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高玠、薛嘉卉和方建鴻回來了,約崔瑈去芍園一道用晚膳。
因上午早朝的事,崔瑈甫入芍園門便察覺到那齊刷刷的打量,監(jiān)生們皆興奮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這下倒叫她反應(yīng)過來,為何趙煜要專門置個宅子給她了,便是早就預(yù)見到今日情狀了吧。
見此,高玠直接領(lǐng)著三人進了那專為學(xué)官置備的雅間,隔絕掉外邊的所有目光。
時隔一月再次相見,彼此身份卻已發(fā)生了變化。面面相覷片刻,四人都不約而同笑了。
這段時間以來,方建鴻每每想起中秋宴上說的那些冒犯先生的話,真是又怕又焦慮,此刻瞧見這一完滿結(jié)果,總算卸下了心中大石。
“便提前向你賀喜啊,綺月。”
直直望向崔瑈,方建鴻笑容極盛,意有所指地補了一句:“沒有什么比心想事成更好的了。”
當(dāng)日在臨江府衙閑聊時,他還曾震驚于她話里的寂然,何曾想過其中原因會是這樣。
先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喜歡上自己的先生,終了還能嫁給他,從無先例的事,竟叫她成了第一人,這又該憑何等機緣與人力所成?而那位,竟真的為她做到了這一地步。
崔瑈當(dāng)然聽明白了方建鴻的感慨,一想起那人,便止不住地彎了唇角。
年輕女孩兒笑意淺淺,可眼角眉梢相比往常更顯明媚動人,整個人似乎美到剔透發(fā)亮,如此這般,也只有濃情蜜意才滋養(yǎng)得出吧……
高玠淡然斂眸,端杯品了口茶,忽然間情緒莫名。也許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想到已有男人享用過她的美好,心底總有些不是滋味兒。
只有站到頂端,方能抓住想要的一切。畢竟,弱者沒有資格選擇。
罕見受挫的世家公子得出了怎樣的體悟,崔瑈不會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她清楚覺察出三人與她之間的那份疏離。
便是斟酌著開口,恰到好處地閑聊,與其他結(jié)友交游并無二致——僅僅停留在了表層,維持關(guān)系罷了,再也不會有真實情緒的流露與分享。
她與趙煜的關(guān)系,終究讓他們在她面前謹慎了不少。
游學(xué)途中那些時光與記憶,早已一去不復(fù)返。
抬頭見薛嘉卉正看著自己,相比過去,今日的她簡直安靜得過分。
崔瑈稍稍一頓,很快,二人已相視而笑。
用完晚膳即將分別時,薛嘉卉單獨叫住了崔瑈。高玠瞟了眼薛嘉卉,倒也沒說什么,便叫著方建鴻一道先行離開。
“今夜綺月是否有空?家姐……想約你見一面。”
薛嘉卉收回看向那兩位師兄背影的視線,斟酌著繼續(xù)道:“過去她有所失禮,也該向你道歉賠罪,還望綺月看在我的面兒上賞個臉,如何?”
未料到她竟將話說得這般直白,崔瑈輕輕揚眉:“師姐都這樣說了,我便想拒絕也拒絕不了。”
薛嘉卉沒忍住輕笑出聲,原先那些顧慮因眼前人的反應(yīng)倏爾消散。幾個月下來,自個兒也算知道崔瑈的為人,她啊,其實很心軟。
只要曾走進她的生活里,入過她的眼,她便不會有意為難。如此也就夠了。至于薛嘉瑛,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zé),各人有各人的緣。她只能幫到這兒了。
與薛嘉卉分開后,崔瑈回家換下監(jiān)生服,穿了身常服,由孟夏駕車前往寧遠茶樓。
這是她第一次來寧遠。相比京城其他茶坊茶樓,寧遠似乎藉藉無名,然而稍微有點兒門道的人都清楚,寧遠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踏足的地方,能成為寧遠座上賓的人,光“富”不行,還必須“貴”。
崔瑈心知肚明,薛嘉瑛能邀她來此,既顯明其本人的格調(diào),也無疑是在向她示好。
由侍者接引來至二層蘭芝閣,入門后,只見薛嘉瑛已經(jīng)到了。
“綺月,許久不見。”
薛嘉瑛窈然站起身來,臉上帶了一抹從容的笑。
“許久不見,薛小姐。”崔瑈淺笑以回,沒有故作熱絡(luò),亦未有意冷淡。
畢竟,兩個選擇任一用在所謂的情敵身上,只會襯得自己掉價。
薛嘉瑛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對方身上的衣料、首飾,顯然絕非過去的崔瑈所能用得了的……思及此,唇畔笑意幾不可察地淡了幾分。
收斂起紛亂的心緒,她若無其事地開了口,第一句話便直入主題:“今日邀綺月前來,乃是想消除誤會——”
“不瞞你說,過去我的確太過自負,滿心以為趙、薛兩家定有結(jié)親之緣,不知不覺就生出了越俎代庖之心,管了并非我能管的事。”
薛嘉瑛唇角有笑,眼里露出幾分慚色,道:“當(dāng)初一聽嘉卉聊起你,我便沒忍住胡思亂想起來,如今回過頭看卻得承認,那時我對齊光大人、對綺月的所有判斷,實在太過武斷了些。今日,便特向綺月賠禮道歉,還望多有包涵。”
也許是高門小姐自幼的教養(yǎng),這聽起來不好意思的話,由薛嘉瑛說出口卻是坦誠大方,似乎叫人難以苛責(zé)。
然而,崔瑈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在她看來,這番修飾有禮的賠罪,不過是薛嘉瑛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如果不是因為察覺到趙煜對她生了異樣情愫,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是不會特意來找一個無名之輩的麻煩的。
——說好得聽些,乃因自身修養(yǎng)而不愿為難人;說得難聽些,則是不屑于自降身份去搭理另一個世界的人。
更無需提,薛嘉瑛彼時的聲聲警告,實在有誤導(dǎo)她的嫌疑,如今卻對此故作不知。
與之對視半晌,崔瑈輕然啟唇:“不知者無罪,薛小姐此番多禮了。”
說完垂眼笑了下,不經(jīng)意道:“其實正因薛小姐的話,我才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心意,也算是因禍得福。”
抬眼,見對面人笑意褪盡,崔瑈稍稍一緩,依舊將最后那句話說出了口:“趙煜亦是如此態(tài)度,不會有所怪罪,薛小姐無需多慮。”
趙煜。竟敢這般喚他。
薛嘉瑛放在案幾下的手已然緊攥,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再不復(fù)先前的從容。
然而事情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
二人剛一同走出蘭芝閣,瞧見一群人拾級而上來至二樓,其中位于中間的男子龍章鳳姿、英俊蕭然,正是趙煜!
崔瑈心跳忽快,眼里已不覺漫起了笑意。
趙煜似有所感地側(cè)過頭,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收回視線,繼續(xù)抬腳而行。
然而此舉卻沒逃過旁邊人的眼睛,幾位大人也立刻望了過去。
其中有人一眼認出了薛嘉瑛,而旁邊少女,真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亭亭裊裊、姿容殊絕,瞧著卻是面生,可趙大人方才留意的……似乎正是此女?
正暗暗琢磨著不論何等男子見了美人都得看上一眼,下一刻,只見趙府侍衛(wèi)長晉臣已旋步朝那女孩兒走去,頓首行禮,低低說了句什么,這下才恍然大悟!
恐怕,這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崔小姐了……
這邊,崔瑈向薛嘉瑛頷首道別后,便隨晉臣去了另一處雅間等待趙煜談完事。
薛嘉瑛靜立原地良久。
回想著片刻前他望著另一女子時,眼里的情愫清淡隨意恰若徐風(fēng),卻仍能顯見他有意的克制……薛嘉瑛慘淡笑了,一時只覺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