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徒有淚流(一)
月上西樓。
早在司巖進門之前,這盤棋就已經(jīng)僵持了很久了。司巖悄悄靠近在附耳于盛宸說話之際,掃向了已過中盤的棋局。
這時,胡驍扔下了棋子。
“不再試試了?”盛宸抬起眼說道。
胡驍瞧了司巖一眼,苦笑搖頭,“我倒是不想放棄,可惜的是,公子你不給機會啊?!?br/>
盛宸抬手示意司巖退下,笑了笑,道:“胡兄不試,又怎知我不再予君君想要的機會呢。”
胡驍目光閃爍,笑道:“公子這話,聽起來似是另有所指?!?br/>
“我有么?”盛宸的笑容愈發(fā)明顯了。
身后的房門開了又關,胡驍又笑了笑,道:“今日金沙樓下那場戲,公子演得真是十分出色?!?br/>
盛宸道:“你怎么看鄭飛云?!?br/>
瞅著盛宸,胡驍笑得愈發(fā)狡猾:“公子認為呢?”
盛宸瞅著他不言語。
胡驍眨了眨眼,道:“我有個問題想先問?!?br/>
“你問”,盛宸道。
胡驍權(quán)衡道:“公子和鄭前輩之前的交集,沒江湖中傳說的那么簡單的吧?!?br/>
盛宸笑了笑,道:“一半一半吧?!?br/>
“此話怎講?”胡驍怔忡道。
盛宸有意讓胡驍想了想,緩緩道:“我和他的交集確實起自昔年江湖群俠攻上逍遙山之時,然而,真相是和中原武林的傳言不同之處在于,之所以打斷了他賴以成名的佩劍,是為了救他的命。”
胡驍眨了眨眼,道:“可是和咱們那位房盟主有關?”
“我不清楚”,盛宸坦言道。
胡驍又眨了眨眼,不說話了。
盛宸容得胡驍想了又想,淡淡笑道:“不明白了?”
胡驍搖搖頭,又點點頭,道:“公子沒有查過?”
盛宸沒有正面回應胡驍?shù)膯栴},他僅僅略作思索,便繼續(xù)說道:“昔年的事情,表面上看事事皆和咱們那位房盟主有關,畢竟,他確實成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然而,倘肯細究,便會發(fā)現(xiàn),有人渾水摸魚?!?br/>
“是誰?”胡驍截口問。
盛宸笑了笑,道:“彼時還年輕,又方坐上了宮主之位,待我有機會通盤考慮這一整件事,已經(jīng)錯過了弄清楚來龍去脈的最佳時間了。再者,這不過是中原江湖的內(nèi)部事務,我不過是他們眼中的魔教教主,也沒那個閑功夫去深究?!?br/>
胡驍笑了笑,道:“也是,倒是在下多問了?!?br/>
盛宸淡淡道:“依胡兄看,飛云劍客的話有幾分可信?”
“說實話”,胡驍有意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了下去,“我一開始是不信的,不過現(xiàn)在,我只能說,不一定。”
盛宸沒說話。
胡驍也沒等盛宸回應什么的意思,略作停頓之后,他徑直說道:“他那手飛云劍法,倒是出神入化。不愧一代大俠之名?!?br/>
“我只是勝在了心玉刃之上”,盛宸截口道,“倘若他掌中有足以和心玉刃匹敵的兵刃,今日這比武,我絕不會贏得這般輕而易舉?!?br/>
胡驍不言語了。
盛宸也隨之沉默了片刻,繼續(xù)說道:“說起來,我只是有些好奇?!?br/>
“好奇?”胡驍挑起一邊的眉毛。
盛宸徑直道:“和今日在場的所有人一樣,胡兄也看到了鄭飛云的劍法。”
胡驍凝視著盛宸,琢磨了半晌,斟酌道:“公子說的可是他的劍法?!?br/>
盛宸點了點頭,道:“眾所周知,那手劍法乃是他的獨創(chuàng)。既然家中已有子弟進入江湖,很難相信他會對自己的親傳弟子藏私?!?br/>
胡驍?shù)难劬α亮恋?,一個字一個字說得認認真真地:“自古以前,江湖上像鄭飛云這樣,能力足以開宗立派的人的人,收徒弟通常都很挑剔。對他們而言,要么不收,只要肯收的都會傾囊相授?!?br/>
盛宸點了點頭。
胡驍沉吟道:“公子是認為他的話全然并不可信?”
“那倒不一定”,盛宸道,“只不過,江湖上的事情從來都沒有那么簡單的?!?br/>
胡驍眨了眨眼,道:“公子可是已自司巖大司尊處得到了什么確切的消息。”
盛宸笑了笑。他沒承認,但也沒否認,只是笑了笑。
迎著盛宸的目光,胡驍又眨了眨眼,認真道:“方才司巖大司尊進來時,在下明顯能感覺到,公子能放松了下來?!?br/>
盛宸淡淡一笑,道:“知我者,胡兄也。”
胡驍目光閃動,笑道:“這么高的一頂帽子,在下當真是害怕自己戴不住?!?br/>
盛宸淡淡道:“你呢,今日這一出,你怎么想?!?br/>
“鄭前輩嗎?”胡驍問。
盛宸道:“包括他在內(nèi),還有那位四海幫的副幫主?!?br/>
胡驍看著盛宸,瞳孔緩緩收縮,緩緩道:“今日專程去金沙樓上看戲的江湖中人,顯然是值回票價了。”
盛宸吁了口氣,繼續(xù)道:“只可惜,他們看到的熱鬧,不過都是有人安排給他們看的?!?br/>
胡驍聞言一怔,自然地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盛宸有意讓胡驍想了想,才重新開了口:“胡兄信了?”
胡驍目光微閃,斟酌道:“公子問的,不只是飛云劍客身上的事情吧?!?br/>
盛宸淡淡道:“鄭前輩無疑對我們所有隱瞞,然而,他的事情之上,我倒是傾向于相信的。”
“是隱瞞的事情不重要?”胡驍緊接著道。
盛宸沒有正面回應胡驍?shù)脑?,他淡淡一笑,道:“每個人都有權(quán)力擁有秘密的,胡兄也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嘛!”
胡驍干笑了兩聲,道:“若是這么說的話,倒是真的?!?br/>
盛宸瞅著胡驍笑,在后者忍不住說話的前一刻,忽然道:“我之所以傾向于相信鄭前輩,更重要的還是因為他說得事情確實存在?!?br/>
胡驍不說話了。
盛宸有意讓胡驍想了想,繼續(xù)道:“那件失蹤事件,的確沒有咱們那位房盟主嘴上說的那么簡單。”
胡驍皺眉道:“依公子看,房幽慶是仍有隱瞞?”
盛宸淡淡道:“他是否有意隱瞞并不重要,至少有一點,他沒有隱瞞任何人。”
胡驍?shù)拿碱^皺的更深了。
盛宸看著胡驍,半晌,長吁了口氣,道:“局已至此,不管是我們還是咱們那位房盟主,都已無路可退了。”
“除非……”胡驍遲疑著。
盛宸淡淡道:“胡兄是說,他事涉其中?”
胡驍截口道:“至少也是知道真相的。興許,還想替幕后之人隱瞞?!?br/>
盛宸看著胡驍,漸漸的,他那雙眼睛亮了起來。這樣亮的眼睛,通常證明了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然而,他究竟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呢。
迎著盛宸的目光,胡驍緩緩眨眼,緩緩道:“我說得,是有什么問題嗎?”
盛宸搖了搖頭。
胡驍笑了笑,道:“既是沒問題,公子又為何這么看著我?!?br/>
“我只是在想”,盛宸停頓了下,繼續(xù)說道,“房公子?!?br/>
胡驍不由一笑,道:“早先的事情發(fā)展的太快,房公子的事情在下等還未來得及細問?!?br/>
“真是胡兄你想問?”盛宸淡淡地。
胡驍怔一怔,笑道:“公子明惠?!?br/>
盛宸淡淡道:“現(xiàn)在,還不是讓青青知道的時候。該她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對她和盤托出的?!?br/>
胡驍目光閃爍,斟酌著道:“公子這么講,是真和秦家有關了?!?br/>
盛宸笑了笑。沒承認,但也沒否認,只是笑了笑。
胡驍沉吟道:“公子這么講,在下多少就能猜到一些。只不過,未免還是有一些問題?!?br/>
“又沒別人,你問”,盛宸停頓了下,繼續(xù)道,“盡管問。”
胡驍凝視著盛宸,半晌,認真道:“房秦兩位少爺之間,究竟是誰在指使誰?”
“誰也沒指使誰”,盛宸淡淡應著。
胡驍目光閃爍,繼續(xù)問:“那咱們那位房盟主究竟是為何護著房少爺,不只是虎毒不食子這么簡單的吧?!?br/>
盛宸沉默了半晌,最終也沒正面回應胡驍?shù)膯栴}。他這樣講。
“人言世家艱難,世家子弟看似擁有出身帶來的特權(quán),實際上,他們自幼承受的壓力不是只能從底層努力奮斗的普通人能想象到的,”
胡驍微微瞇眼,道,“這個道理我明白。”
盛宸長吁了口氣,道:“自然之中,的確是虎毒不食子的,兇惡如老虎至多也只是將自己的孩子趕出家門讓其自生自滅。然而,近至我們身邊江湖中這些自詡高貴的世家,遠至京城宮墻之中的皇室之中,從兄弟鬩墻,到父子相殘的例子可謂不計其數(shù)?!?br/>
胡驍斟酌道:“所以說,咱們房盟主暗中相助房公子的原因,并不簡單?!?br/>
盛宸道:“非要說的話,其實也并不復雜?!?br/>
“請教”,胡驍認真道。
盛宸道:“有一點和我們分析得差不多。”
胡驍目光閃爍,道:“房盟主確實在人為創(chuàng)造一種緊張情緒,令房公子成長?!?br/>
盛宸淡淡道:“既然由此安排,那么,房公子自以為是的任何行為皆在房盟主的掌握之中。由此說開便是,他根本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兒子在這個秘密之中承擔的角色。”
“我明白了”,胡驍截口道,“房公子的角色并沒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而房盟主既然知道這個情況,自然要防止房公子甚至整個房家為人當作靶子?!?br/>
盛宸含笑點頭,緩緩道:“縱觀整個江湖,能被人稱為現(xiàn)成的靶子的,除了我們逍遙宮,就是他房家了?!?br/>
胡驍點了點頭,道:“這就一切都說得通了?!?br/>
“再說回秦晉少爺”,盛宸緩緩道。
胡驍截口道:“秦晉少爺身上的問題,這才是公子不直接向華姑娘說清楚的原因?!?br/>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