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rèn)人
未等細(xì)想明白,崔瑈又從趙煜口中得知葉宗行、葉老已于今日抵京。
“后日葉老邀翰林院的幾位大人聚一聚,到時候你也去,我來接你,國子監(jiān)那邊請個半日的假就行。”
趙煜抱著她往內(nèi)闈而去,似是隨口一說。
可葉老致仕后不就長住臨江了么,如今特意回京,邀的還是翰林院的大人……崔瑈垂頭靠在他懷里,指尖正勾畫著他緋色官服上的典雅暗紋,心跳忽然就快了。
或許,便是為了舉薦她入選庶吉士的事兒?所以后日的會面,不僅與未來前途有關(guān),也是她與趙煜第一次以新的身份出現(xiàn)在人前吧——
“我該怎么請假?萬一夫子不準(zhǔn)怎么辦?”
見趙煜將自己放在美人榻上后欲直起身來,崔瑈立刻緊了緊環(huán)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不肯放他走,說出來的話也帶了些撒嬌意味。
趙煜被她纏得彎下了身。看著她濕漉漉的大眼睛,嘴唇因方才哭過而更顯紅潤水澤,他心里不禁有些發(fā)熱,低頭,輕輕吻覆在那極為柔軟的櫻唇上。
氣息相交那刻,察覺到女孩兒情不自禁就啟了檀口,聲細(xì)如絲地輕喘一下,趙煜沒忍住笑了,額頭抵著她額頭,與她略略分開了些。
男人低低笑著,英俊容色已全然放松,直引得崔瑈移不開眼。
這一下子也叫她臉頰發(fā)了燒,可即便覺得又臊又惱,卻也不愿被他繼續(xù)取樂。忍著羞,迎上那悠悠目光,仰頭含住他下嘴唇,細(xì)細(xì)舔舐,動作不急不躁。
嘴唇被人一點點濕潤,呼吸間盈滿了她清純的香氣,趙煜喉頭滾動著,再難從容享受更多,很快奪回了主動權(quán),將她裊繞的嚶嚀聲統(tǒng)統(tǒng)吮入口中……
不知過了多久,握著那段纖細(xì)后頸,趙煜克制地從她唇齒中退了出來,俊臉已泛紅。
看著崔瑈紅唇翕張,朦朦杏眼里若有所失,他笑起來,低聲道:“明兒記得請假,就說我?guī)闳フJ(rèn)識人,聽到?jīng)]?”
趙煜走后,崔瑈一整晚都沒有睡好。原先的那些傷感也云消霧散,不知不覺中已被緊張代替。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人之相較不僅在學(xué)識學(xué)力,也在其人格風(fēng)骨。真進(jìn)入頂級圈里頭,一個人是坦蕩還是膽怯,是真才實學(xué)還是名不副實,其他人尖兒僅需一眼、幾句話就辨別了出來。
不愿給人難堪的,只但笑不語,即便暗地里已對其頗瞧不上眼;情緒外露的,便徑直與之劃分界限,絕不搭理絲毫。
這便是混圈的規(guī)矩,德不配位的人就只能承受白眼。
崔瑈雖缺少實際經(jīng)驗,可歷史上的無數(shù)名人軼事早就說透了這個道理。遠(yuǎn)的不說,就拿仁宗朝的新科進(jìn)士季宏入何文望府上做客時,因戴尖頂闊檐棕帽而被其他士大夫們奚落“貽笑斯文”。
季宏乃因來自鄉(xiāng)野之家,初登大雅之堂,尚不知官場禮節(jié)規(guī)矩,就此招來紛紛異議。相比人進(jìn)士出身,她此時處境卻更顯尷尬得多。
這一無功名,需舉薦入選庶吉士;二為女子,雖攀上了江左趙家,但搞定的卻是自己的老師——
崔瑈早就想過旁人會怎么看她、看待她與趙煜的關(guān)系,也知道不少人怕是對她好奇得很。一想到將要面臨的審視目光,她就覺著頭疼,更別提那些大人還是來自翰林院那等清華要地,皆是帝國精英中的精英。
若自己一個人面對那還好說,可一旦涉及他……她不想叫他丟面子!
緊張的心情一直延續(xù)到第三天趙煜來接她的時候。
馬車上,趙煜靠坐主位上,打量著崔瑈今日著裝,與當(dāng)日去北府時穿的頗為類似,鵝黃交領(lǐng)窄袖衣配茶色羅裙,極為清麗雅致,不多露半分肌膚。
見她玉頸微垂,一頭烏發(fā)更襯得肌膚白膩勝雪,只自顧在想些什么,趙煜閑適開了口:“過來。”
崔瑈循聲抬頭,還沒有所反應(yīng)時已被人握住腰肢,將她帶入了一個熟悉寬厚的懷里。
伸手摩挲著她柔嫩臉頰,趙煜道:“緊張什么,有我在呢。”
話音落下,崔瑈軟軟垂了頭埋首在他胸前,如貓兒般細(xì)細(xì)哼著,直聽得趙煜不住輕笑。
就是緊張啊……如果可以,真不想見人。
這次聚會又是設(shè)在寧遠(yuǎn)茶樓,而崔瑈也是今日才知,這茶樓后院竟別有洞天。說是茶樓,實則乃倚水而建的別院。穿過深深回廊后,有如江左園林般典雅之景映入眼前。
臨水軒中,已到了不少人,崔瑈只覺與趙煜一入場就立刻吸引了所有矚目。
不意一瞥,在數(shù)位略上年紀(jì)的大人之外,站在角落的趙嶠與另外三位年輕公子則令她心神微松,沒想到竟還能見著同輩。
另一邊,趙嶠朝她微微笑著,而陳家大公子陳忻與吳家大公子吳崧皆不約而同暗暗道了句“難怪”。原本他們這些人就想著能令趙煜瞧得上的女子,怎么也差不到哪兒去,就算如此,崔瑈容色儀姿仍超過其預(yù)期。
此女亭亭站在那兒,無需任何表情動作就叫人移不開眼,實在美得不可方物。
薛朝宗靜看趙煜偕崔瑈往梁閣老處走去,心底滋味不明。即便自己在年輕一輩中已是佼佼者,然而只要趙煜一出現(xiàn),無論何人都會淪為陪襯。
在場人皆知,趙煜向來提前半刻鐘赴約,于是今日諸人都至少提前一刻鐘而至,就為了不在他面前顯出怠慢來,連梁閣老也不例外。
江左趙家的未來家主,真是眾星相拱。原本還極力促成趙薛二家結(jié)親,怎知卻被崔瑈橫插一腳……如今,他只盼趙煜對薛家手下留情了。
此刻的崔瑈已完全分不了心,遠(yuǎn)遠(yuǎn)地已朝葉老笑著致意,腳下跟著趙煜走至他面前。旁邊還站著六位面生的長者,而四叔趙元龢也在其中。
都無需察其不凡的儀度氣質(zhì),就看趙煜最先領(lǐng)她過來打招呼,可知這幾位分量最重。
“早知道您幾位來得這般早,晚輩上午就得帶崔瑈來候著了。”
趙煜的這句自我調(diào)侃一出,幾位長者皆笑了起來,隨他話意齊齊看向了旁邊的年輕姑娘。
“這是崔瑈,如今在國子監(jiān)廣文館就學(xué),學(xué)得不錯,葉老說可是?”
趙煜語氣雖清淡尋常,然而話里之意可非同一般。崔瑈心跳漏了一拍,怎么也沒想到他竟會在人前這般夸她。
梁閣老也覺意外,少見趙煜如此,遂好奇問向老友:“景略還曾教過崔瑈?”
葉宗行點點頭,溫和笑著道:“崔瑈這孩子在臨江時從學(xué)于我,人本分踏實,的確值得培養(yǎng)。”目光轉(zhuǎn)向她,眼里滿是慈愛,“有些日子沒見綺月了,看著瘦了點兒。”
想來小姑娘還是承了些壓力,也不容易。
好像能感受到葉老所想,崔瑈心里只覺暖暖的,展顏恭聲回到:“勞您記掛了。”
趙煜側(cè)頭看她,唇畔帶著悠然笑意,開始為她一一介紹人:“這位是梁閣老,這位是清和李征君公,這位是河?xùn)|裴文弼公,都是聞名學(xué)林的大家,若有問題請教,你先問我,沒法兒了再去打擾人前輩,知道么?”
話音剛落,引得長輩們開懷而笑,梁閣老等三人更是笑著搖頭,不過望向崔瑈的目光卻愈發(fā)和藹可親。
崔瑈還是第一次見著趙煜的這一面,原以為他從不說好聽話呢,誰知這不動聲色地捧人實在是威力驚人,竟讓久經(jīng)官場、看著就矜禮有度的大人們都瞬間破了功。
看來,還是得適時捧捧人,誰不喜歡旁人認(rèn)可自己?更別提,這認(rèn)可出自何人之口。
崔瑈立刻乖乖地應(yīng)了下來,向三位大人問好。
趙煜笑著引她看向一旁另外幾位大人,繼續(xù)為她介紹:“這四位是翰林院的宋大人、瞿大人、田大人,還有四叔。”
趙元龢看向她的目光十分隨和,崔瑈也笑著致意。
不同于前面三位,到了翰林院幾位大人這兒,趙煜的措辭已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崔瑈是紹治二年年初入的國子監(jiān),到今年年底剛學(xué)了三年,往后還得跟幾位大人好生學(xué)學(xué),您幾位幫我多教教她。”
幾人自是善意頷首,宋大人溫文開口:“當(dāng)年崔瑈剛?cè)雽W(xué)時我還聽家中孩子說起,年方十三便能入讀國子監(jiān),已極為不易。”
田大人亦說:“這孩子看著就沉得下心,做學(xué)問便需如此,只要戒驕戒躁,定學(xué)有所成。”
崔瑈恭謹(jǐn)領(lǐng)下了教誨。趙煜目光隨她而動,等她行完禮后,對梁閣老幾位大人道:“晚輩先帶崔瑈去見見人,失陪了。”
接下來,趙煜帶她一個個認(rèn)識了其他到場的人,慢慢的,崔瑈已完全不緊張了。她發(fā)現(xiàn)諸人因趙煜的緣故對她都很客氣,看她就跟看小孩兒一樣。初次見面也完全不用自己表現(xiàn)什么,就是混個臉熟而已,若是著急冒頭反而叫人另生看法。這般一想,心里已輕松多了,包袱全無。
在此過程中,崔瑈也細(xì)心琢磨著趙煜跟人打交道的特點,他在與各人相處時隱有親疏遠(yuǎn)近之分,說什么話、如何說話皆有度有儀,一言一行十分從容自若、游刃有余,令每個與他接觸的人都覺如沐春風(fēng)。
她不禁再次感嘆到,他簡直耀眼奪目得厲害,而那份獨特魅力恐怕與相貌還并無太大關(guān)系。不知怎的,光聽他清醇悅耳的聲音,她就心癢得不行。
趁無人能看見,悄悄碰了他后腰玉帶,緊接著指尖輕然上滑,自顧玩著,而臉上卻滿臉認(rèn)真地聽他跟人敘話。
等人走了,趙煜才后握住那只作亂的柔軟小手,側(cè)頭看她,語氣很輕:“梁閣老那邊還有些事要談,你先跟趙嶠玩兒去,我叫他來陪你會兒。”
崔瑈卻不怎么樂意,道:“別啊,趙嶠又不好玩兒。”
趙煜失笑,真想捏捏她臉蛋,“還氣著呢,改天讓他給你賠罪,今兒暫且給我個面子?”
崔瑈頓了會兒,驕矜看他一眼,“那只勉強片刻,你得快些。”
“行。”趙煜聽得直樂,眼神示意站在水榭里的趙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