄所言,那人的儀止遠(yuǎn)遠(yuǎn)難和先生比肩。”
又側(cè)頭看著薛嘉卉,眼都不眨地認(rèn)真解釋:“師姐沒注意,那夜見我們上樓,兇手不由得站直了幾分,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們瞧,這番姿態(tài)與先生相去甚遠(yuǎn),顯得過于心急了。”
是嗎?薛嘉卉不自覺凝神回想片刻,卻發(fā)現(xiàn)對這一細(xì)節(jié)毫無印象,暗道許是自己緊張得忘了留意吧……回神后又見方建鴻似笑非笑,便飛了個白眼過去,懶得搭理他。
不敢招惹太過的方建鴻趕忙換了個話題,“易容術(shù)既然這樣厲害,未免太叫人防不勝防,要不我們定個暗語如何?這樣每次見面便多了層提防,不過動動嘴皮子的事兒。”
薛嘉卉支頤閑閑道:“好啊,只是光我們四人怎么管用?還得拉上先生、晉臣、孟春和孟夏,每次見面咱們先天南地北亂侃一句,先生一定覺著這法子特高明,特好玩兒。”
崔瑈本想作壁上觀,然而一聽這話還是忍不住輕笑出聲。
高玠不置一語,神情淡淡地打量坐在對面的女孩兒。
她看人時總盈盈含情,引人浮想聯(lián)翩,豐盈櫻唇不點則紅,似乎輕輕一咬便能吸出花汁,還有側(cè)頭間露出的那段修長玉頸,纖細(xì)得盡顯女子的嬌柔……他悠悠收回了視線,緩靠在身后的青緞引枕上,心中五味雜陳。
高玠仍記得一刻鐘前看見崔瑈身影出現(xiàn)在樓梯口的感覺,心里好像簇簇生了團火,一寸一寸地變得滾燙發(fā)熱,他清楚那是失而復(fù)得的慶幸。
就那般失神看著她,看她側(cè)頭望著某個方向時情不自禁露出的笑,然而就在下一刻,先生竟出現(xiàn)在了視線中,令他心底重重一沉。
他怎么會看不明白崔瑈望向先生的那個眼神,信任,依賴,小心翼翼,似乎一眨眼就會滿溢出來。而自己又何嘗見過她如此模樣?向來守禮得體的她,原來也會如他一般,將全部心神都系于一人身上。
思及此,胸腔中瞬間涌起說不清的失落和憤怒。
原來你并非不開竅,只是太過眼高于頂。只可惜,江左趙家的未來家主,又怎是你能攀附上的人?
馬車不斷朝前行駛,隨著官道漸漸沒入了一片密林之中。
從車窗往外看,道路兩旁的香樟杉樹遮天蔽日,輕易攔截了夏日陽光,只余點點碎影斑駁在濕潤的黑土上,蟬鳴鳥叫聲聲入耳,愈顯此地幽深。
突然,崔瑈瞥見前面的馬車停了下來,未曾有所反應(yīng),高玠已快速起身一把合上廂壁兩側(cè)的窗戶。
窗戶猛合所帶來的疾風(fēng)“唰”地擦過崔瑈臉頰,她心臟一緊,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正扭頭疑惑地望向高玠時,卻見他神情冷淡,不過略看她一眼已移開了目光。
“怎么了承禮?”方建鴻同樣受了驚。
“抱歉師兄,外邊恐怕有情況。”高玠低聲道。
崔瑈轉(zhuǎn)過身來坐好,忍不住分了會兒神。想起方才那個熟悉的輕視眼神,再看當(dāng)下這區(qū)別對待,這才后知后覺自己許是哪兒惹到高玠了。
車外,晉臣的右手已放至腰間的劍柄上,一陣風(fēng)來,林間樹葉吹動。
他凝神細(xì)辨片刻,驟然拔劍向東北方劃去,一瞬間數(shù)十個青衣人如利刃般破空而下,晉臣不躲不避暴起迎敵,揮劍橫掃而去,意欲拒敵于車前,見狀孟春孟夏立刻拔劍跳車,一人分護一輛。
青衣人如潮水般涌來,然而晉臣劍法狠辣凌厲,招招皆是進攻擊殺,縱有一二漏網(wǎng)之魚近身車邊,終究敵不過孟氏姐妹的嚴(yán)防死守。
很快,一個青衣人縱身飛至樹冠,一道兇猛尖利的嘯聲如鷹隼般遍傳林間,綿延不絕。車內(nèi)幾人立刻捂住了耳朵,然而這聲音好似有穿墻功力,似小蛇般伺機鉆入耳內(nèi),聽著直叫人頭痛欲裂。
崔瑈只覺胸口有團烈火灼灼生痛,忍了半晌,突然“噗”的一聲吐出了血,緊接著方建鴻和薛嘉卉也陸續(xù)口吐鮮血。
圓圓愣住,下一刻已癟了嘴帶著哭音道:“姐姐,吐血了——”
高玠正守在車門處,扭頭一看心中驟緊,突聞外邊晉臣喝了聲“先走”,于是當(dāng)機立斷推門而出,猛地一甩韁繩趕車向前,孟夏緊隨車尾斷后。
馬車如脫弦而出的箭般朝前飛馳駛?cè)ィ芰种猓俚酪粋?cè)陡峭山石林立,而另一側(cè)大河湍流洶涌,高玠緊勒住韁繩不敢分心。
幾道劍風(fēng)驟起刮來,有八人緊追馬車而至,孟夏遽然起身躍至車頂御敵,然而幾招過后她暗道不好,這些人的功力竟比之先前精進不少,恐怕正中了對方的調(diào)虎離山計!
高玠駕著車辨聲片刻,心知孟夏漸處下風(fēng),于是一扯韁繩停穩(wěn)馬車,迅速回身相助,二人齊頭猛攻,將來人引至馬車后方一丈之地外。
見高玠掌風(fēng)如此狠烈,青衣人擺出四四相對的鴛鴦陣型,每四人圍住一人想要分而治之。
兩邊交手正酣,卻不知一側(cè)山頂上有人趴臥著死盯下方戰(zhàn)況。
梁晟將面巾拉起,瞅準(zhǔn)時機,低聲道:“走!”
話音剛落,三條人影如鳶鳥般齊齊飛掠下山,剛一落地便幾步躍至車前,“吁”的一聲策馬駕車而去。
這一突發(fā)意外令孟夏心神大亂,正欲追車時卻聽高玠猛喝一句:“你來斷后!”青衣人見情勢驟變,更加不躲不避地以殺招纏住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