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不得不來(四)
海浪,拍打著岸邊。時輕時重、時大時小,打在耳鼓,更打在心上。
凝視著盛宸,胡驍一動不動,更是一言不發(fā)。他當然不是無話可說,相反,在盛宸面前,他總是有太多的話想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這才淪落到如今每次相對都只能等的境地。
他并不怕等。因為不知從何時起,在盛宸面前,似乎只有等,才是最好的選擇。也因為自相識至今,盛宸從不會讓他等得太久。
這一次,盛宸也沒讓他等太久。仿佛才過了幾息,胡驍就聽到了盛宸的聲音。
那把沒什么情緒的聲線,卻總能給他帶來最安全的安全感。
“絕世名劍?!?br/>
盛宸的語氣平淡,胡驍一時間甚至聽不出他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話。于是乎,他很自然地解釋道:“百年之前,江湖之上出了位”天下第一劍”,那位俠士十幾年間以佩劍”無名”縱橫天下,也算是留下了不少佳話。據(jù)在下所知,這四海幫幫主海如玉擁有的,正是”無名”。”
“哦?”盛宸總算是露出了一絲好奇。
胡驍目光閃爍,應道:“按說,咱們那位房盟主不該犯下如此簡單的錯誤?!?br/>
盛宸笑了笑。他沒認可,但也沒否定。他只是笑了笑。
胡驍沉默了半晌,道:“在下說的話,哪里有問題?”
“恰恰相反”,盛宸道,“胡兄的話,不僅沒問題,還相當?shù)挠械览?。以房幽慶的為人,他確實不該留下如此明顯的漏洞?!?br/>
“除非……”胡驍截口道。
盛宸道:“除非,他有難言之隱?!?br/>
胡驍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盛宸有心容得胡驍又想了想,才輕輕道:“胡兄也知道,我也曾習劍?!?br/>
胡驍眨了眨眼,沒話說。
盛宸也沒非要胡驍說什么的意思,僅僅略作沉默,已繼續(xù)說了下去:“”無名”,乃是數(shù)十年來江湖上有名的兇劍。據(jù)說此劍出則飲血,即便藏在鞘中,亦會自然地溢出殺氣。只是不知何時,竟然落在了海如玉的手上?!?br/>
胡驍長長地出了口氣,道:“公子既然知道的這般清楚,想必定也聽說過另外一件事?!?br/>
盛宸道:“寶劍嗜血。不殺人,則自殺。這些年來,我雖算不得身在江湖,至少,也眼在江湖。無名劍的故事,我自是聽過的?!?br/>
胡驍瞅著盛宸,半晌,才道:“公子就不好奇?”
盛宸笑道:“好奇什么?”
胡驍笑了笑,道:“倘若此劍當真在那海如玉的身上,那此劍現(xiàn)在又在何處?!?br/>
盛宸接口道:“你的意思是,找到無名,便找到了殺害海如玉的兇手?!?br/>
胡驍看著盛宸,不說話了。
盛宸刻意容得胡驍想了又想,才重又道:“想知道無名是否落在了房家,很容易。不需要我們這么猜測?!?br/>
胡驍?shù)溃骸皢柗坑膽c當然容易,但房幽慶真能說實話嗎?”
盛宸長長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徹徹底底地將這口氣吐了個干干凈凈。
“說不說實話,并不重要?!?br/>
胡驍沉吟道:“公子莫非已見到了無名劍,當真不在房盟主手中?”
盛宸淡淡道:“我們確實是見到了一把劍?!?br/>
“一把劍?”胡驍皺眉。
盛宸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們早先確實是見到了一把劍?!?br/>
胡驍目光閃爍,問道:“是無名?”
盛宸道:“一把劍、一個人。至于那人究竟是不是殺害海如玉的兇手,或者說,那個人的劍,是不是那把江湖有名的大兇之劍,劍未出鞘,我并不清楚?!?br/>
“劍未出鞘?”胡驍訝然道。
盛宸瞅著胡驍,有意讓他想了想,才重新開口。
“胡兄的意思,我明白了?!?br/>
胡驍目光閃爍,道:“公子倒是明白了?!?br/>
盛宸瞅著胡驍笑,片刻,淡淡道:“這四海幫和房家久有冤仇,是真的?!?br/>
胡驍點了點頭。
盛宸抬手示意,道:“海如玉是因為兩方想要趁此良機化敵為友才到的中州?!?br/>
“聽說是這樣”,胡驍又點了點頭,道。
盛宸道:“那他就不能死。至少,不可死在中州城中?!?br/>
胡驍勉強笑了笑,道:“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是可惜,這海如玉不光是死了,還死在了中州城。非但死在了中州城這么簡單,他被人風風光光地送到了房家莊里。”
盛宸道:“問題就在這里。”
胡驍看著盛宸不說話。
盛宸又讓胡驍想了想,才繼續(xù)道:“想那”無名”既是當是名劍,落在誰手上都并不出奇。只不過,此人想要的,絕非那把劍那么簡單?!?br/>
胡驍還是不說話。
盛宸倒也沒非要胡驍回應什么,略作沉默之后,他便繼續(xù)說了下去:“胡兄知道我的?!?br/>
“我知道”,胡驍嘆了口氣,道,“公子并不容易好奇,更非愛管閑事之人?!?br/>
盛宸道:“你猜的不錯,這事,我既然知道了,便一定會管到底?!?br/>
胡驍沉默了半晌,忽然道:“首先……”
盛宸截口道:“必須承認,這無名劍,確實是一個極好的原因?!?br/>
胡驍截口道:“特別是海如玉本就死在劍下,這豈非更加的引人好奇?!?br/>
“是”,盛宸點點頭,道,“你說得對?!?br/>
胡驍瞅著盛宸,一字字道:“公子還是會幫房盟主這個忙?!?br/>
盛宸淡淡道:“你這不是問題。”
胡驍笑了笑,道:“也許,是因為在下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吧?!?br/>
盛宸也笑了笑,重又將目光投向了水天相接之處。
胡驍沉默了半晌,笑道:“公子怎么不說話了?!?br/>
盛宸緩緩道:“一路過來,司巖那小子注意到了一件事?!?br/>
胡驍?shù)哪抗庖餐断蛄撕L煜嘟又帲χ溃骸霸谙碌瓜肼犅?,是何事??br/>
“人很多”,盛宸淡淡道。
胡驍?shù)哪抗馐樟嘶貋怼?br/>
盛宸依舊遙望著那海天相接之處,特意留出時間讓胡驍想了想,才重復了一遍:“人很多?!?br/>
胡驍怔了怔,笑道:“大司尊也實在太過小心了些。”
盛宸淡淡地笑了笑,沒接話。
胡驍候了片刻,沒等到盛宸說話,嘆了口氣,道:“在下也注意到了。而且,在下來得路上問了問,已經(jīng)弄清楚了原因了?!?br/>
盛宸收回了目光。
胡驍定了定神,道:“聽中州城的老百姓講,今日,算是這中州地界內的一個頗為重要的日子。最初的最初,適逢這個日子,當?shù)厝硕紩谶@個日子來海邊祭奠海神,以求出海平安。自從不知什么人出資在山上建起了海神殿,祭奠儀式自然都搬去了山上的進行。而且,這些年來甚至變得愈發(fā)得有規(guī)有矩。相反的,原本由老百姓自發(fā)而聚的這一天,則成了在當?shù)匾粋€眾人一同出游看海的喜慶日子?!?br/>
盛宸還是沒說話。
胡驍瞧著盛宸,半晌,問道:“公子不信?”
盛宸淡淡道:“我信?!?br/>
“那公子在想什么?”胡驍問。
盛宸道:“江湖中人喊打喊殺,反倒是失了此等生活的樂趣了?!?br/>
胡驍瞅著盛宸。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而且卻也一時找不出哪里有問題,是以,只能閉上了嘴。
盛宸自然看得到胡驍目光閃爍,顯然有話想說,但于他而言,胡驍既不說,他也不會去問的。
很快,胡驍就沒機會說了。因為,司巖三步并做兩步,沖進了這觀潮亭,一股腦沖到了盛宸的身側。
“公子?!?br/>
盛宸瞧了胡驍一眼,道:“不是叫你在附近等的么!”
司巖扁了扁嘴,笑道:“公子這話說得,仿佛我喜歡被你罵一樣?!?br/>
胡驍截口道:“是出事了?”
司巖依舊瞅著盛宸,一字字道:“是不是出事了,還當真不一定。”
胡驍詫異道:“此話怎講?”
司巖向著盛宸努了努嘴。
胡驍看過去。他當然注意到了盛宸的目光,緊接著,他也跟著看了過去。只見長階之下,又一人玄衣黑劍,正遙遙和盛宸對視。
胡驍抽回了目光,遲疑道:“他是……”
司巖忽然一笑,道:“問題?!?br/>
司巖話音才落,盛宸瞧了他一眼,又看了胡驍一眼,緊接著,徑直走出了觀潮亭,走下了長階。
胡驍和司巖互換了眼色。
胡驍?shù)溃骸按笏咀鹚^的問題,究竟好不好解答?!?br/>
司巖道:“胡樓主心里清楚,這世上的問題,你不去解答,便是再簡單的問題,也不會有答案的?!?br/>
胡驍目光閃爍,沒接話。
司巖凝視著胡驍,半晌,笑了笑,道:“我只知道,這中州房家,最初的最初,便也是在海上討生活的。”
“什么?”胡驍怔了怔,目光投向了盛宸。
這時,盛宸已經(jīng)走下了長階,走到了那玄衣人的面前了。
“這個問題,叫什么名字?”
司巖回過頭,眨著眼問:“樓主適才講什么,我沒有聽清楚?!?br/>
胡驍笑道:“我說,這個”問題”,是不是叫做無名?”
司巖道:“他有沒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說,他本不想來?!?br/>
“那不是來了?”胡驍接口道。
司巖笑道:“是啊,他來了。像公子說得那樣,他不想來,但不得不來。是以,他來了。也因為他只是不得不來,所以,并不想待很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