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進莊(二)
盛宸凝視著華青青,半晌,緩緩道:“選擇之所以重要,在于不管你身處何種境地,你都可以自己去決定自己最終的歸屬。正如有人身處正道卻做壞事,同時,便有人分明出身魔道,卻時刻心懷善意。”
華青青道:“所以說,重要的不是你來自哪里,而是你接下來如何選擇。”
盛宸點點頭。
華青青想了想,問道:“那你呢?”
“我?”盛宸緩緩一笑,道,“姑娘想知道我的理由?”
華青青道:“我雖不知天香樓和你的真實關(guān)系,但三個月前我就明白,這個江湖,遠遠不是表面上這樣簡單的?!?br/>
盛宸道:“前幾日,中原武林的那位房盟主得到了一柄古劍,那柄劍吹毛斷發(fā),可謂十分之鋒利?!?br/>
“我聽說了”,華青青道,“這件事中州城怕是早就傳遍了,都說是故齊夙盟主的浩淼劍?!?br/>
盛宸道:“齊家自出事之后,浩淼劍便消失江湖。倘真是浩淼劍出世,那倒真是件幸事?!?br/>
“不是嗎?”華青青皺眉問。
盛宸道:“前些日子,我逍遙宮的一艘海船在海上神秘擱淺。之后,房家便得到了那柄劍?!?br/>
華青青看著盛宸,眨了眨眼,道:“你的意思是……”
盛宸道:“江湖傳說,齊家有后人現(xiàn)世,攜浩淼劍投奔房盟主。我并不知此傳說的真假,更不知浩淼劍是否到了房家。我知道的是,在我逍遙宮擱淺的那艘海船之上,有一人攜帶歐冶子鍛造之純鈞寶劍。海船神秘擱淺之后,船上所有人的尸身都已找到,但船上的財物,連同那柄寶劍在內(nèi),都神秘失蹤?!?br/>
“純鈞?”華青青眼睛都亮了。
盛宸含笑道:“姑娘知道純鈞?”
華青青道:“我也學(xué)劍,自是知道純鈞的。只是,據(jù)說此劍消失已多年,你又是從何處得到?為何會現(xiàn)身在海船之上?你又是如何確定此事和房家有關(guān)?”
盛宸沒有著急回應(yīng)華青青的問題,而是等著華青青問完了,緩緩道:“我尚不確定此事必然和房家有關(guān),但此事定然和海沙幫有關(guān)?!?br/>
華青青追問道:“沉船是海沙幫干的?”
盛宸道:“是?!?br/>
“可是……”華青青遲疑著,緩緩道,“我還是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盛宸道:“姑娘也覺得,海沙幫雖囂張,但以它的實力,應(yīng)該不足以與我逍遙宮公開叫板。”
華青青道:“房家湊巧在此時得到了一柄要命的好劍,盡管江湖上都說那是先齊盟主的浩淼劍,公子依舊懷疑,沉船之事和房家有關(guān)。而且,整件事正趕上武林大會召開之際,我猜,公子應(yīng)該懷疑這場武林大會的真實動機?!?br/>
盛宸沒承認(rèn),但也沒否認(rèn),只是笑了笑。
華青青看著盛宸的笑容,繼續(xù)道:“近期混在這中州的江湖中人,十個中至少有五六個也有相同的懷疑。只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故,而公子知道的事情,那些單純湊熱鬧的江湖中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盛宸道:“我來中州,除為尋回此劍,還為了一件事?!?br/>
“何事?”華青青追問道。
盛宸一字字道:“姑娘莫急,待到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br/>
華青青凝視著盛宸,不說話了。
盛宸含笑道:“快點吃吧,涼了?!?br/>
就在盛宸和華青青吃上這頓早飯之時,房家莊的花廳之上,幾十個江湖客已然推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
房家的家主房幽慶如今已有些年紀(jì)了,雖說這幾年看起來已像是個富家翁,連穿著也不再如年輕時那般精干,然一雙眼睛依舊炯炯有神,觀之十分年輕。行家一看便可知其這幾年雖時常提起退位讓賢,武功非但沒有擱下,較之?dāng)?shù)年前反而精進了不少。當(dāng)他生氣時,雙目中射出的精光,連江湖中最新崛起的大俠,也是要害怕的?,F(xiàn)下,他便在生氣。
昨夜,海沙幫的幫主邱守豈的弟弟邱守禮于房中突然消失不見,看似有打斗的痕跡,下人們不敢隱瞞,差不多于子夜時分匆忙回報給了房幽慶。當(dāng)時,房幽慶想著江湖中人多得散漫而不重視禮節(jié),加之那邱守禮素來害怕邱守豈,正逢邱守豈之前受他所托離莊辦事,邱守禮十有八九是趁機出去松散松散,也就并未深究。只是吩咐下人守在那里待邱守禮回來請他來見。誰也沒料到直到現(xiàn)在邱守禮依舊了無影蹤,派出去尋找的人也說一無所獲。江湖中人好面子,即便邱守豈并非他的結(jié)義兄弟,房幽慶也無法不火冒三丈。
“老爺,城中能找的地方小人們都翻遍了,當(dāng)真是找不到”,下人偷瞄著房幽慶,小心又回道。
房幽慶怒道:“難不成他還能憑空消失了?”
另一下人道:“也許,是邱大俠臨時有事來不及告辭,人已離開中州了?!?br/>
房幽慶拍桌斥道:“胡說八道!”
這一下,幾個下人接二連三都跪下了。
這么一鬧,原本在廳上喝酒的那些個江湖客也都安靜了下來。這樣的安靜令房幽慶心煩不已,正想說話,瞥見一人快速走進花廳,他抬起眼,示意那人免禮近前。
來者是房家莊的大管家,他先瞅了那幾個跪著的下人一眼,近前道:“回老爺,前頭出事了,江湖朋友們請您出去主持大局。至于他們幾個,若是犯了錯交給小人處理便可,老爺不必動怒。”
房幽慶掃了眼現(xiàn)場,點點頭,起身走了出去。他的身后,只要還未喝得起不來的江湖客,都悄悄放下了酒杯和碗筷,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前院里早就站了很多人,如今再加上房幽慶以及跟在他身后的江湖客,已幾乎插不進去腳了。話雖如此,房幽慶一走過去,江湖客們還是自發(fā)地都給他讓開了路。
路一讓開,房幽慶便看到了一出他不想看到的局面。
前院里,不知何人抬進來一副金絲楠木的棺材。那棺材蓋已被人打開了,里面,赫然就是那仿佛失了蹤的邱守禮。
房幽慶左右看看,剛準(zhǔn)備說話,有一人突然自外面沖了進來,跌跌撞撞地,一路穿過圍在四周的江湖客,一下子撲在了棺材上:“二弟!”
江湖客們面面相覷,不自覺都圍了上來。
“邱幫主?!?br/>
“幫主,節(jié)哀?!?br/>
“邱幫主還是先起來,萬事起來再說?!?br/>
邱守豈站起來時,房幽慶走過來扶住了他,小聲道:“賢弟,事已至此,萬望節(jié)哀順變才是?!?br/>
邱守豈看了房幽慶一眼,不說話了。
廳上的宴席早被撤去。邱守豈被人扶到了座位上,像是被抽去了生命力一般。
房幽慶掃了一遍還留在廳上的江湖客,道:“諸位,若無事的話,便請先自行散去吧。容房某和邱幫助私下談一談?!?br/>
應(yīng)該是聽到了房幽慶的聲音,邱守豈突然回過了神。他撞到房幽慶面前,一把抓住房幽慶的手,求告道:“盟主,房大哥,你可一定要替守禮報仇?!?br/>
旁邊,那些好事者中已有人接話道:“邱幫主這么講,是知道兇手是誰了。”
又有人道:“既然邱幫主已有了懷疑之人,不妨就說出來。盟主在此,必定不會令我們中的任何一個蒙冤的?!?br/>
“對,盟主一定會替你做主的,邱幫主你放心說吧?!?br/>
房幽慶掃了眼在場眾人,低聲道:“賢弟,我們?nèi)ノ視空?。?br/>
邱守豈緩緩點頭,木然站起,隨著房幽慶而去。
推開門,龍涎香的香氣撲鼻。房幽慶環(huán)視四周,滿意點頭。
這書房不算大,藏書也算不得多,但整間書房布置得十分雅致,每日又有專人灑掃,十分盡心。房幽慶喜歡在這里談事情,這些年,江湖之中不知多少大小決策都出自這間書房。
邱守豈走到桌邊坐下,輕車熟路。他沒有注意到書房的任何變化,也沒有心情去留意。房幽慶瞅了他一眼,關(guān)好了書房門,才反身走了回來,隔著桌案,坐下了。
茶壺里的茶,滾了。
邱守豈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
房幽慶道:“守禮的事,發(fā)生在房家莊。你莫著急,我一定會給你、給海沙幫一個交代的。”
“不必了”,邱守豈沉默許久,終于開口時聲音很疲憊,仿佛一瞬間老了很多,“多謝房大哥眷顧,不過,真的不必了。”
房幽慶看到邱守豈的反應(yīng),心下已十分了然。他一向很有耐性,倘不是這份耐心,他如今也不可能貴為江湖之首。只是這邱守禮死得著實十分古怪,讓他不得不疑心。眼看著邱守豈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愿,他終于問道:“莫非,守禮的死,和愚兄求賢弟辦的事情有關(guān)?”
邱守豈又沉默了半晌,清了清嗓子,才開口道:“也許有,也許沒有?!?br/>
“哦?”房幽慶道,“怎么說?”
邱守豈道:“盟主命我去找的人,我找到了。只不過……”
房幽慶道:“但說無妨。”
邱守豈道:“倘那位公子確實是齊家后人自然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大哥這些年來苦心孤意一心尋找齊家的后人,別人不知道,我是最清楚的。”
“然而”,房幽慶停頓了下,繼續(xù)問道,“你覺得有蹊蹺?”
邱守豈道:“如齊公子所言,那小鎮(zhèn)上的人皆知他是私生子,也知道他的父親從未來看過他一回卻從未虧待過他。直到他母親去世,他才收拾了家財想要上京闖一闖,才離開了那個鎮(zhèn)子。即便聽鎮(zhèn)上人說他親口說他不想再回那個鎮(zhèn)子了,他從小長大的宅子也沒有賣掉,可見他并不缺錢。倘若他確實是齊夙盟主的私生子,那么,齊夙盟主在世之時對他母子的保護確實堪稱滴水不漏。齊家出事到如今已這么多年,按理說,更不該有人知道的?!?br/>
房幽慶道:“所以,依你看,是有人給我挖了個陷阱讓我跳咯?!?br/>
邱守豈道:“這一路上,小弟先是發(fā)現(xiàn)被人跟蹤,之后同行的海沙幫弟子還掉了錢袋,盡管沒人直接找我們的麻煩,小弟依舊直覺十分的詭異?!?br/>
房幽慶喝了口茶。
邱守豈看著房幽慶,道:“我海沙幫別的不敢吹,論消息網(wǎng)倘天香樓稱第一,我海沙幫一定是第二。我海沙幫都查不出來的事情,江湖上沒幾個人能查出來了?!?br/>
房幽慶道:“所以,賢弟你是覺得,守禮的死,確實和那位齊公子有關(guān)?;蛘叽_切一點說,是和齊公子背后之人有關(guān)?!?br/>
邱守豈道:“不知那齊公子,可還在莊上?”
房幽慶沉默了半晌,道:“他今天一大早便出去了,至今未歸。”
這書房之內(nèi),仿佛一瞬間,只剩下了茶壺水滾了的聲音。這時,書房之外,響起了敲門聲。
邱守豈看了眼房幽慶,后者揚聲道:“進來。”
房管家推開門,看了眼邱守豈,遲疑了下,才道:“老爺,大門口來人了?!?br/>
“何人?”房幽慶淡淡道,“不是說了,不用再回,沒請柬的直接趕出去么?!?br/>
“來人是一男一女,手持……”房管家停頓了下,才接著道,“給天香樓的請柬?!?br/>
房幽慶和邱守豈互換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