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舊友新朋
三個月后浮云山莊
“好大的雨”,胡驍站在廊上,緩緩搖晃著掌中折扇,嘆道,“這個季節(jié),山外尚不可能這般多雨,這山中的天氣,果真和別處十分不同?!?br/>
“有何不同?”
聲音,自身后傳來。如常低沉、如常冰冷,亦如常溫柔。
胡驍轉(zhuǎn)身一揖,笑著道:“公子,我們又見面了?!?br/>
猜得不錯,這位公子,正是三個月前特意造訪天香樓的那位公子。
自那日到今日此時,他們已經(jīng)整整三個月零三天沒見了。三個月,實(shí)在算不得很長的一段時日,但在這眨眼間便可乾坤巨變的江湖,三個月,已足夠發(fā)生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了。然而剛過去這三個月,恰恰就是這樣的三個月。
那位公子淡然還禮,含笑道:“胡兄,今日大雨,登山之路沒遇到阻礙吧?”
胡驍又笑了笑,道:“有司巖大總管一路相隨,莫說僅僅是大雨,就算山中真有妖魔鬼怪,既然接了公子的令,司巖大總管也不會讓我有事的?!?br/>
公子道:“胡兄倒是了解他?!?br/>
“過獎”,胡驍笑了笑,道,“公子約我來,想必是有事吧?!?br/>
“自你我上次見面,已整整三個月了”,公子側(cè)身示意,緩聲道,“這過去的三個月,胡兄的天香樓,生意應(yīng)是不錯?!?br/>
胡驍側(cè)身相讓,道:“還是公子先請?!?br/>
十日之前,胡驍隨司巖自天香樓啟程。這一路上,他們走得并不快,自司巖的行為舉止看來,他似是也不甚著急。然而,不論胡驍如何費(fèi)心試探,對此行的目的司巖始終守口如瓶,這也足夠胡驍不安。如今,總算見到了這位請他來的公子,不管公子的目的為何,胡驍一顆始終惴惴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說起這位公子,實(shí)在是江湖上百年難遇的奇人。他姓盛,單名一個宸字,是中原武林聞之色變的魔教逍遙宮的宮主。遙想十三年前,逍遙宮中大變,新任宮主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jì),一時竟不能彈壓宮中勢力,惹得逍遙宮中危機(jī)四伏。彼時,中原群俠得知消息,深覺這是消滅魔教最好的時機(jī),便集合在一處大舉攻上逍遙宮。怎奈事與愿違,在中原群俠眼中的必贏之局,最終,卻還是輸了。
“冷酷、殺人如麻、毫無人性、天生的魔頭”,那些個僥幸自逍遙宮撿回了一條性命的中原俠士們自那時起便開始用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詞匯形容著那個當(dāng)時至多只有十五六歲的孩子,似乎他真就是惡魔臨世一般可怖。
時光匆匆,在當(dāng)今江湖,這位魔教教主的惡名,甚至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十?dāng)?shù)年之前。說實(shí)話,若非三年前的偶遇,胡驍也不可能相信那個中原武林傳說的冷酷吃人魔鬼,居然也是個待人十分溫柔的人。
茶氳繚繞。
凝視著盛宸,胡驍還是忍不住先說話了:“這茶確實(shí)是頂級,然公子派出司巖大總管,千里迢迢叫我走這一趟,不會當(dāng)真只是為了請我來喝茶的吧?!?br/>
盛宸抬起眼,道:“是,也不是?!?br/>
“公子的意思”,胡驍沉吟著道,“恕胡驍愚鈍,實(shí)在是想不出來?!?br/>
“茶是要喝的”,盛宸取過茶壺,緩緩道,“事情,也是要說的?!?br/>
胡驍目光閃了閃,道:“還請公子賜教。”
盛宸道:“三個月前,我請你幫忙辦件事。然而,此番特意請胡兄走這一趟,卻并非因?yàn)楹诌t遲未交出我想要的答案。而是因?yàn)檫@三個月,中原江湖中實(shí)在是出了不少的事?!?br/>
胡驍?shù)溃骸按_實(shí)。”
盛宸輕輕嘆道:“說事情之先,我得先向胡兄道歉。這么大的事情,本應(yīng)我去天香樓才是,順便,我們還能手談一局。只可惜,近日來我宮中事務(wù)繁多,我實(shí)在是抽不開身,而這件事又實(shí)在要緊,只能請胡兄親自來一趟了?!?br/>
胡驍?shù)溃骸霸谥性?,這浮云山莊可是頂頂神秘之處。倘日后被江湖中人知道,浮云山莊的主人親自請我來浮云山莊做客,我這個天香樓主在江湖人眼里一定更有面子了。”
盛宸道:“倘中原武林中人知道了浮云山莊的底細(xì),怕是我又給胡兄招了麻煩才是?!?br/>
“不麻煩”,胡驍正色道,“不麻煩的。差不多四個月前,浩淼劍重現(xiàn)中原江湖,江湖上傳言紛紛,都說是齊夙盟主有后人在世,此番浩淼劍重現(xiàn),便是要讓故齊夙盟主一家人的冤屈大白于天下。三個月前,公子來天香樓,為的,正是浩淼劍?!?br/>
盛宸道:“是?!?br/>
胡驍搖搖頭,道:“不是胡驍有心拖延,只可惜,歷經(jīng)三個月,天香樓也只是查到,這浩淼劍在月前落到了中州房家的手中。至于這劍是不是真的,或者說這浩淼劍的主人究竟是不是如江湖傳說的那樣是齊家后人,房家將消息封鎖的很嚴(yán)實(shí),天香樓實(shí)在無從查證。”
“哦”,盛宸隨口應(yīng)道,“當(dāng)日便說了,胡兄盡力便是?!?br/>
胡驍沉默了半晌,道:“公子知道,我是個好奇的人。”
盛宸道:“我記得,那日我便答允了胡兄,他日有空,定然好好回答那個問題?!?br/>
“是的”,胡驍苦笑道,“公子說,關(guān)于浩淼劍的事情,不是兩三句話說得清楚的,我記得。”
盛宸道:“那胡兄你呢?”
“我?”胡驍目光閃爍,搖搖頭,道:“公子的意思,胡驍不明白?!?br/>
盛宸道:“三年前,若不是我偶然路過,又偶然救下了你,妙手書生的天香樓不可能因?yàn)橘I賣消息而名動江湖。如今已然過去了三年,你可愿意說出當(dāng)年的事情?”
胡驍沉默了半晌,苦笑道:“公子既然早就知道三年前的真相了,又何苦再問這么一句?”
盛宸道:“江湖,而已?!?br/>
“公子的意思,我不明白”,胡驍看著這位年輕的公子,一臉的真誠。
盛宸道:“當(dāng)年,你無意中得知了一段房家的過往,房家家主便不肯善罷甘休。這些年,房家家主貴為中原武林之首,看起來,大家都因?yàn)閷λ址?,只不過,十五年前齊家出事之后,各方勢力經(jīng)歷了最初的混亂之后又一次到達(dá)了均衡。實(shí)際上,江湖就是江湖,無論多久,始終暗潮洶涌。和平,也許不需要出現(xiàn)什么絕世大俠蓋世英雄,肯定得讓各方勢力所得到的利益就得達(dá)到平衡?!?br/>
胡驍看著盛宸,認(rèn)真道:“說到底,混江湖的,都知道自己隨時可能會死,可誰又愿意死得不明不白呢。是以,大多數(shù)情況下,活下去,才是首要的目的。其次,才是贏。”
盛宸道:“胡兄說的有理。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可若是死了,那無論求的是什么,也絕不可能成功了?!?br/>
胡驍緩緩道:“我膽小,公子不會生氣?!?br/>
“想活著,從來都不是錯”,盛宸微笑道,“原本,我請胡兄來,除了證實(shí)一下這個消息的真實(shí)性,只為借胡兄的一雙妙手一用。胡兄若覺著不方便,那便就此作罷。你我只管品茗對弈,稍晚時候,我自會吩咐司巖送胡兄回去的。至于胡兄究竟赴不赴這中州之約,這是胡兄的選擇,更是胡兄的自由?!?br/>
胡驍目光閃爍,苦笑道:“我就該猜到,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瞞得過公子的耳目呢。實(shí)不相瞞,司巖大總管到來前,房家的請柬已送到了?!?br/>
盛宸道:“武林大會?”
胡驍點(diǎn)點(diǎn)頭,自袖中摸出一張請柬,遞出:“公子的消息不差,正是武林大會?!?br/>
盛宸隨口應(yīng)道:“好?!?br/>
胡驍凝視著盛宸,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有句話,不知當(dāng)問不當(dāng)問?!?br/>
“你問便是”,盛宸道。
胡驍?shù)溃骸肮酉肴ブ兄?,可是為著攪亂這中原武林的盛世?”
“非也”,盛宸溫言道,“我去中州,一不為參與這武林大會,說實(shí)話,這中原的武林大會我一點(diǎn)興趣都沒有,更不屑去攪亂中原武林,或者說一統(tǒng)江湖。二也不為報仇,除非,胡兄請我替你報仇?!?br/>
胡驍怔了怔,笑道:“那公子的用意是……”
盛宸道:“胡兄可否還記得,我曾告訴過你,我對那場發(fā)生在故武林盟主齊家的怪案,很感興趣。而這場中州的武林大會,顯然和那場過去有關(guān)?!?br/>
“我懂了”,胡驍沉默了半晌,道,“既然如此,公子不妨代表天香樓走一趟中州。若持有請柬,那么,在中州便輕易不會有危險。那房幽慶做了這么多年的武林盟主,不可能不要面子的。至于這易容之術(shù),本就是在下的看家本事,公子想到了胡驍,是胡驍?shù)臉s幸?!?br/>
“那就多謝胡兄了”,盛宸道,“不過,有件事胡兄想必是明白的。”
胡驍?shù)溃骸澳闶钦f,若天香樓徹底沒去赴約倒也罷了,倘是派了手下去了現(xiàn)場,我若再不去,那天香樓和中州房家的這梁子,可就結(jié)得更大了?!?br/>
盛宸凝視著胡驍,一字字道:“胡兄睿智?!?br/>
胡驍沉默了半晌,苦笑搖頭,緩緩道:“要比睿智,縱觀整個江湖,能比公子您睿智的,怕是一只手就數(shù)的出來了。”
盛宸看著胡驍,半晌,緩緩道:“胡兄,你我既已朋友論交,不必多想,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胡驍?shù)溃骸叭绻铀?,三年之前的事情,只是江湖?!?br/>
盛宸道:“以胡兄看,這江湖,還是過去的江湖嗎?!?br/>
胡驍沒有正面回應(yīng)盛宸的話,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以公子看,這武林大會,為得真有請柬上說得那般簡單嗎?”
盛宸緩緩一笑,道:“胡兄的天香樓,當(dāng)真是座茶樓嗎?”
胡驍一愣,朗聲而笑:“倘日后何人再說公子不會說笑話,公子一定讓那人來找我,我定然好好和他講一講公子說過的笑話?!?br/>
盛宸含笑道:“那我們就說定了。我先去中州,探清虛實(shí)之后,我自會傳信與你。那之后,你再啟程前來便是。胡兄,我說過,不會讓你有事的。”
胡驍目光閃了閃,笑道:“我信公子?!?br/>
盛宸指節(jié)輕扣木桌,門口,有侍出現(xiàn)。
盛宸瞧了胡驍一眼,緩緩道:“需要準(zhǔn)備些什么,胡兄盡管吩咐便是?!?br/>
胡驍向門口瞧了一眼,起身行禮:“那胡驍就先告辭,公子您且先忙您的,我們稍后再見。”
盛宸點(diǎn)點(diǎn)頭,道:“好,稍候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