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安娜時睡時醒,夢中盡是弗雷迪·拉薩爾和爸爸的片段,攪得她睡不安寧。她夢到兩個人一起邊喝紅酒,邊討論“納魯斯74號”游艇。老爸還跟弗雷迪聊他的偵探女兒,說她拒絕接受家族企業(yè),偏偏更樂意跟倫敦街上犯罪分子打交道。還夢到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在監(jiān)獄里,等待自己過失殺人罪的最終判決結(jié)果。
突然,她從夢中驚醒。凌晨四點鐘,外面仍然車來車往,穿過夜色、奔向黎明。街燈刺眼的光芒照亮了她的房間。警笛聲讓她回過神來。她曾一次次在倫敦街道上狂飆車……霓虹燈耀眼,映在她的瞳孔中,尖叫聲刺耳,盡入耳中。要么該找個人聊聊,要么就該繼續(xù)工作……也許這個男人……
幾個小時后,她要去參加情況通報會,接受新任務(wù)。這些犯罪團伙如同多頭怪,警局為此成立了國際專案組。這次,它化身為網(wǎng)上匿名賭博,賭注可達百億美元。這些賭資來自毒品交易、人口販賣和非法武器交易,而且將會用于獲得更多利益。賄賂恐嚇選手,官員貪污,體育比賽也可以內(nèi)定結(jié)果。因此,大量現(xiàn)金在體育界流動,運動員都可以成為犯罪分子的個人財產(chǎn)。過去幾個星期里,足球、板球及網(wǎng)球比賽均被牽連,陷入丑聞風(fēng)波。倫敦獲得2012年奧林匹克運動會舉辦權(quán),英國和國際政府要的不僅是競爭環(huán)境的公平,也要保證賽事透明。通報會之后,她就會了解更多內(nèi)情,不過一般情況下,他們的任務(wù)無非是確認不法分子的身份,并潛入體育賽事背后的交易網(wǎng)絡(luò)中。
安娜乘地鐵去往沃克斯豪爾的路上,既興奮又不安。她此行不過是去跟專案組其他來自世界各地的組員見個面而已。她穿了一身深藍色套裝搭配白襯衣,干凈利索,最后選擇了高跟鞋,大秀玉腿。不知怎的,這一身剛好顯示出她對自己的新認知。出于同樣的緣由,她穿上自己漂亮的內(nèi)衣,精心化了妝。她告訴自己,這么打扮是為了見新團隊,但內(nèi)心深處,安娜卻知道這樣做是為了何人——一個再也不會謀面的人。
堤岸站位于噴泉花園街,在朗伯斯橋附近。從堤岸站到國家刑事情報局不過幾步路的距離。人行道上,初秋的落葉沿著街道隨風(fēng)搖曳。泰晤士河水輕輕舔舐橋墩。安娜的注意力不在會議內(nèi)容上,腦袋里想的都是弗迪雷。當(dāng)然他決計不可能給她打電話,她不過是他在大街上偶遇的一個女人而已。僅從他的外表,從容的自信和外露的貴氣,就能知道他身邊定會有一群仰慕者。她怎么能指望兩人之間產(chǎn)生火花呢?那一個小時好像是從上帝那里偷來的,如今她已經(jīng)回到了現(xiàn)實生活中,眼下該做正事了。想到弗雷迪說話時帶著的濃重口音,安娜露出了微笑。又回憶起他落在自己臉頰上的動作時,自己感受到的男子氣概。安娜深呼一口氣,輕咬自己的唇瓣。望向外面的陽光,忽然留意到水流奔騰向前,透著勃勃生機,她又不禁想起弗雷迪有力的大手,和他褐色眼睛里面的深沉。身邊的一切都會讓她不由自主想到他。她停下手中事情,看著周圍。任由弗雷迪的樣子充滿腦海,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竟然在回應(yīng)。太不可思議了!跟這個男人見面不過一個小時,她就很確定他目的不純。就算如此,他竟然打破了自己的心墻,橫沖直入。一想到他,就感覺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在敲打著自己,一下又一下,緊迫有力、不肯停歇。
安娜是第一個到辦公室的,她匆匆從機器中接了一杯咖啡,直奔會議室。他不喜歡在早餐上費心思,從來都是一杯特濃咖啡。接著到來的是個和她年紀相仿的漂亮的金發(fā)女郎。兩個人難以置信地對望了幾秒鐘,然后同時尖叫起來。
“茱蒂?茱蒂?我都不敢相信,我還以為你幾個月后要休產(chǎn)假呢?”
他們互相擁抱,然后放開。安娜又憶起布爾克斯頓警局,她和茱蒂是應(yīng)急反應(yīng)區(qū)L3警車的第一批女子隊員。
自那以后,茱蒂……頭發(fā)染成金黃色,而且有些發(fā)福。若是有人僅僅是把她當(dāng)作豐滿的“大地之母”,那他就大錯特錯。她可是敢像惡棍一樣飆車,直接給暴徒一個過肩摔。
“安娜長官……呃……”茱蒂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她最不喜歡別人叫她長官!她沒有參與警察級別的設(shè)置,對彰顯自己的身份也沒啥興趣。
“安娜,還是老樣子的安娜,我的老搭檔,感謝上帝”朱蒂微笑著,“又能與你共事真是太好了。我真沒想到。”
“最后一刻,我才知道這個任務(wù),所以重新安排好孩子的托管,這樣我就可以跟你在新的專案組一起工作。幾天前才聽說得到了這份差事,當(dāng)時就想一定會嚇你一跳。”
其他成員也陸續(xù)到了。有初出茅廬的偵探,一對憤世嫉俗的老警察,他倆倒是很樂意退居二線放松一段時間。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派來了一群聰明的年輕分析師,還有一對特工。會議室周圍一時響起法語、意大利語還有美式英語。然后,安娜加入了這些談話中——她知道自己是在出風(fēng)頭,對自己國際刑警、負責(zé)協(xié)調(diào)專案組內(nèi)所有小組的角色越來越有興趣。會議室終于安靜下來,她抬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會議桌前。安娜的心頓時一沉,極力壓下上涌的怒氣。她事先并不知情,她的新上司不是別人,竟然是他——她的渣前任,總警司博蒙特·洛克。
他站在椅子旁,抬手示意大家起立,以此彰顯他的身份地位。安娜瞥見茱蒂輕蔑地翻了個白眼。這男的也太自戀了,倘若他是同性戀,他定會跟自己結(jié)婚的。
安娜壓抑住一波一波的厭惡感,暗罵著自己。她竟然允許他上了自己的床,兩人借著所謂愛的名義同床共枕。她的思緒又一次被拉拽到了那一天。就在那一天,她剛從法庭里出來,洗刷掉過失殺人的罪名。電視攝像頭對準她的眼淚,死去孩子的母親突然出現(xiàn),大喊大叫,喊著要讓她血債血償。那天,她的罪名洗脫后,洛克竟然想要復(fù)合。真是狐貍來了他逃跑,狐貍一走,他就重新想回雞窩。
大家都起身,一陣沉默,洛克優(yōu)雅地示意大家落座。國際專案組的成員都感覺有失臉面。總警司洛克可是個“爵士”,女王遲早會意識到這一頭銜他當(dāng)之無愧,正式承認不過是時間問題。
組員們針對已進行數(shù)月的調(diào)查做了簡要匯報。盡管她試圖集中注意力,但是她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又開始做白日夢了。弗雷迪凝望著她的雙眼,他越靠越近,目光落在安娜的唇上,然后又回望著她的雙眼。安娜揚起下巴,迎合他,感受他嘴唇溫柔的觸碰。
遠處的聲音把她拉回現(xiàn)實。國家刑事情報局的總督查負責(zé)給專案組組員分配任務(wù)。
“巡佐萊頓小姐將負責(zé)歐洲警力的聯(lián)絡(luò),我收到通知說,萊頓小姐要每天直接向總警司博蒙特·洛克長官匯報日常工作進展。”他用單調(diào)的語調(diào)命令道。
直接向她的前任匯報!那個卑鄙小人拋棄自己,在她脫離危險后竟然觍著臉說想重修舊好。看來他已做出安排,他一直想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間。她朝著他的方向怒瞪一眼,卻看到他丑惡嘴臉上的得意的笑容,真令人作嘔。安娜感覺到一股怨氣在腹中蠢蠢欲動。自己的語言技能和頂尖的偵探經(jīng)驗,對于洛克而言,毫無意義。他精心策劃,將自己誘引到該專案組,不過是覺得有趣,想要掌控自己而已。她輕挑眉,向他投去輕蔑的目光。他避開安娜的眼神,看向了別處。出戰(zhàn)首捷,雖然是小小勝利,但畢竟贏了。
午餐時間,會議終止。安娜叫上茱蒂,從餐廳買了三明治后兩人匆匆離開大樓。天高氣爽,他們找到一個可以俯視泰晤士河的長椅坐下。
“來,安娜,跟我說說你在想什么?”茱蒂問。
“就是……你知道后來發(fā)生的事情……現(xiàn)在難道又得在博蒙特手下工作嗎?”
“嗯,我們都知道,”茱蒂說著,輕撫她的胳膊,“你瞧,不是他也會是別人。親愛的,我們是警察……我們靠的就是反應(yīng)快慢。我們都會想要是這樣就好了,要是那樣就好了……”
“或許我該被抓進監(jiān)獄,那才是我應(yīng)得的。”
“安娜,說什么傻話!寶貝聽我說,一切都結(jié)束了,都是以前的事了。”
她滿眼淚花,笑著回望著自己的朋友。茱蒂不會如此多愁善感。
“博蒙特這個人渣……因為我拒絕了他,為了泄恨,他就把我弄到這個專案組。”
“我敢保證,你能處理得很好。你確定沒有其他煩心事?”茱蒂略帶同情地問她,但是臉上笑容蕩漾。
安娜深吸一口氣,在朋友陪伴下,她總能感受同樣的信任和輕松。她深思時候看了看手機,以防漏掉電話。她看到前天晚上來電的那個神秘號碼。
“你能私下查一下這個號碼嗎?”她問道,抽出一張名片遞給茱蒂。
“當(dāng)然沒問題。安娜你要加油。我們就權(quán)當(dāng)還在布里克斯頓警局上夜班,都嚴正以待,等著明天的噩夢到來。”
安娜想到當(dāng)初兩人共患難,分享彼此所有的小秘密。好吧!她不該瞞自己的老朋友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遮遮掩掩了。
“我遇到一個男人,這個男人讓我對一切都心生不解,比如我是誰?我到底想要什么?”她緩緩?fù)鲁鲂穆暎f出來后感覺如釋重負。僅僅是聊到他,就感覺他在身邊一樣。
“你認識他多久?”
“一小時。”
“就一小時?你沒開玩笑吧!這可是一劑猛料,快給我說說整個故事經(jīng)過。”
安娜細說著他們的相遇,他的幽默,神情,他的男人魅力。聽著自己娓娓道來,她意識到倘若僅此而已的話,她早就把弗雷迪拋在腦后了。
“不僅如此,”她繼續(xù)說道,“我想完全擁有他。想照顧他,給他我的一切,真的是任何東西我都樂意給。而且我與他也僅有一面之緣。我能感受到自己一下子就被掌控了,卻又充滿力量。我也知道,他是個騙子。”
“天啊,他叫什么名字?他有兄弟或者親人嗎?”茱蒂問道,一臉向往的表情。
“弗雷德里克,弗雷迪,弗雷迪,弗雷迪啊……”她吐出他名字時候充滿愉悅,就好像念出他的名字他就能在身邊現(xiàn)身一樣。
“弗雷德?這個名字我最近好像聽過……布萊恩好像提到過,不過他每天把報紙背頁都能給讀了。那么你究竟準備怎么做?”
“沒什么要做的。我不會再收到他的消息了。”
“你想賭一把嗎?我們可是專案組啊。”茱蒂調(diào)侃說。
安娜聽完也笑了,一想到能夠見到他,她就無法抗拒這美妙的可能性,茱蒂伸出手,緊緊握了握,讓她放寬心。
“聽我的,這個男的會給你打電話的。瞧瞧你,這么苗條、世界小姐一樣的長相,受過良好教育,家境殷實。我可真夠肉麻的。”
“那么你會愿意跟我交換人生嗎?”安娜嚴肅地提出這個問題。
在回答她的問題之前,茱蒂望向河對面,看起來在沉思。
“說實話,我不會。雖然家里的兩個討厭鬼快把我逼瘋了,而且工作也不容易,其實生活里很多事情都不容易。但現(xiàn)在看來,是有意義的,至少其中一部分是有意義的。”
“怎么說?”安娜不解問道,聽到如此富有哲理的答案,她也是蠻驚訝的。
“你還記得那些死去的毒販子嗎?記得警察和搶劫犯的追捕躲藏嗎?記得那些被搶劫,強奸甚至更悲慘的人嗎?當(dāng)你抱著你的寶寶,一個全新的生命,不諳世事,他的生活將有無限可能。它會告訴你我們?yōu)槭裁催@么做?我們?yōu)槭裁丛谝猓坎还茉趺礃樱@就是我在部里的女性意識課堂上學(xué)到的東西。這門課還告訴我,生活給你一個甜棗之前,說不定先要給你兩個巴掌。”
若是當(dāng)你認為,茱蒂已經(jīng)領(lǐng)悟到生命的意義,那么接下來她會朝你臉上扔坨屎。安娜微笑地望著她。車里死去的那幾個年輕人也曾經(jīng)是天真的嬰兒。她的職業(yè)生涯也回到正規(guī),不久前,她差點就坐上大卡車被送往哈洛威監(jiān)獄了。
兩人一起散步回到辦公大樓,沐浴著還散發(fā)夏日氣息的陽光。她們的友誼似新生般,這次意外的重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意義非凡。剛進大門,安娜的手機就開始震動。她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這是個陌生號碼,開頭是33。這是法國電話號碼!安娜的心開始砰砰地狂跳,她一動不動盯著手機。手機繼續(xù)震動,她從未像此刻這么糾結(jié)。
“快接啊!”茱蒂不解,皺眉催促她。“你要是再不見到他,你會死掉的。要是他真的是個騙子,你還是可以跟他親熱完,然后把他銬起來。要是電話掛斷了,你打回去還得自己花錢。”
“萊頓小姐,我打電話是為了咨詢你曾打廣告的那艘游艇。要是還沒出售,我能否目睹真容,看它是否能夠浮起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夸張的口音。
“當(dāng)然可以啊,”她猶豫了下說……
“那好,到時候我就直接過去。明天我要離開倫敦,假如游艇給力的話,我或許就可以開著回法國?”
“弗雷迪,聽我說,那樣肯定是不行的。”她回答說,聲音中都帶著笑意。
“哈哈。所以說你還記得我咯。你一定是個銷售冠軍,但是一般情況下不是賣東西的追著顧客跑嗎?”
安娜腦袋飛速轉(zhuǎn)著,想著自己下一步棋的后果。她對弗雷迪的極度渴望,使得她就像泰晤士河里隨波逐流的瓶子,已然不能控制自己。他可能也會覺得這場買賣奇怪,賣家沒有名片,對促成交易也不甚熱衷。別瞎想了,傻女人——他只是個騙子啊!
“納魯斯會為自己找到合適的主人。”
“看來我要證明我的實力,對吧?那好,我們最好約一下見面時間。”
“我在等我爸爸電話,他去昂蒂布了。”她撒謊道。
“行,那你再給他打個電話,今晚打給我告訴我結(jié)果。”
他充滿磁性的聲音,不斷敲打著自己的心門,自己或許可以主動露面了。
“今晚?”
“是啊,現(xiàn)在與明天之間,正是我們生活中美好常常發(fā)生的時段。”他說得如此露骨,安娜好像被拉布拉多狗濕潤的舌頭舔了一下。
她的情感完全由弗雷迪掌控,老天哪,安娜要淪陷了。如果她打算去見他——她也確實打算去——就得回家一趟。打扮一下,正好趁機冷靜一下。
“好提議,但是我今晚要工作很晚,大概八點半時有空。”
“到時候我去接你,給我你的地址吧。”
安娜支支吾吾,并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地址。才跟他認識不到一個小時,還對他一無所知。腦子快速轉(zhuǎn)動,要是她知道他的生日,自己就可以在法國警方那里查到他的資料。她有點嫌惡自己的思維方式,總懷疑每個人。要是他問自己為什么要隱瞞警察身份,這恐怕是很好的借口。
“到時候我在女王公園站等你。”她脫口而出,很清楚從公寓走到地鐵站很容易。
“OK,交易游艇應(yīng)該挺麻煩。我給你看一些東西,要期待啊。”
想象著他持電話的樣子,聲音撫慰誘惑著她。安娜想象著他身體、舌頭輕刷過帶來的快感。于是趕快強迫自己轉(zhuǎn)換成警探思維。
“弗雷迪,你是什么星座的啊?”她問道,祈禱她的語氣像少女般。
“什么?你用這個測運勢?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是雙子座,生日是五月二十三號。我跟你運勢相合嗎?”
安娜覺得很羞愧,自己怎么如此卑鄙。他這么坦蕩,毫無保留地就說出來。而她竟然用警察的手段去調(diào)查他的身份信息。遇見他之后,她抓住機會,在他面前她只想做個女人。兩人關(guān)系更進一步之前,她一定要對他坦誠這件事。
“當(dāng)然符合,你會站在站臺上等我嗎?”
“你不會錯過我的,后會有期,親愛的(原文用為法語)。”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天!她已經(jīng)晚了一步,看來自己必須調(diào)查他。他很有錢,從他眼中就可以看出。他經(jīng)營的不是一家街邊商店,也不是家洗衣機修理店。任何女人都會好奇,何況我們倫敦警察局的安娜警官呢?普通女人想知道的話,是她的好奇心作祟。但是換成國際刑警,那就是懷疑。雖然跟不良分子混在一起,不合警局規(guī)定。不過安娜對“不良分子”這個詞一笑置之。因為在她看來,弗雷迪是她遇到的“最佳良人”。她只知道一件事:他不是普通人而已。就算他真是騙子又怎樣?何必在乎這些呢?