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蝎王之匣(四)
礁石之上,白衣公子衣訣臨風。
半個時辰前,房幽慶剛準備出門之際,中州城忽然下雨了。城里的雨雖然不大,倒也令房幽慶臨出門突然改變了他原本騎馬赴約的主意。
約會地點是那位逍遙宮大司尊選的,選在了城外的海邊,直到方才房幽慶的心中都尚有幾分疑慮,然后,沒有了。
那塊礁石,那個人,衣訣臨風,不似凡俗。
房幽慶遙望著那背影,良久,長長嘆息,忽然道:“約會地點如此空闊,你自己不是也說了四周不可能提前埋上伏兵的,現(xiàn)下怎么又跟著的!誰也不知道他的武功究竟有多深不可測,萬一被他發(fā)現(xiàn)了你,可真是說不清了。”
暗處的影子悄然出現(xiàn),低聲道:“主人,他,真就是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教大司尊嗎?”
“就是他”,房幽慶輕輕道,“逍遙宮大司尊,逍遙宮的二號人物,宮中僅次于那位神秘的宮主的實權(quán)人物。”
“主人,還是讓小的暗中保護你……”
“回去吧”,房幽慶斜眼看向習慣了躲在暗處的影子,冷笑道:“這么跟著我,你是覺得我沒有本事保護自己,還是已經(jīng)習慣了不聽我的話了?”
影子一怔,頭已低得更低:“小的不敢。”
“那就回去等我”,房幽慶道,“我雖和他打交道的機會不多,然也看得出來,以他的身份,是不屑于做你想得那些個事情的。”
“是”,影子偷瞄著房幽慶,垂眼道,“小的告退。”
“嗯”,房幽慶才剛抬了抬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趁這個時間,你去趟義莊,親自去,給我想辦法將那句尸體領(lǐng)出來送到莊上去,交給大管家。”
“謹遵主人吩咐”,影子應道。
影子退下之后,房幽慶又在原地站了站,才緩緩走出了小徑,走向了司巖:“大司尊,久等了。”
礁石之上,司巖轉(zhuǎn)過了身。
“見過大司尊”,房幽慶虛虛拱手,笑道,“大司尊來中州做客,居然連約人見面都只能選此偏僻之地,實在是我這個主人的過錯。”
話音才落,房幽慶只覺一陣風刮來,緊接著,司巖已出現(xiàn)在了房幽慶的面前,恰恰就站在了房幽慶的面前。只見他淡淡微笑,抬手示意:“房盟主。”
“有勞大司尊久候”,房幽慶認真回禮。
“不值什么”,司巖抬手示意,“房盟主怎么說也是武林前輩,我這個做晚輩的禮敬前輩本就應該,房盟主何須如此客氣。何況,房盟主也未遲到多久,在下呢,確實也沒等很久,這點時間,實在不值得你道歉我禮讓的浪費時間。”
房幽慶眼神上下一掃,只見司巖一身白衣非但不染塵埃,甚至連這雨也仿佛沒沾染上多少,不覺露出佩服的神色,輕笑著說:“這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停不下來,那邊有一觀潮亭,大司尊若不介意,不妨移步亭中,我們再詳談。”
司巖自然是知道那觀潮亭在何處的,可他不動聲色,瞧著房幽慶微微一笑,抬手做了個手勢,道:“請。”
觀潮亭還是觀潮亭,只是觀潮的人變成了另外一人。
司巖凝望著那雨中的海潮,片刻,長長嘆息:“確實無愧于觀潮二字,可見起名之人的先見之明。”
房幽慶聞言怔了下,笑道:“不瞞大司尊,在下是個粗人,但凡風月之事,不過是一知半解而已。今日下雨也確實是偶然,在下究竟不是神仙,不能呼風喚雨。”
司巖凝視著房幽慶,緩緩一笑,道:“房盟主這話,倒是令我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人?”房幽慶目光閃爍,笑道,“何人?”
司巖又是一笑,道:“我家公子。”
迎著司巖的目光,房幽慶的目光忽然閃爍,少頃,笑笑,道:“看樣子,在下和貴宮宮主還甚是有緣。來日若是有緣見面,在下定要和貴宮宮主好好喝一杯。”
司巖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道:“房盟主若真有此心,在下定當將此話一字不落地帶到我家公子的耳中,至于二位是不是有這個可能喝這一杯,確實不是我這個做屬下的能決定的。倘房盟主你只不過是隨便客氣客氣,那也不必如此。房盟主應該早就知道,我逍遙宮弟子和中原武林中人不同,這些個凡俗禮節(jié),實在不在我等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房幽慶露出了笑意:“大司尊這話,就不嚴謹了。”
“是么?”司巖也笑了,“怎么說?”
房幽慶道:“既然大司尊也說在下這么些年下來確實多多少少知道些逍遙宮的情況,那就不該覺得在下只不過是隨口客氣的。”
司巖打了個哈哈,道:“房盟主說得對,是在下思慮不周了。”
“那,就拜托了?”房幽慶瞅著司巖笑。
司巖很年輕,應該比房幽慶的兒子還要年輕一些,但當他站在房幽慶的身邊,縱使是房幽慶也實在感受不出什么明顯的情緒。以房幽慶的江湖經(jīng)驗,他自然不會將這一切簡單歸結(jié)為司巖還是佩戴著面具的緣故:這位逍遙宮的大司尊,遠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冷靜沉穩(wěn)。
“可以”,司巖緩緩一笑,道,“我只負責傳話,就像適才我講過的,在我家公子面前,我什么主都做不了。”
房幽慶目光一閃,沉聲道:“大司尊肯傳話,在下就已經(jīng)十分感激了。”
“房盟主還真是多心”,司巖又笑了笑,才接著說道,“我人站在這里,倘房盟主當真想知道我家公子現(xiàn)在人在何處,何不開口直說?”
房幽慶干笑了兩聲,打著哈哈道:“大司尊自有大司尊的思慮,在下即便當真想問點什么,大司尊也不一定真會回答的。”
“所以房盟主這般做,還是為我考慮了”,司巖有意停頓了下,笑著道,“晚輩孟浪,多謝房盟主替晚輩考慮。”
房幽慶凝視著面前的白衣公子,不言語了。
司巖也隨著沉默了片刻,先開口了:“房盟主的意思,晚輩明白了。晚輩今后回去,自然會傳信給我家公子,至于我家公子的決定,晚輩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傳給房盟主的。晚輩僅在這里,祝房盟主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心想事成。”
房幽慶目光閃了閃,總算是進入了正題:“大司尊如此費心約在下在海邊見面,想必不只為的是貴宮左護法的死這么簡單了。”
“房盟主”,司巖緩緩一笑,道,“這就是明知故問了吧。”
房幽慶也隨之一笑,道:“大司尊講什么,在下當真是不懂。”
“房盟主日理萬機,有所忘卻也是自然,晚輩可以理解。然而,晚輩今日約房盟主想見的原因,倘房盟主當真不知道”,司巖有意停頓了下,才一字字道,“那就只有由我來提醒一下房盟主了。”
房幽慶道:“請講。”
“尸身尚在中州城的義莊之中”,司巖一字字道,“房家既是中州城的大家族,更是中原武林的第一世家,如今正在英雄大會期間,逍遙宮的左護法卻爆亡在中州城中,房家不給逍遙宮一個答案反倒將一切推給當?shù)毓俑故峭屏藗€干干凈凈。”
房幽慶抱歉道:“事出緊急,又驚動了官府。在下一時不得已,只能容官府收殮尸身。大司尊盡管放心,在下之前也已派了親信前去,相信不日便能將左護法的尸身接回來了。”
司巖笑笑,不說話了。
房幽慶等了半晌,還是沒忍住,“大司尊可知貴宮左護法究竟是怎么死的。”
司巖目光閃爍,道:“說下去。”
“實不相瞞”,房幽慶沉默了片刻,才繼續(xù)說了下去,“即便大司尊不找在下,在下弄清楚一些事情之后,也會主動聯(lián)系大司尊的。”
司巖凝視著房幽慶。
房幽慶沉聲道:“左護法在貴宮地位尊崇,此番死在中州,貴宮上下一定想要一個答案的。”
“可是?”司巖截口道,“什么叫”一些事情”,房盟主想要弄清楚的,是哪件事情?話說清楚不容易引起誤會。”
房幽慶凝視著司巖,似乎有心想要弄清楚司巖究竟是不是明知故問一般,片刻,終于嘆了口氣,道:“大司尊有何要求,不妨直言。”
司巖想了想,道:“房盟主來了,還是一個人來的,應該也知道晚輩沒有惡意。而晚輩也沒道理懷疑房盟主的誠意。”
房幽慶不言語。
司巖有意停頓了下,才接著道:“然左護法終究是逍遙宮的左護法,他的死我若不能查個水落石出,莫說我家公子繞不過我,逍遙宮中任何一個普通弟子都放不過我。”
“所以說”,房幽慶接口道,“大司尊的意思是,”兇手”是一定要交出來的。”
司巖笑了笑,道:“我可什么都沒說。”
房幽慶也笑了,道:“是,大司尊什么都沒說,但是在下明白了。大司尊放心,一日之內(nèi),在下必然給逍遙宮上下一個交代。”
“只要逍遙宮不插手?”司巖瞧著房幽慶。
房幽慶打了個哈哈。
“那另外那件事呢?”司巖的目光忽然冷了下來。
房幽慶猝不及防,目光頻閃,道:“既是逍遙宮的寶物,當然是得歸還的。”
“好”,司巖凝視著房幽慶,半晌,一字字道,“那本座就再等一日。”
房幽慶微笑頷首:“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