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照
很快,陳忻將話頭拉至近日京城里的新鮮事來,崔瑈或有興趣地詢問幾句,或附和笑笑,然而就在這空隙之中已不覺分了神。
趙嶠倒是聽趙煜的話,頗為照顧她,時不時就招呼她一句,生怕有所冷落。而初次見面的陳忻與吳崧二人,各自性子也初露端倪,一位外向熱情,不動聲色地奉承她,得虧說出口的話不算肉麻,倒是能調節(jié)氣氛。而另一位呢,更稱得上端方沉穩(wěn),聽陳忻說到好笑處時還與她相視而笑,為人大方體貼。
唯有薛朝宗,這次再見卻令她覺著有些意外。相比旸縣時的守禮有度,今兒他似有心事,不見往日的自若周容,不過,若因舊故而對她耿耿于懷,如此卻顯得城府略淺了……難道,竟因趙煜在場而忌憚至此嗎?
側頭看了眼山光水色,崔瑈思緒有一瞬的放空。
短短兩個月,世事皆變。本應難得相交的高門公子,今日或向她百般示好,或待她謹慎小心。
若是原先自己必有興趣與這些聰明人你來我往,話里各藏機鋒,然而今時今日卻覺著沒那么有意思了,提不起勁兒去過多周旋……許是一直在想他,全部興趣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沒他一人好玩兒。
好像過了許久,突然瞧見遠處軒亭中,那人含笑與身旁人說了些什么,下一刻已起身朝這邊走來……很快,男人驀地與她四目相接。
過去崔瑈總在想,為什么當初去凌峰臺偷看他時,他竟能一眼揪出她來;晉元客棧的露臺上,相隔十余步他也能立刻聽出她的聲音……直到后來發(fā)現(xiàn)某人竟會武功,就此所有的謎團也都解開——這人還真是遠比常人耳聰目明呢。
幾丈之外趙煜沿水而行,舉動間風姿蘊藉,令人移不開一分目光。
正說著話的陳忻已悄然息聲,水榭中坐著的五人也都站起了身,靜等那位的到來。
見崔瑈望過來的眼神水潤潤的,眼巴巴的,故作從容中帶著不自知的天真嬌媚,直叫趙煜心口一陣酥麻。原本還風波不動的人,忍了會兒,唇畔還是顯出了幾許笑意。
“齊光兄。”吳崧、陳忻與薛朝宗向趙煜拱手致意,態(tài)度很是恭敬。
今日雅集,園中特意減了仆子侍奉左右,陳忻見趙煜臨至,本打算去后邊搬把椅子,不料一扭頭已見趙嶠從后提了椅子過來,見狀便立刻走出位子外,上前迎趙煜入座。
趙煜走進水榭,問陳忻道:“許久未見君懌了,何時回的京?”
陳忻面上帶笑,小心答:“小弟回京已有四個月了,彼時聽說您正在南方平亂,而京中可謂人心惶惶,我逢人就說有齊光兄坐鎮(zhèn),萬事定解,果真不出一月就得我軍大勝的消息。承您威名,旁人還都夸我料事如神呢!”
此話一出眾人都笑了,唯獨趙煜揚了揚眉,倒是不置可否。崔瑈暗中打量他表情,覺著這連年被人拍馬屁,某人怕是習慣成自然了。
趙煜在趙嶠新搬來的椅子處坐下,見那姑娘還站在對面,下巴點了點身側座椅:“過來坐。”
即便這語調自然尋常,可旁邊的幾個人精怎能覺不出特殊來?
從方才進來到現(xiàn)在出聲,趙煜待崔瑈似乎的確像對待世妹一樣,并無逾矩之處,就連叫她挨著自己坐也十分坦蕩自然,只可惜,他看向她時的神情,卻仍令旁人從中窺出些許異樣——便是潤物細無聲的關注,對方的任何舉動都入了他眼底。
薛朝宗心底一沉,還是低估了崔瑈對這位的影響,不過面上卻若無其事,見崔瑈朝趙煜走去后,這才與余下人各自落坐。
看著崔瑈在身邊坐下,趙煜對她道:“你這幾位前輩皆是人中翹楚,往后多跟人請教請教。”
崔瑈聽話地應了下來,笑意淺淺:“好。”
能獲趙煜如此評價,陳忻自是喜不自勝,而吳崧已聽出了其中話音,再結合今日到場諸人的身份,心中已有了底。
“齊光兄此言只叫我慚愧了,立夫僥幸入選庶吉士,至今仍于學海百般掙扎,還望齊光兄多多點撥才好。綺月才叫人歆羨,如此年紀已學力出眾,真該來館里,不僅適得其所,也能鞭策我等奮力進學。”
趙煜聽完笑了笑,也不否認:“你與趙嶠如今都在館,往后好生幫我?guī)嗷ビ袀€照應。”
看來崔瑈真要入選庶吉士了……更令吳崧驚訝的還是他第一次得趙煜這般托付,愣怔過后已連忙應下:“齊光兄客氣了,這是自然。”緊接著又看向趙嶠道,“不過衡如我倆可得加把勁兒,別到時候反而得仰仗綺月去。”
看出了好友心底的震驚,趙嶠卻是但笑不語。阿兄為了崔瑈連趙家之主的位子都說舍就舍,這才哪兒到哪兒。
崔瑈容色淡定,可心神已全聚于那抹熟悉的清醇檀香。她真想抱抱他呀,真的好喜歡他這樣管著她,為她妥帖打點著一切,不計人情地叫所有熟悉人都予她關照。
好像除了爹娘、外祖父外,沒有人會像他這樣待她好了,甚至,他做得比他們還要好、還要仔細。
而一旁的陳忻亦是詫異萬分。按說,世家小姐都沒那個勁頭去朝堂一搏,畢竟掌管高門后院也絕非小事,而被平民女子視為改命之機的入仕之途,于她們而言并不稀罕。
原來還想著,崔瑈國子監(jiān)結業(yè)后萬萬不會朝中任職,江左趙家的少夫人怎可拋頭露面?誰知聽趙煜這話音,竟并不打算藏崔瑈于深閨!如此一來,倒是便宜旁的男人了,能時時得見這么位嬌嬌美人兒……
薛朝宗不覺瞥了眼對面的年輕姑娘,怎料下一刻正與趙煜目光對上。
“秉德近日可好?之前特意至臨江拜訪祖父未成,前段時間祖父還提起這事兒來。”
趙煜舒落靠向了椅背,語調很是隨意。
薛朝宗心跳頓停,含笑道:“是我失禮了,勞文瀚公記掛,改日定登門請罪。”
頓了頓,又轉眸看向崔瑈,“說來還得感謝旸縣時綺月的細心招待,如若不棄,薛家還請綺月賞光至府上聚一聚,好叫我等正式為家妹的事兒還恩賠罪。”
陳忻聽完極快地與吳崧交換了眼神,暗想別是薛嘉卉那主兒又惹上了事兒,連自家?guī)熋枚疾环胚^。
然而在場的其他知情人皆知,薛朝宗這“賠罪”一句乃是為薛嘉瑛與他自己說的,只不過這事兒萬萬擺不上臺面來。
依恃尚無定論的“結親”之機,以主人姿態(tài)去教訓趙煜的學生,如此行事怎能叫人相信竟真由京城薛家的繼承人所為?
薛朝宗也不止一次地后悔過,只可惜那時不僅心急上頭,也完全低估了崔瑈在趙煜心中的分量。
回想著上次薛嘉瑛怕是被自己氣得夠嗆,崔瑈可真不想與薛家人再吃個飯,眼下只好先用上拖字決:“薛公子有禮了,懷玉姐也曾向我提過這事兒,我倆覺著等時間都方便了即可,公子無需掛懷。”
見崔瑈倒沒有仗著趙煜的勢給人難堪,薛朝宗心神穩(wěn)了不少,向她笑著致意。
趙煜放下茶盞,閑適道:“今兒就到這兒罷,趙嶠再陪陪幾位,我?guī)Т蕃y去給景略公道個別。”
崔瑈隨他站起身來,在眾人的道別聲里,臉頰梨渦倏爾綻開。
好像能感知到某人只為與他獨處而開心,趙煜側首看她一眼,唇角也浮起了悠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