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田徑賽的各個項目需要決出12名運動員進入總決賽。
全省有不少體育院校,競爭十分激烈且殘酷。
T大的運動員水準一直處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狀態(tài),在普通高等院校中算拔尖的,但相比專業(yè)體校還是有些差距。
最先出成績的男子100米,T大只有一名運動員進了明天的決賽,但水平和前三名相差太遠,一看就出不了什么成績。
周教練下場之后徑直走向二樓的衛(wèi)生間,碰巧撞見了盛星河,兩人點頭打了個招呼。
“結(jié)果出了嗎,怎么樣?。俊笔⑿呛訂?。
“不怎么樣,這批都不行。”
都不行。
聽起來只是對這場賽事結(jié)果產(chǎn)生的客觀評價,但盛星河覺得這三個字相當刺耳。
冷漠又傷人。
他望著不遠處的棕紅色賽道,皺了皺眉。
不管賽前有多少人給予你鼓勵,告訴你不要有太大壓力,他們最終所希望看見的還是兩個字——成績。
有時候聽見這些話,他會感到壓抑和痛苦。
因為他會忍不住設(shè)想自己歸隊后要是跳不過原來的高度,拿不到成績,原本支持他的人會怎么看他?
你曾經(jīng)可以的,現(xiàn)在為什么不行了?
你一定沒有像以前那樣努力。
就像當年百米飛人劉翔退役時,罵聲連連,卻很少有人站出來替他解釋韌帶斷裂其實是無法逆轉(zhuǎn)的傷病,就算進行手術(shù)和一系列康復(fù)訓(xùn)練,術(shù)后的跟腱也恢復(fù)不到原來的狀態(tài),也很難達到原有的韌度。
大家看到的,只是你達不到原來的水準了。
“沒有人想輸?shù)摹!彼麕撞豢陕劦卣f了一句,但場館人聲鼎沸,完全將他的聲音給淹沒了。
“抽煙么?”
盛星河搖搖頭,“我不會。”
周教練叼著一根還沒點上的香煙,笑了笑,“男人哪有不會抽煙的,抽兩口就會了?!?br/>
“會影響心肺功能?!笔⑿呛诱f。
“都快三十了吧,還準備回去跳高啊?”
盛星河糾正道:“今年二十七,還沒到三十呢,不過也沒什么,就算到了七十二也能跳啊?!?br/>
周教練笑著點了點頭,“是能跳,不過挺難有突破了吧,圖什么呢?你在這兒教教這幫孩子不是挺好,也沒有那么大壓力?!?br/>
盛星河想了想說:“我可以用我退役后所有的時光去帶學(xué)生,去做其他任何事情,可是參加世錦賽,或許只有明年那最后一次機會了,我不想到了七八十歲的時候,還在后悔二十七歲的時候沒有奮力拼一把?!?br/>
“沒有成績難道就不會覺得浪費時間嗎?”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算最后結(jié)果不那么理想,也不會覺得后悔,只是有些遺憾罷了。”盛星河說,“人總要對未來,對自己的夢想抱有信念。既然認定了這條路,就勇往直前地走下去,很多人都是在別人否定的聲音里成長起來的,就看你能不能堅持下去?!?br/>
“能留在賽場上的時間也不多了,肯定要好好珍惜,萬一成了呢,你說對不對?”
周教練看著他,瞇縫起眼睛,“難怪那幫小屁孩都那么喜歡你?!?br/>
“???”盛星河愣住。
“你像那個?!敝芙叹毺种噶藗€方向。
盛星河一抬頭,看見了熾熱的太陽。
中午休息時間,跳高隊里一幫人簇擁在一塊聊天。劉宇晗將錄制好的視頻加了個特效,上傳到短視頻平臺。
“教練!你上去幫我點個贊唄。”
“沒有,我不怎么會玩這些東西?!?br/>
“這都不會,我教你啊?!眲⒂铌夏昧耸⑿呛拥氖謾C下了軟件,“這邊是我的作品,然后這邊可以看到我點過贊的視頻,很簡單的?!?br/>
盛星河隨手滑了兩下,覺得沒什么意思,正準備退出,忽然瞥見一抹熟悉的白毛。
是賀琦年在操場訓(xùn)練時的視頻,點贊量還挺高。
盛星河點了一下右側(cè)的頭像,“這是賀琦年的號嗎?”
劉宇晗偏過頭看了一眼,“對啊。”
賀琦年的賬號上就發(fā)過一條動態(tài),藍天,白云,一道身影在陽光下輕松越過橫桿,看背景應(yīng)該是他參加校運會的時候拍的,周圍全都是鼓掌吶喊的學(xué)生。
雖然聽不見原聲,但也能感覺到當時的氣氛有多熱烈。
剩下的動態(tài)都是點贊,貓貓狗狗的,看起來應(yīng)該是很喜歡小動物。
劉宇晗指了指他屏幕說:“這邊是關(guān)注,你點一下就能看到他動態(tài)了?!?br/>
“那他也能看到我關(guān)注他了?”
“那當然了。”
“那算了。”
盛星河又退了出去。
T大女子跳高組這次超常發(fā)揮,劉宇晗和谷瀟瀟成功入圍決賽,男子甲組這邊也有賀琦年和秦沛殺進決賽。
這成績和去年相比是相當可以了。
孫主任春風滿面地拍了拍盛星河肩膀:“到底還是國家隊里出來的,就是不一樣,我記得去年就一個挺進決賽的,今年四個呢?!?br/>
“最重要的是他們肯踏踏實實地訓(xùn)練,不然我教再多遍他們也只是當成耳旁風過去了?!笔⑿呛诱f。
“挺好的?!睂O主任點頭道,“你有沒有打算繼續(xù)教下去?”
盛星河一愣:“王教練不回來了嗎?”
“他做完手術(shù)之后還需要靜心療養(yǎng)一段時間,都快退休的年紀了,估計也不會回來了。”
能被主任贊賞和信任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盛星河心里一直有道坎邁不過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呆了兩秒。
“謝謝您這么看得起我。”
孫主任是個會看臉色的人,他笑笑說:“沒事,你慢慢考慮,回去比賽也好,帶隊也好,我尊重你的意愿?!?br/>
“好?!笔⑿呛狱c點頭。
帶隊確實比訓(xùn)練輕松,但真要他放下一切,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教練!”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盛星河嚇了一跳,他剛準備回頭,冰涼的物體貼上了他的臉頰。
凍得一哆嗦。
“在想什么呢?”賀琦年遞上一聽快樂肥宅水。
盛星河接過飲料,滿臉憂愁地嘆了口氣:“人生大事。”
賀琦年心里一驚,立馬順著他的視線望出去:“你,你不會是看上哪個姑娘了吧?”
“……”盛星河橫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像你,滿腦子情情愛愛?!?br/>
被一語道破,賀琦年更緊張了,不自覺地拉高了嗓門:“哪有!我哪有!我滿腦子都是比賽的事情?!?br/>
盛星河懶得搭理他。
賀琦年有些心虛,只敢偷偷瞄他,手里的肥宅水都快捂熱了,過了好一會才幽幽地問道:“你真的沒有喜歡的人???”
“沒。”盛星河的回答很干脆。
賀琦年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感到隱隱的失落。
竟然一點點猶豫的信號都沒有。
第一天的預(yù)賽結(jié)束,兩車人被淘汰了一大半,回程的路上大伙還是挺頹喪的,但一下車就又恢復(fù)了平日里的精神氣,嘰嘰喳喳地開始聊晚餐吃什么。
盛星河很是羨慕這幫小麻雀。
“一起回去嗎教練?”賀琦年穿過人堆繞到盛星河的身側(cè)。
“回啊,你怎么回,騎自行車嗎?”盛星河問。
“嗯?!辟R琦年點點頭。
“那你先走吧,我跑回去?!笔⑿呛诱f。
“一起啊,我載你。”
盛星河記得賀琦年那輛山地車是沒后座的。
怎么載人?難不成讓他坐前邊?
他邊走邊說:“你那車不是沒后座么,載個屁?!?br/>
“有啊!我裝好了。”賀琦年說。
“裝好了?”盛星河有些驚訝,腳步一頓,“你什么時候裝的?”
“它買來的時候就有后座,只不過我覺得它有點笨重就給拆了?!辟R琦年老實說。
“那現(xiàn)在又不嫌它重了?”
“啊……”賀琦年雙手插兜,揪了揪衣服的布料,“那東西放在家里比較礙事,太占地方了。”
盛星河“噢”了一聲,沒想太多。
賀琦年的自行車停在圖書館附近,離體育部有一段距離,他急匆匆地飛奔過去,嘴里還一直念叨著:“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很快的!”
等賀琦年的背影消失不見之后,盛星河才想到自己以教練的身份坐著徒弟的車,在校園里大搖大擺地穿行很不合適。
身為教練,最不應(yīng)該的厚此薄彼。
關(guān)系再好也應(yīng)該有個限度,這個限度能夠保證他將正事和私事完全割裂開來,不然讓別的同學(xué)看在眼里,那就是偏袒。這對學(xué)生的心理會造成一種無形的壓力。
很不公平。
賀琦年騎著車,再次回到體育部門口時,沒見到盛星河,只有微信上的一個小紅點。
【我先回去了,你路上慢點?!?br/>
盛星河沒有收到任何回復(fù),只是隔天清早起床,發(fā)現(xiàn)門把上掛著一袋早點。
是蒸餃和蟹黃小籠。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體育館里,自己只說過這兩樣?xùn)|西很好吃。
這種細節(jié)居然都記得……
盛星河有些感慨,這小兔崽子將來跟人談起戀愛來,估計能把對象寵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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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子跳高決賽安排在第三天上午。
陰天。
賽程沒有預(yù)賽那么緊密,校車六點出發(fā),七點抵達體育場,館內(nèi)稀稀拉拉地坐著一些觀眾。
像省運會這樣的小比賽觀賽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參賽選手的校友或家屬。
張大器雖然沒輪上比賽,但硬是擠到了前排觀眾席上給大家拍照鼓勁。
賀琦年單手搭在盛星河的肩上,“給我兩照一張吧,照瀟灑點。”
“你的瀟灑還用照嗎,不是由內(nèi)而外釋放出來了嗎?”
賀琦年大笑一聲,將某人的肩膀摟得更緊了,“也是,那你就自由發(fā)揮!”
盛星河把肩膀上的爪子扒拉下去,“瞎湊什么熱鬧,趕緊到場地那邊熱個身。”
賀琦年耷拉下腦袋“噢”了一聲,走了幾米又折回來問:“你不去看我比賽嗎?”
“我看不看你不是都一樣比么?”
“那怎么能一樣?”賀琦年自信滿滿道,“你在的時候,我或許會超常發(fā)揮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